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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貓娘
作者: Prinz 日期: 2011.06.25  天氣:  心情:



下雪了。

他討厭雪,下雪的日子讓他覺得好寂寞。

不下雪的日子,他也覺得寂寞,還能忍受就是了。

雪就像一道白色的圍牆,把整個世界隔絕在他之外,將他與世界拉出一道好遠好遠的距離。

安靜、寂寥、死氣沉沉,即使大雪紛飛,觸目所及盡是一片壯闊的、白茫茫的飛雪,卻依然靜得死寂,靜得讓人有彷彿聽見甚麼的幻覺。

這種被孤立的感覺,讓他好想大聲吶喊。



今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楚言的妻死了,他親手埋葬她的地方長滿一大片向日葵。



從前妻還活著的時候,他們常在下雪的日子出遊,在大雪紛飛中兩人並肩而行,一點兒也不寂寞。雖然那時也同樣感覺被大雪孤立,但妻在的時候,楚言甘心樂意地守著妻,徜徉在快樂的二人世界裡。如今,她死了,他才發現被遺棄的可怕寂寞。

他沒怨過她,即使她連再見都沒說一聲就走了。

如果時光能倒流,他一定不會在那個早晨去採向日葵。

是妻說想看向日葵的。

她臥病在床,他只好一個人去採,可是等他捧著向日葵回家的時候………



楚言想去看看妻。

披上厚重的雪衣,拿起手杖,那白茫茫的飛雪灑遍天際,也不能阻撓他。他緩慢地朝著既定的方向前進,不會錯的。在這荒山已經住了三年,附近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

想起當年天下大亂,楚言的家鄉來了很多可怕的人,搶走了鄉民們的牲口與財物,擄走了他們的妻兒,還燒光了田地,他和妻也隨著大夥一齊逃難。一路北上,見到的都是可怕的斷垣殘壁,家破人亡,北風雖寒也寒不過他們的心。

人世間既已無可眷戀,於是他們逃進了這座山。

在這裡,楚言和妻度過了最快樂的時光,可惜就在去年冬天,妻病了,一直沒有痊癒,等他們捱過了寒冬,盼到了春暖,他以為妻也會像花草樹木的復興再度恢復生氣,沒想到,妻卻隨著冬季走了。他那時才明白,春去冬來,四季循環,萬物看似沉寂又復甦,其實誰都沒有復活,死去的永遠死去,活著的,都是新生。

他的心也跟著妻走了。



到了妻埋葬的地方,他親手刻的石碑上覆蓋一層厚厚的雪。他撫摸那雪,好像撫摸妻的髮。

記得十八歲初相見時,妻還是個小女孩,她羞澀的模樣讓他的心顫抖,他撫摸她的頭,想要照顧她一輩子。她一直到死都像個小女孩,需要他的細心呵護。可是他沒有好好照顧她,連她死的那一刻他都不在身旁。

楚言忍不住落淚了。

在這樣的寒風中流淚是危險的,淚水會在臉頰結冰,甚至在眼睛裡結冰,把眼給凍瞎了。他將皮帽深深地拉下,讓裡頭的狐裘敷在眼皮上。

就在帽緣即將蓋住雙眼的時候,一件異樣的事物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仔細瞧,在不遠處的雪堆上有團白色的東西,如果不是那東西輕動了一下,他根本不會發現。他瞧了一會兒,想知道那是甚麼。

也許是隻狐貍吧!

楚言走向那個東西,即使把牠嚇跑了也無所謂,畢竟不是來打獵的。最好是一隻凍死的狐狸,往後幾天的菜餚就有著落了。

走到了那東西面前,發現牠還是活的,可是卻說不上那是個甚麼玩意兒。大概是貓吧?可是他沒見過這種貓。

楚言抱起那貓,回家了。



那貓奄奄一息,快要凍死了,他將牠放在火爐邊,用毛毯裹著。

他想過吃了牠,但他終於沒吃,因為牠出現在妻的墓旁,說不定是妻的轉世,妻投胎作一隻貓,回來找他。

他仔細地端詳這貓。

牠一身純白色長毛,一根雜的都沒有,扁扁的臉蛋,圓圓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與雙眼幾乎成一條線。他愈看愈覺得這貓可愛,就像她可愛的妻。他不想吃掉牠,反而為牠治傷。

