「薩拉熱窩的羅密歐與茱麗葉」(Romeoand Juliet inSarajevo)
在波斯尼亞內戰爆發以前,「薩拉熱窩」(Sarajevo),這個被森林茂密的山脈所包圍的美麗城市,是首屈一指的東歐城市,曾經舉辦過1984年的冬季奧運,也是多民族和平共存的典範,異族通婚在當地是極為普遍的情況。但是,薩拉熱窩其實曾經震動世界。在1914年6月28日,奧匈帝國王儲斐迪南大公與他的儲妃在薩拉熱窩被一名塞爾維亞青年鎗殺身亡,事件隨後引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
數十年之後的1984年,一對16歲的年輕男女「鮑斯高.布傑」(BoskoBrkic)和「埃美亞.伊斯美」(Admira Ismic)在除夕新年的舞會中擁吻,他們是在高中開始相識相戀的。 Bosko是塞爾維亞裔人,擁有溫文冷靜的個性,對於一切事物,他總以笑容面對,雖然有時喜歡作弄別人,但總的來說,他仍是一個友善的男孩;而截然不同的 Admira是波斯尼亞裔回教徒,有一點點野女孩的個性,一般女孩子害怕的事情,通常都不會把她嚇倒,她喜歡駕駛摩托車,還有一手很好的修理汽車技術。
除了老一輩的人有點意見外,Bosko 和 Admira的愛情並未有受到家庭很大的阻力,因為在他們身邊都有著很多兩族通婚的親人和朋友,而雙方的父母都曾經不約而同地說過:「只要他們相愛,大家便是一家人了。」
1986年6月,這對戀人高中畢業,就如一般南斯拉夫青年一樣過著快樂的夏季生活。但好景不常,Bosko 的父親突然心臟病發去世,只有45歲的父親驟然離開使 Bosko 非常傷心。在三個星期之後, Bosko收到南斯拉夫聯邦軍隊的強制入伍通知,然後便被送到塞爾維亞的軍校受訓。
與 Bosko 分隔兩地,相距300英裡,令 Admira非常苦惱,儘管父母如何努力開解,但 Admira始終對她的初戀情人牽腸掛肚,執著於這份真摰的愛情。往日形影不離,現在這對戀人只能靠幾乎每天寫給對方的綿綿情信來聯繫。
『摰愛的 Admira:我每晚都不能入睡,腦部中只想著妳。妳是我唯一的幸福,是我的所愛。』
『我的摰愛:薩拉熱窩的晚上是世上最美麗的,或許我可以在世上其他地方生活,但都不會是我心甘情願的。現在我們要小別一刻,但當重聚一起時,便絕對無法再把我們分開。』
『摰愛的Admira:不管我如何苦思冥想,都不能把我對妳的思念細訴於文字之上。現在,我的生命只會在完成兵役,與妳相會後才能復活起來。』
11個月之後,這對戀人終於可以在薩拉熱窩相聚一起。Admira 繼續她的大學經濟學課程,而 Bosko則開了一間廚房用品小商店,售賣來自意大利的產品。
相戀的人繼續相戀,生活彷彿回復溫馨平靜,但冷酷無情、泯滅人性的血腥風暴其實已在薩拉熱窩周圍醞釀。
1991年,在克羅地亞地區爆發了獨立戰爭,兩股古老的仇恨力量令原本和睦相處的民族互相屠殺對方的族人。塞爾維亞裔人被迫放棄家園,逃離克羅地亞,其中Bosko的外祖母在她那悠長的生命裡,第二次因為戰爭而失去她的家園。她在塞爾維亞的東正教教堂裡,點燃了蠟燭,為在波斯尼亞生活的女兒和外孫子誠心祈禱。
根據老者的經驗和智慧,她曾經在逃到塞爾維亞之前,對女兒說過:「趕快離開薩拉熱窩,把孩子帶往塞爾維亞。局勢正在沸騰,並會導致極大的罪惡。」可惜,女兒與其他薩拉熱窩的市民一樣地堅信戰爭是不會來到他們的頭上。
1992年4月5日,薩拉熱窩的街頭擠滿了波斯尼亞裔回教徒、塞爾維亞裔和克羅地亞裔的市民,他們在表明支持一個新的、獨立的、多民族的國家誕生,並希望新國家能夠保持傳統的寬容,避免像克羅地亞獨立一樣地引發流血衝突。突然,槍聲響起,狙擊手的子彈無情地奪去了遊行隊伍中的一條生命,是往後整個波斯尼亞內戰中失去的第一條生命,亦代表了塞爾維亞人的軍隊正開始團團包圍薩拉熱窩……
初時,Bosko 和 Admira以為事件很快便會結束,可惜事實並不如他們所料。
一個星期、一個月、三個月……過去了,可怕的事情還在不斷發生,愈來愈多人在塞爾維亞狙擊手的槍下失去生命,也愈來愈多塞爾維亞裔市民背棄這個城市,反過來成為圍城的狙擊槍手,消滅這個城市的一切反抗,彷彿忘記了大家曾經是鄰居、曾經是朋友、曾經一齊一面喝著酒一面談論如何同心協力為這個城市的未來努力。
