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在整理家中三樓的時候，在一只黑色大木箱發現父親所保存下
來的紀念品，有勳章、指揮刀、紀念酒、袁大頭、舊台幣、黃金條塊
書信、勳章證書、派任令、蔣介石發的公文...諸多父親一生戎馬所留
下來的收藏品。

其中有一本日記本壓在最底下，絨毛布裝訂而成的外皮搭配深藍色
顯得高貴沉穩。在好奇心驅使下我翻開了第一頁，首頁第一行註記
著：「民國四十七年購於金門山外」，父親行草字體蒼勁有力，淺
藍色的墨水字跡已經在紙上寂寞的躺了五十年。

逐一翻閱著泛黃散發霉味的紙頁，裡頭記載的不外乎軍旅生涯的
點點滴滴，其中還包括金門八二三炮戰當時，任職陸軍上尉連長
的父親所記錄戰情吃緊的金門與對岸共軍對戰過程，我一直閱讀
至日記中後半段，意外的揭開了父親溫柔感性的一面。

原來，當年大陸淪陷後父親隨部隊撤退來台灣之前，在大陸留有
一位青梅竹馬的愛人名字叫「憶芝」，民國三十八年父親剛好二
十歲，日記裡沒記載憶芝的年齡，唯敘述在部隊要移防台灣前夕
父親急著找他的愛人要帶她一起到台灣，無奈在兵荒馬亂的時代
人人忙著逃難，誰還會留在自己的家鄉等著共軍來抓。就這樣，
父親終沒能帶著憶芝逃出來。是歷史的悲劇拆散了一對鴛鴦，而
非是誰辜負了誰。

父親個性雖然耿介剛直一絲不茍，然而在日記裡盡是寫滿對憶芝
的思念之情，在父親的內心深處無時不刻惦記著他的青梅竹馬愛
人，他擔心她是否平安，掛念她的生活是否無慮，想念她是否也
想念他，我記得有一段是這麼寫道：「憶芝卿卿，如果汝還活著
吾誓言在有生之年救汝出來，當反攻大陸號角響起，吾必將作先
鋒開第一槍，吾祈求汝在鐵幕內一切無恙，吾若戰死沙場靈魂亦
與汝同在」。這一段讓我紅了眼眶，大時代兒女的情深意重娓娓
道來盡是辛酸與無奈，「離別」，彷彿是昨日場景。

父親在民國五十五年娶了母親，自他結婚那一天起，他再也沒向
任何人提起「憶芝」這個人，從小到大父親曾經告訴我有關於他
老家的種種事，曾經提起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嬸嬸們但就
是不曾提過他在大陸的情人，也許父親已經遺忘，也許他已經放
棄，更或許他認為自己已經娶妻，不該再想念舊情人，這是對母
親的一種基本尊重。

開放大陸探親那一年，父親礙於軍職身份無法進入大陸，過了幾
年後他正式退役，我曾多次詢問他是否願意赴大陸探親回家鄉看
看，他當時表示老家的直系旁系血親皆已凋零，他回去已沒意義
往後幾年我多次表示願意陪他回大陸，他的回答仍舊是無意願。

記得有一次他在觀賞「大陸尋奇」節目，那一次報導介紹了父親
老家附近村莊的地方人文風采，父親當時情緒似乎很激動，我看
到他將臉別向一邊偷偷拭淚，父親以往看這個節目都未曾有過這
樣的情形，甚至在介紹他家鄉時他也是情緒平和的靜靜觀賞，那
一次他失常的反應引起我的注意，我私下記下那次「大陸尋奇」
所播放的地名，爾後終於在日記本裡找到了答案。原來，上次所
報導的那個村落正是父親的初戀情人「憶芝」的故鄉。

在每個人的心裡都曾經住著這麼一位魂縈夢繫的情人，它就靜靜
的躺在那個角落，連結情感記憶區，成為生命扉頁裡的一則故事
初戀情人也許不是感情的終點，但是它鮮明的烙印一直伴隨著我
們走過無數個歲月不曾磨滅，往昔已矣來日可追，老情人固然值
得懷念，而目前陪在我們身邊的那位伴侶才是真正需要我們用心
去愛，用愛去回饋的人。我們何其有幸生長在太平盛世的時代，
我們更應當知足感恩珍惜當下的幸福，既然有緣相遇、相知、相
愛就應當相惜，別輕易與我們的愛人分離。

闔上日記本讓它繼續沉睡，這一頁六十年前的愛情故事就讓它雋
永留在父親的私密感情世界吧，我不打算對母親與姐妹們提起父
親這段過往，這是屬於男人的秘密情事。假如化石一般的心田有
一方融解的藥，那麼，何不讓這小小的柔軟甘甜，永續撫慰潤澤
男人那顆堅毅剛強的心。下樓時看見鬢髮霜白年邁的老父親坐在
客廳沙發上睡的安詳，我拿了一件毛毯動作輕微地為他蓋上，但
願沒打斷他老人家的清夢，希望沒吵醒那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