也許是誤踏進岩縫,牠的腿扭傷了,有些骨折的情形。他細心為牠敷藥包紮,就像照顧一個女人。

這貓非常安靜,也許是受傷的緣故,無精打采的。

他把棉被圍成一個洞窩,將貓放在窩裡,好讓牠全身都感覺到像被擁抱似的溫暖。

他靜靜地坐在床上,坐在牠的身旁,望著牠。

他邊看牠邊想著妻,試圖在牠身上找出妻的影子。過了多半個時辰,漸漸睡著了。

從此楚言與貓共同生活。



過了幾天,貓似乎精神多了,只是還不能行走,因為腿傷還沒痊癒。他每天都為牠換藥,餵牠飲食,仔細梳理牠的毛,牠也十分溫馴,偶爾還會親暱地用頭臉摩蹭他。

楚言愈來愈覺得這貓就是妻,否則在這荒山野嶺,怎會有這樣的怪貓呢?除非是人豢養的,否則野生動物一定會對人保持戒心,這貓卻能與他這麼親近,一點兒也不怕他,一定是妻投胎轉世回來陪伴他的!

撫摸牠的頭,牠就甜膩膩地喵一聲;搔牠的下巴,就發出呼嚕呼嚕的喉音;不摸牠的時候,牠也會自己湊上來撒嬌。每天晚上,牠都睡在他的懷裡取暖。

楚言不再覺得寂寞了,就好像回到了從前。



寒冬漸遠,又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貓的腿傷也完全康復了。

恢復健康的貓,雖然行動自如,但就像妻一樣,舉止斯文有禮,不會亂抓東西,也不會偷吃食物。如果不是他帶著,牠甚至不會自己出門。每當楚言一個人出門,牠會安安靜靜地伏在床上;他回家的時候,牠就坐在門口仰望著他,像個小妻子歡迎丈夫的歸來。

楚言有時也對牠說話,天南地北的聊著,雖然貓不會說話,那雙專注的大眼睛彷彿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意。他希望能永遠這樣下去,不能再失去她了。

可惜世上沒有永遠。



在某個鳥語花香的清晨,楚言醒了,發現身邊的貓已經不見蹤影。

他急得到處找尋,小屋裡沒什麼地方可以躲藏,他跑到外頭找,花叢、溪畔、山坳、竹林,都不見牠的蹤影。最後,他來到妻的墳墓。

離墓地不遠,是一望無際的黑森林。森林向上綿延直到山頂,蒼鬱深密,重疊錯蔽,光是盯著那片森林久了,頭都要發暈,更別說是進去了。他想,如果能穿越那片黑森林,大約就翻過這山了吧!

如果貓真的進了森林,就只好指望牠自己回頭了。

望著墓碑,楚言說:妳又要離開我了嗎?每當春暖花開,妳就要離開嗎?

他心裡的悲傷無可言喻。失而復得,得而復失,他不明白妻為何要這樣煎熬他。

夜裡,他失眠了,幾個月來都是貓陪著他睡,而今貓不在了,總覺得無法安心入眠。

妳究竟哪兒去了呢?快回來吧!



楚言幻想著,也許天上的神明感到他對妻的思念,於是讓化為貓的妻回來陪他一段時間,期限已到,又召回天上了。

在虛無飄渺的想像中,東方漸白,日以繼夜,可是失去的卻還是一去不返。

不死心的他繼續尋找,除了可怕的黑森林,他幾乎找遍了附近所有去處,傍晚拖著疲憊的回家,夜裡繼續失眠。

就這樣到了第三天,他終於心力交瘁,沉沉地睡著了。



早晨,他聽著鳥鳴,嗅著花香,周身感到溫暖,卻不想睜眼。

他今天要一直睡著,最好睡到死掉,這個世界再也不值得留戀了。他想翻過身把被子蒙在頭上,卻意外地碰觸到了甚麼東西。他伸手摸摸,摸到了柔順的長髮,就像妻的長髮;他又摸到了單薄的肩,就像妻的肩。楚言心中狂喜,卻不敢睜眼,怕一睜開眼這夢就醒了。