城市裡的波斯尼亞裔回教徒也武裝起來,令Bosko 面臨艱難的決擇,他決不會加入回教徒的一方向同族人開槍,但他亦不會走上薩拉熱窩四周的山林裡成為向城市開槍的狙擊手,因為 Admira和她的父母都是住在這裡。最後 Bosko 選擇留下來,因為他認為只要他一走,他永遠是這個城市的叛徒。
在砲彈的爆炸聲和狙擊手的槍聲中, Bosko和 Admira 其中一個每天都要冒著死亡的危險步行5英裡往返對方的住處相聚。有一次,一顆砲彈落在 Admira剛好走過的麵包店附近,炸死了很多人,血肉橫飛的屍體把 Admira 嚇壞了。雖然如此,每天的相聚仍然繼續, Admira 曾經對母親說過:「戰爭不能把我和Bosko 分開,只有子彈可以。」
1992年7月,薩拉熱窩慢慢被夷平。任意發射的砲彈危及每一個人的生命,令 Bosko和他的母親不得不放棄已經居住了25年的山丘住所,搬到較為安全的大廈裡居住,但新的住所在兩個星期之後卻被一顆砲彈徹底摧毀。雖然無人受傷,但Bosko的母親知道必須要離開她喜愛的鄰居了。
Admira 和她的父母居住在位置較為安全的一個小區,所以 Admira 的父母希望 Bosko和他的母親可以搬來大家一齊同住,但 Bosko 的母親卻有她的擔心,因為那個小區主要居住了波斯尼亞裔回教徒。不過 Admira的父親並不同意有擔心的需要:「沒有人有權告訴我可以在自己的家裡做什麼或誰應該在我的家裡。」
整整一個月,這個城市的居民大部份時間都要逗留在室內,因為每天數以千計的砲彈會在城市的周圍爆炸,Bosko 的母親受不了再繼續這樣生活下去,而 Bosko也很擔心母親的安全。於是,她聯絡了大兒子的一個好朋友,一個在城中有著黑勢力的年輕回教徒,要求安排她離開薩拉熱窩,也要求這個朋友要照顧留下來的 Bosko。
離開薩拉熱窩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因為只有幾條路線,而且沒有人可以擔保在停火的短暫期間通過這些路線的安全。再者,全部都是單程路,離開薩拉熱窩之後便不可能再回來。
Bosko的母親在離開前夕請求各人照顧 Bosko , Admira 在分離的哭泣中作出了永久的承諾。
1992年8月23日, Bosko的母親和另外兩名塞爾維亞族人被偷運出薩拉熱窩換取三個回教徒戰俘。
由1992年夏季開始,塞爾維亞在波斯尼亞各地展開了『種族清洗』行動,令至少二十萬名回教徒被圍捕關進集中營或者只是簡單地被殺,其中包括六名Admira 的親屬。這一件事令 Bosko非常震驚,他完全焦法理解這種仇恨的由來,為何塞爾維亞人要對回教徒作出如此的罪惡。
由於塞爾維亞人突然收緊了對薩拉熱窩的控制, Bosko 和Admira 擔心戰線的轉向會令城市一分之二,如果 Admira 繼續與父母同住的話,他們便會彼此失去聯絡。因為他們決定永遠不會再分開,所以在獲得 Admira的父母許可之後便回到 Bosko 的山丘舊居同住在一起。 Bosko 本想在同居前舉行婚禮,因為這是對 Admira 父母的尊重,但被 Admira阻止,因為異族通婚在戰爭期間會被媒體報導, Admira 不想婚禮成為焦點,而且對於 Bosko一方的家庭不能出席也感到愧疚。
薩拉熱窩在戰爭中的冬季是更難渡過的,全市已經停了水電供應幾個月,生活上的物資非常缺乏。市民被迫危險地長途徒步到少數幾個公共取水點取水,各族的市民都要為每天的生存而掙扎。Bosko的廚房用品小商店早已無法運作,與一些薩拉熱窩人一樣成為黑市物資買賣的經營者,他的合伙人是一個塞爾維亞裔舊鄰居,現在是波斯尼亞守軍的一個軍官。由於他們經營的汽油和柴油黑市買賣同時獲得Bosko 的哥哥那個在城中有勢力的回教徒朋友幫忙,所以 Bosko 和 Admira的生活還不致太難過。
1993年春天,踏入戰爭的第二年。在4月下旬, Bosko 的合伙人背著 Bosko帶著一把槍,雙向無線電和波斯尼亞守軍的軍事密碼逃離薩拉熱窩,投向塞爾維亞人。這事件對 Bosko在薩拉熱窩的安全產生了很大的危機,如果不是得到哥哥那個回教徒朋友保護, Bosko 早已被視為同謀而被殺。
但事情並沒有到此完結, Bosko已經被視為叛徒,受到鄰居的敵視。 Admira 為此很傷心,而 Bosko 的心情也在谷底中。
5月初, Bosko收到傳票命令他到警察局接受盤問。這是他最擔心的情況,因為塞爾維亞裔人往往會在拘留中被折磨和殺害。
