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山家之味（歩いても 歩いても）

「橫山家之味」是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影片。我個人很喜歡是枝裕和。他的影片很難具體描述。影片裡的人好像總是無所事事，沒頂在歲月的長河裡；或者說：任何事發生在他影片裡的人物身上，都會變的非常平淡。就像「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裡被母親遺棄的三個孩子，和「橫山家之味」裡大哥的死亡。多麼離奇或多麼悲痛傷慘的遭遇，進入是枝裕和的影片，就混入了無限的日常生活的細節裡，跟衣食住行連結，被切割成細微的小顆粒，似乎不存在，完全看不見，但是瀰漫在這一切之上，組成了生之味。
「橫山家之味」的日文片名《歩いても 歩いても》，懂日文的朋友說這句話的直譯是：「就算一直走，就算一直走」，其中的未盡之意是「無論走多久，依舊無法抵達自己要去之處」，原來片名有這樣悲涼和無奈的意味。看完全片，自然是原名切題。但是翻成「橫山家之味」也真的很厲害。至少我無法想像直譯得怎麼譯法，如學英文片名Still Walking那樣，翻成「一直在走」，無論在氣味或感受，都會差一大截。不過因為叫「橫山家之味」，結果就在美食部落格上看到有人討論這影片。其實這片跟「美食」關係真不太大，雖然片子有一半的情節都是一家人圍著桌子在吃東西。
是枝裕和影片裡的女人不知道為何都有隱隱的恐怖的成分。「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裡那個母親，非常單純天真，看不出有任何惡性，但是就直接了當把三個年幼的孩子拋棄在東京，似乎完全沒有心理負擔，就順理成章的開始了新生活。「橫山家之味」一樣，片子裡描寫的三個女性：母親，姊姊，和妻子，都有兩面性，而似乎在這雙重性格間來去自如。姊姊好像是最直爽的，但是離開娘家之後，隨即非常現實的開始批評父母。妻子也一樣，表面上溫柔恭順，和婆婆相處和睦，但是回到屋裡，潛伏的不滿立即出現。而她計較的部分，是男人作夢也聯想不到的。而母親當然最最可怕。她的恨意那樣強韌，堅持，從不改變從不消退，尤其是用那樣明亮愉快的方式表現出來，益發陰暗了。
影片裡的男人都是極簡單和容易瞭解的。尤其是被女人所瞭解。所以女人因此得以掌控。當然也有難以理解的男人，不過不在是枝裕和的影片裡。我不知道男人看這影片會不會隱隱有毛骨悚然之感。或者就神經粗條的讓事情滑過。也或者在是枝裕和的觀念中，男人就是要這樣大而化之，神經粗條，才能承受女人那種細微和連綿的恨意吧。
這部片讓我想起「真愛旅程」。同樣是男導演拍的，意識到女性在「家庭」這個範圍裡的主控地位的影片。
「真愛旅程」裡，凱特溫斯蕾是個不愉快的家庭主婦，雖然外界來看，覺得他們是特別的獨一無二的一對。但是她對生活不滿意。鄰居問她：「你要逃出來（out）？」，她說不，我想進入（in）。成為家庭主婦，似乎把她檔在了世界之外。而她「進入」的方式，是拖著整個家和丈夫一起走。片子裡可以看到她一直在用自己的看法去認定一切，並且把自己的看法當作事實。她「決定」丈夫的工作是無趣的無意義的，決定丈夫要到巴黎重新開始才會快樂，懷孕後又決定丈夫要留下孩子是阻礙她的方式。
我不是批評女主角爭取自我的方式不對或不可以。我只是看出來女性在「家庭」這個範圍裡的權力。
家庭是女性的範圍。就算職業女性，恐怕也依舊是家庭的主幹。不負責任的男人，不至於把家庭給搞垮，如果那個母親非常盡職的話。但是只要作母親（或作妻子）的放棄這個家，那男人多麼盡責，這個家依然是破碎的。就除非那責任落到了女兒身上，女兒成為家裡的「小母親」。
在「真愛旅程」裡，妻子幾乎完全可以操縱丈夫的情緒。李奧納多除了那娃娃臉沒有說服力之外，其實演的真不錯。凱特溫斯蕾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日子就難過。但是只要老婆高興了，他人就鬆了。最明顯的是片尾那一大段戲。凱特溫斯蕾崩潰出走。作丈夫的完全無能為力，他坐在客廳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整個世界崩毀了，而他還不知道是怎麼造成的。等到第二天，一覺醒來，發現老婆居然在廚房作早餐，簡直像作夢。好像前一夜的爭吵和崩潰都沒發生過。妻子微笑著陪他吃飯，送他出門上班。這場戲裡，李奧納多的幸福之感溢於言表。你完全可以理解他那種從地獄被拉上天堂的心情。
所以，女人在家庭裡是有這權力的，你可以讓男人上天堂，也可以讓男人下地獄。
在「橫山家之味」裡，女人的這種權力不像「真愛旅程」裡的「正攻法」，表現方式是隱微和潛藏的。可能是東西方之別，因為看年代，「真愛旅程」裡的妻子，跟「橫山家之味」裡的母親，應該是生存在同時代的女性。
橫山家的母親非常之傳統，她不爭取什麼，似乎溫順和安分的作母親與妻子。但是隱忍了一輩子，她終於懂得了要如何報復。她瞭解丈夫的喜好和心理和習慣。願意伺候他的時候，很容易讓這男人在一種心滿意足和愉快裡。但是真要讓他不舒服，也是輕而易舉。
我想起我母親的老友形容男人愛說的那句話：「高興就把他像菩薩一樣供著，要不高興，拉下來照打。」
一個家的氣氛是女人造成的。我不是有意忽略那些在家庭中或婚姻中受苦受難的對象。只是想提醒所有女性，其實我們比自己以為的更有力量去改變某些事實。只要我們能夠「看見」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