他輕輕地撫摸她,她卻醒了,緩緩地攀到他的身上,伏在他胸口。那溫熱的實感,親密的吐息,一再誘惑著他,告訴他這不是夢境。他決定睜開眼,迎接那份遲來的感動。

眼前的女人是真實的,她的臉正貼在他的胸膛上,一雙可愛的大眼睛,柔情似水地望著他。

她的雙手正想伸上前摟他,他卻慌忙地跳下床。

那不是他的妻,而是一個陌生的女人。


女人一絲不掛。楚言急忙撇過頭說:姑娘,真對不起……我……我……

她笑了,笑得很靦腆。

他又問:妳是誰,怎麼在我的床上?

她說:我才離開三天,你就把我忘了嗎?

他驚訝地看她,隨即又轉頭不敢看她。

妳……妳是貓?

是阿,我就是你的貓阿!你怎麼不敢看我?

妳……妳沒穿衣服。

我一直都沒穿衣服。

可是妳現在是人……人得穿衣服。

於是楚言將妻留下來的衣裳拿給她穿。


她是個美麗的少女,像朵綻放的野花,美麗而有活力,與妻賢淑文靜的美大不相同。

妳真的是貓?

楚言幾乎不敢相信,但方圓百里又沒有其他人家,即使有,又有哪個女人會半夜溜上他的床與他共枕?而且還知道貓的事?

我真的是你的貓,看著我的眼,你會明白的。

他看著她的大眼睛,那明亮的黑瞳,專注的神情,彷彿那隻可愛的貓又回來了。

楚言癡癡地望著她,聽她說話:就在那西山頂峰,住著一個千年山妖,我從小就被她養在家裡,久而久之,也有了靈氣,不但聽懂人話,還能幻化人形。那一日,我到黑森林玩耍,不知不覺迷了路,於是愈走愈遠,愈遠就愈是迷路。我從來不知道這片森林竟有這麼大,等我出了林才發現已經來到了東山。那時我又凍又餓,還傷了腿,要不是你,我早就死在一片白雪之中了。

原來真的是妳!



她又說:你對我真好,不但救了我,還細心照顧我,像對待妻子。我知道你的妻死了,就葬在你我相遇的地方。如今那裡又開滿了向日葵呢!我想,一定是冥冥之中,你的妻牽引你來救我,也讓我代替她來陪伴你。
他的眼眶濕了。雖然這幾個月以來,他一直錯把那貓當成妻的化身,但正如她說的,若不是妻在冥冥之中牽引,哪有這般巧合之事?

她又說:你疼我愛我,我對你也是一樣的,決定要與你長長久久地廝守。但那山妖對我有養育之恩,總不能不告而別,而且不得到她的同意,我也不能隨意化為人形……

所以妳這三天是回到西山了?

是的,她說。

一切真相總算大白,雖然誤會了許多日子,但能結下這段良緣,中間的曲折也都是值得的。

無論是人是妖,只要能真心相愛長相廝守,就是一種幸福。

人世間的詭詐醜惡他已看得太多,他情願與一隻單純的貓妖共度餘生。

妳叫甚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就叫我貓娘吧!



貓娘聰明伶俐,溫柔體貼,楚言比以前還要快活。雖然偶爾還是想起妻,但心中滿是對妻的感念,他相信這一切都是妻的安排。

貓娘對人間的事物樣樣都感到好奇,常常要楚言說給她聽。對於一些理所當然的人情世故,貓娘總弄不明白,他必須詳細解釋其中的道理,一旦弄明白了,她才能恍然接受。也有她始終無法接受的,這時她就感嘆道:人真是奇怪阿!難以理解,難以理解!