在無可選擇之下, Bosko 和 Admira決定逃離薩拉熱窩。對於一個波斯尼亞裔回教徒少女要逃往塞爾維亞人控制的地方, Admira 的父母認為根本是死路一條,她只會被強暴然後被殺害,但 Admira的父母知道無論結果如何, Admira 只會選擇與 Bosko 在一起兌現永不分離的承諾。
他們首先藏匿在 Admira 祖母的寓所,等待Bosko 那個有勢力的回教徒朋友安排離開薩拉熱窩。
在5月13日, Admira和母親烤了一個蛋糕,以慶祝她25歲生日。大家雖然在歡笑中渡過,但心裡都明白這次慶祝很可能是 Admira 的最後一個生日。
5月19日,Admira 一早偷偷地回到父母家。母親最後一次懇求女兒留下,但 Admira說:「媽,除了與他同行之外,我無其他想法。如果在30年前,妳會與爸爸作同樣的選擇嗎?」
Admira沒有與父親互相說再見,因為父親一直反對她的決定。兩父女只對望了一刻, Admira 便不捨地轉頭離開這個陪伴她長大的家。
當日下午較後時間,Bosko 和 Admira 來到一個預定的地點等待。根據安排, Bosko 和 Admira會通過一個無人地帶的橋樑,雖然已經買通了那兒交戰雙方的守衛不要開槍,但由於同時存在不同的勢力,所以是不可能完全無危險,況且薩拉熱窩的警方正在尋找 Bosko的下落。
約5時,一對男女提著幾件行李越過波斯尼亞一方的檢查站,向著塞爾維亞一方快步走去。雖然在塞爾維亞一方已安排了士兵接應,但沒有人敢從掩護物後面提頭張望,因為只會成為另一方的槍擊目標。
與此同時,Admira的母親在收拾女兒留下的物品時,發現了一封信:
『親愛的媽媽:看來我們今晚終於要離開,無論如何,也是神的旨意。在我們到達安全的另一邊後,我會盡快打電話給妳。我最擔心是妳。Bosko 已經和我談過,當戰爭結束後,我們將會回到薩拉熱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就像戰爭從未發生過。不必擔心我,妳要保重,我不會有事的。我很愛你。你的Admira 』
在 Bosko 和 Admira走到無人地帶的半途時,接連兩下的槍聲突然劃破四周的寂靜,還有是女孩的一聲尖叫,接著四周又回復寂靜。事後沒有人承認子彈來自那一方,只知道 Bosko首先中槍倒地, Admira 也躺在幾呎之後,她看見 Bosko 一動也不動,儘管自己也在血泊中,儘管知道自己快將死亡,仍努力爬向 Bosko,擁抱住還在流血的屍首,兌現永不分離的承諾,10分鐘後Admira亦不動了。
1993年5月19日下午約5時,這對戀人離開殘酷的世界,死時年僅25歲。
後語
美國記者 Mark H.Milstein當時正好在附近,目睹這對戀人倒下的一刻,並拍下照片,成為當時的國際要聞。
因為這對戀人倒下的地點正好是交戰雙方僵持的戰場,故此遲遲無任何一方願意出面收拾屍體,一直要到曝屍一個星期後,才被塞爾維亞軍隊帶回去於軍人公墓埋葬。
戰爭結束後,Admira 的父母拜託塞爾維亞的朋友,在那個戰爭雖已結束,但仍不安全的地帶,挖掘出他們親愛的女兒和視如親子 Bosko 的屍體。
Admira的父親說:「本來我並不想騷擾他們的安寧,但我的妻子和母親堅持要接他們回來,讓人們能到他們的墓前探訪。」
1996年4月16日, Bosko 和Admira 的遺體終於重回薩拉熱窩,合葬在獅子墳場。兩人的靈柩徐徐放下長眠之地,象徵著一九九三年五月開始的希望之旅已告終結。
三年前,Bosko 因為 Admira 而留在薩拉熱窩,而 Admira 為了不要與 Bosko分離,與他一起前往塞爾維亞。
「有些人不了解他們的死,所展現出的偉大意義。」這是 Admira父親的結語。
「薩拉熱窩圍城」(Siege ofSarajevo)是近代戰爭史上,時間最長的圍城事件,從1992年4月5日起,到1996年2月29日為止。圍城期間,波斯尼亞因缺乏人力和武器支援,經常於劣勢,直到1995年「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加強對塞爾維亞的轟炸後,戰事才逐漸進入尾聲。四年的圍城令超過六萬人以上死傷,其中大部分是平民。城市人口也銳減達三成以上,而原本佔薩拉熱窩人口比例達三成以上的塞爾維亞裔人口,在圍城結束後僅剩下百分之十。根據統計,2002年薩拉熱窩的人口總數是40萬1千人,還比1991年的人口數目少了將近兩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