他感到有趣,也有種莫名的了悟。

人世的複雜糾葛,就連一隻化作人形的貓妖也覺得怪誕,多數人辛勤經營的社會生活,在她看來,恐怕都是徒勞無益的吧!所以他甘願一生與這樣天真可愛的貓娘共度,也不願再與世人相處。



幸福的春天很快就過去了,盛夏接著到來,楚言常帶著貓娘到溪邊戲水。兩人坐在石頭上,腳踢著清涼的溪水,魚兒就順著他們腳邊游過。

貓娘突然脫去了衣裳,跳進水裡。

下來游泳阿!她喊他。

看貓娘這樣爽朗不羈,他也不再害羞,也脫光衣裳游泳。累了,就捉溪裡的魚烤來吃,夜了,就並肩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整個夏天都是這樣。

那是甚麼?貓娘指著天空問。

那是流星。他回答。

它飛到哪兒啦?

飛到地上,轉世成了人。那些星星在銀河裡逍遙自在,寧靜太平,有些個星星看著人間的精彩熱鬧,很羨慕,就飛到地上做人。妳看,有些星星千百年都挨在一塊兒,變成流星卻飛到不同的地方,化做遙遠的互不認識的兩個人,非要費盡一生一世才能找著對方,這樣死掉以後才能再化作星星永遠在一起。

如果找不到呢?

那死後只好再轉世為人,再繼續找了。

早知如此,何必徒勞走這一遭呢?

是阿,何必徒勞呢?

望著滿天星斗,聽著潺潺溪流,兩人的手緊緊相握,心中無限滿足。



夏盡秋至,秋去冬來,轉眼間,又到了下雪的日子。楚言想起了前年冬天,妻走了,去年冬天,貓娘來了,似乎在這下雪的日子,特別容易發生些事情。

他不喜歡改變,尤其現在這樣幸福的日子,別再發生甚麼了。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靜聽窗外的風聲。

今晚的風雪更大了,入冬以來還不曾有過這樣大的風雪。虎虎寒風撲在窗板上,擾得他無法安寧。

睡不著嗎?躺在身邊的貓娘問他。

他點頭。

貓娘翻身壓在他身上,吻他,他也熱烈地回應。或許可以用激情排解那莫名其妙的不安,他想。

就在兩人剛褪去衣裳的時候,一陣急促的拍門聲,把他們嚇了一大跳。

是風雪嗎?還是有人來了?自從他住進山裡,多少年來,也沒有一個敲門的訪客。

他倆呆望著門,直到門板再次疾疾作響。

他確定有人敲門。



穿上衣服,楚言留下緊緊抓住棉被的貓娘去開門,一個高大的身影隨著疾風狂雪衝進屋內,隨即倒在地上。

那人全身裹著毛皮斗篷,像隻受傷的野獸,縮在地上發抖。他將那人扶到火爐邊,那人漸漸不顫抖了,漸漸地,了無動靜與聲息。

他死了嗎?貓娘怯怯地問。

不,只是睡著了。

融化的霜雪濕了那人的斗篷,楚言打算脫去他的斗篷再拿毛毯裹住,卻發現斗篷下那人的一頭白髮。他震驚了,連手中的毛毯都跌落地下。

他想起了往事,心中猶豫著要不要救眼前這人。

……把他拖到戶外吧!不用多久他就會成為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還是先拿根粗柴敲他的頭,先把他打死?或者用刀?

……乾脆就這麼推進壁爐!燒個屍骨無存。

雖然心中瞬間湧起無數惡念,但他畢竟不是那種人,殺人?實在太不現實了。

於是他取了根麻繩,捆綁那人。

貓娘看不明白,不明白平日溫柔的他,為何綑綁這個陌生人?

這人風雪投靠,你不該綁住他的。貓娘說。

楚言反問:妳知道我為何來到這山?

你說過,當年你的家鄉來了許多兇惡的強盜,殺了很多人,你帶著你的妻到這山上避難。

我從來沒仔細說過那群強盜,因為連我自己都巴不得忘掉他們。很久很久,我都沒再想起過他們,只是偶爾還會在惡夢中出現。那是一群恐怖的人。他們修練秘術,服食丹葯,每個都像妖魔鬼怪一般,有高強的本領。他們到處姦淫擄掠,甚至吃人肉喝人血……我親眼見過!

真可怕。

不是可怕可以形容的。這些人因為長年服食丹葯,所以每個都有一頭銀白色的髮──就像這個人──他們自稱逍遙仙,世人卻叫他們白髮鬼。

這人也是白髮鬼嗎?所以你綁住他?

貓娘顯得十分害怕。

這一晚,楚言和貓娘躲在被窩裡,不敢入睡,時時注意著那人的動靜。

那人倒睡得很沉。



第二天,風雪停了,那人也醒了,隨即發現自己被綁著。他看著眼前面露驚恐的兩人,再環視周遭,立刻就明白了。

有吃的嗎?那人第一次開口說話,但沒人回答他。

沒吃的?所以你們兩個想把我吃了是嗎?哈哈!

如果還有吃的,就請拿一些來吧!我已經十天沒吃東西,快餓死了。

楚言不願看他餓死,只好拿出一些貯藏的肉。

你綁著我,讓我怎麼吃?除非那位可愛的姑娘肯餵我……

貓娘嚇得縮到他身後。

那人哈哈大笑,突然一躍而起,同時使勁崩斷了麻繩,然後逕自狼吞虎嚥了起來。

幹嘛這樣盯著我瞧阿?你們兩個,是不是太久沒見過人了?

……確實很久沒見過人了。

那人邊吃邊說:我是個流浪的人,隨風而去,逐水草而居。我走過幾千里路,攀過幾百座山,甚麼大風大浪都見過,沒想到卻被這山的風雪給困住。我試過了幾條下山的路,全給冰雪封了,所以不得不來打擾你們,真是抱歉阿!看樣子,得一直在這裡住到冰雪融化。

才一會兒工夫,那人就把桌上的肉全吃了。

雖然不是很飽,不過,夠了,謝謝你啦!

那人又說自己一個多月沒洗澡,還借了刀,說要整理儀容。楚言心中驚疑不定,卻不敢違背那人。

洗了澡,剃光了滿臉鬍鬚,又換上整潔的衣服,整個人煥然一新。

那人原來是個美男子,一頭白髮齊齊地紮在腦後,高大挺拔的身形,顧盼之間流露著極為瀟灑的氣度。

就叫我浪人吧!



天晴時,浪人就外出到附近砍柴、打獵,摘些野果野菜,晚上就回屋子席地而睡,風雪大時,三人就在屋裡圍爐取暖。

就這樣過了許多日子,倒也相安無事。

貓娘見那浪人舉止斯文,不像殺人的惡鬼,也漸漸與他多話。

你真的不是白髮鬼?貓娘問。

說過好多次了,我不是甚麼白髮鬼,我這頭白髮是天生的。

浪人問:他為甚麼叫妳貓娘?

因為我就是貓阿。

我走遍天下,還沒見過這麼可愛的貓呢!

貓娘害羞地笑了。



楚言發現貓娘漸漸與浪人親近,心裡不太喜歡,又不知道怎麼說。他一向很少說話,只要貓娘陪在他身邊,就能享受平靜的幸福。可是打從浪人來了以後,小屋裡漸漸充滿著笑語,讓他很不自在。

浪人也對貓娘說了許多世間的事,卻與楚言說的大不相同。浪人總說些稀罕古怪的奇聞軼事,因為他閱歷多,見聞廣,那些事情不但貓娘覺得新鮮,連楚言都前所未聞。

怎麼你以前都不告訴我這些事?

我也是頭一回聽說阿!

楚兄,其實你這山上,就有許多神奇的事物。

神奇嗎?在我看來,這山上的一切都自然的很。

一點兒也不自然,可以說是奇蹟哪!就拿貓娘來說吧,我遊歷天下,還沒聽過貓變女人的事。還有,前幾天我路過一處地方,竟然發現遍地開滿向日葵!

怎麼可能?這大雪封山的時節,哪來的向日葵?

你不信,跟我來吧!

說著浪人就帶領二人去看花。



這路徑,楚言再熟悉不過,這是要去他妻的墳墓吧?可他不相信這季節會有向日葵。

到了那裡,楚言與貓娘驚訝不已,白茫茫的雪地上,竟盛開著一朵朵向日葵!

楚言坐倒在妻的墓前,心中忽然有股莫名的酸楚。

坐了許久,天空開始飄起細雪,雪花靜靜地落在向日葵上,也朦朧了楚言的視線,讓眼前的景像有種虛幻的美,彷彿向日葵的黃不再那麼黃,雪的白也不再那麼白。

雪漸漸大了,漸漸遮蓋了向日葵。

走吧。貓娘說。

可是楚言不想走,他撫摸墓碑上的雪,像撫摸妻的頭。



日子就在雪花飄落中,靜靜地過去,不知不覺間,春天又來了。

浪人向楚言告別,他說:冰雪融了,春風又起,我將隨風而去,但我流浪的路上,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要帶走貓娘。

楚言並不意外,只覺得悲傷。

他早有感覺,貓娘愛上了浪人,可是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相愛。

多少次他夜半醒來,隔著窗戶看見貓娘與浪人並肩坐在雪地,看星星月亮。他聽見貓娘告訴浪人流星的事,浪人說,他和貓娘就是那分別墜落的兩顆流星,一輩子尋找對方,終於找到了,要一生一世在一起,死後一起回到天上。他吻她的時候,楚言流淚了。

看著他們攜手離去,漸行漸遠,留下滿屋子曾經擁有的回憶,楚言再次流淚了。



楚言在淚水中任由時光飛逝。

屋外春光燦爛,他卻把自己關在漆黑的屋裡,對影傷逝。

他看著貓娘留下的東西,穿過的衣服,他們恩愛的床彷彿還留著貓娘的氣味。他想起妻也曾在這屋裡度過美好時光。為甚麼這屋子留不住美好的事物?難道他注定要孤獨一輩子?

要是注定孤獨,也就罷了,他難以忍受的是不斷的失去。

他告訴自己,再也不要擁有甚麼了,不去擁有,就不會失去,他要徹徹底底對這個世界死心。

他拿起了刀,對準心口,只要用力一刺,就再也不會心痛了;連生命都不擁有,就甚麼也不會失去了。

他猶豫了好久,始終刺不了這一刀,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怕死嗎?都孑然一身了還有甚麼捨不得?

他其實是明白的。因為他心中太多思念,太多愛戀,他割捨不了的其實不是生命,而是回憶。



他把刀一扔,心中無名火起,愈想就愈火,愈火就愈忍不住。他忍不住地衝出戶外,忍不住發出怒吼;他灑滿了一身陽光,撲著陣陣春風,一路狂奔到溪邊,腳步沒停直直地撞進溪裡。

冰涼的溪水熄了他的火,他登時想通了。

──不願意失去的話,就去追求阿!



楚言回想自己的一生,總是逃避,總是畏縮。家鄉遭難的時候,也有些人奮起抵抗,他卻選擇逃難;由於自己不善與人相處,畏懼人際關係的詭詐與炎涼,才躲進杳無人煙的荒山。如果不是他這種畏縮的個性,貓娘怎麼會離開呢?怎麼會愛上來歷不明的浪人呢?她情願與浪人浪跡天涯,也不願在這荒山野嶺陪他終老一生,這是人之常情阿!

他從來不去爭取甚麼,因此甚麼也留不住。



楚言收拾了行囊,他要離開這裡,他要找回貓娘。可是天地之大,從何找起?

他想起貓娘說的,西山頂峰上住著一個千年山妖,貓娘因他才取得人形,不如去問那山妖吧!

他勇敢地踏上旅途。

進入那恐怖的黑森林,楚言心中還是有點兒害怕的,但他絕不後退。他想,既然貓娘都能兩次穿越森林,我一個堂堂男子漢沒理由做不到阿!

沒想到,他發現森林裡的路其實並不難走,也沒見到甚麼野獸,更沒有他以前想像的妖魔鬼怪。

很多事都是這樣,不去做,就永遠不會知道原來這麼簡單。

在森林裡過了一夜,第二天繼續邁進。

不久,楚言出了森林,視野立即變得開闊,陽光下,大地青翠盎然。

原來西山頂峰竟是一大片草原!草原的盡頭有間房舍,他筆直地走去。



開門的是位老婦,她眼中的驚訝更甚於楚言。她請楚言在客廳坐定,奉茶。

老婦似乎獨居。

這位官人,怎麼會來到此地?老婆子住在這兒好多年了,你是第一個客人。

楚言說自己是來尋山妖的,問老婦知不知道山妖住哪兒?

山妖?沒見過。這兒就我一戶人家,我想,整座山恐怕只有我這一家吧。

楚言說自己住在東山,若不是穿過那片黑森林,也不知道西山還有人。

老婦笑著說:真是咫尺天涯哪!若不是你來,我一輩子也不會進那黑森林。

為何老太太一個人住在這荒山野地?莫非和我一樣,也是避難?

也算是避難吧!我先夫本是在朝中做官的,因為官場難做人,得罪了當道,於是舉家隱居此地。算一算,到現在也有十六年了。

楚言對老婦說,家鄉遭到白髮鬼做亂,自己與妻避居到山中,也算同是天涯淪落人。

可不是嗎?老婦說:沒想到十幾年不問世事,天下竟變得這樣糟糕,唉!亂世之中,無論在朝在野,都難做人哪!

正聊著,不知道哪裡走來一隻貓,跳上老婦的懷裡。楚言指著那貓,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不是貓娘嗎?



如今也只有這貓兒陪著我了。說起來,一切的由來都是這貓阿!想當初,我先夫在朝中也頗有一番作為,很得皇上的賞識。只怪那一年,波斯的使者來中國朝貢,獻上許多貢品,皇上分賜貢品給大臣們,我先夫得到的便是這隻波斯貓──這種貓在中國是沒有的。皇上賜下御貓,本是件好事,沒想到,從此朝中的大臣們經常拿這件事訕笑先夫。

為甚麼會這樣呢?

因為賞賜是按著身分阿!比如武將,通常會賜與寶劍,或者駿馬,要是文官就賜給他錦袍或玉器。賞隻貓算甚麼呢?於是同僚們都說皇上把先夫當成了貓,說他像貓一樣溜得快,還有人說我們家老鼠太多,所以皇上賞隻貓捉老鼠,總之都是訕笑和毀謗。久而久之,朝廷裡再也沒人尊重他了。就連皇上也知道這個笑話,甚至在與大臣議事的時候,公然稱他老貓………

先夫最後忍受不了,與當朝的大臣們爭執,還動了手。這事情鬧到皇上耳裡,立刻要下旨追究,先夫只好連夜帶著一家人逃往他鄉。唉!說起來都是這貓害的。如果不是小女十分鍾愛這貓,早就把牠給扔了。

老婦邊說邊撫摸那貓,看來,養了十幾年也有很深的感情了。

您還有個女兒?

是的。我夫婦老來得女,就這麼個掌上明珠,可如今也不知道身在何處。就在前年冬天,有一天這貓突然不見了,我女兒四處找不到,便跑到黑森林去,過了幾天才回來,說沒找著,可是從此天天神不守舍,只要天氣好的日子就跑出去,說去找貓,一去又是好幾天。

有一天她突然抱著貓回來,接著又走了,從那天起,她就再也沒回來過。我想,她大概在森林裡被野獸吃了吧?我可憐的女兒。

老婦忍不住流下眼淚。

她最後一次離家,是甚麼時候呢?

大約是去年春天。

楚言沉思半晌,說不出話來,老婦看他神色有異,急問他是不是知道甚麼,於是,楚言就把雪地裡救貓,直到貓娘跟隨浪人離開的始末,一一告訴了老婦。

這回換老婦沉默了。

原來根本沒有甚麼山妖,也沒有貓化人形的事,有的只是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愛情。



我要下山去了,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有緣的話,我會帶著您的女兒回來看您的。

楚言背起行囊,踏上旅程。

老婦倚著門框,目送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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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45歲,台北市,法律相關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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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1-06-25 19:30
她, 45歲,台北市,法律相關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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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1-06-25 13:51
她, 45歲,台北市,法律相關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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