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早上八點)
J.J.在大門口等著,不久只見一量白色休旅車駛到旁邊,樓梯間女孩從駕駛座跳下來說:「上車,給你開,我們今天要跑比較遠。」
「這車哪來的?我可以開?可以碰得到嗎?」
「可以,你管我哪來的,上車快,今天的路遠得很。」
兩個人到屏東車城,看了已經人去樓空的樓梯間女孩外婆家。隨後又再長途跋涉前往台東,看了樓梯間女孩念的小學,還去了她家。女孩不敢靠近家裡,雖然她嘴上很倔強,但仍然隔著窗,隔著對街望著。那是一棟老舊的磚造房子,後面一片及肩磚牆圍起來的空地,隱約有個中年婦女在裡面勞動著。女孩就這樣隔著街待在車上看著,眼眶紅濕不發一語,雙唇卻總微微地顫抖著。就這樣看著許久許久,直到天色漸漸昏暗才拭乾眼淚,督促J.J.把車往海邊開。
兩人坐在海邊的礁石上不發一語,聽著海浪拍岸的聲音。J.J.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他感覺得到女孩很難過,空地裡勞動的人對她很重要。終於,她開口了:「人,自以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但其實最放不下的是自己所深愛的人。那放不下的愛,得不到的憾,會讓自己陷入無法自拔的深淵中。」
J.J.沒搭話,他不確定該說什麼,或許這時候聽是最好的選擇。
「在院子裡作活的就是我媽。」說完她便淚流不止:「我對不起她,她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怎麼了,七年了,她只以為我失蹤了,每天晚上總是拜託老天爺,希望我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活的好好的。七年前……我就是在這跳海自殺的,和他在一起,只因為他家裡人瞧不起我,反對我們在一起,卻使年少的我們選擇走向絕路。然而卻沒想到我們倆都沒死成……」
J.J.聽到這訝異地瞪著大眼睛看著她。
女孩沒理會,盯著大海繼續說:「那天我修長假回來台東陪我媽兩天。然而,我沒告訴她實話,只騙她說我要去台中找表姊,實際上卻偷偷到台東車站接他,再和他一起來這,兩人……在海邊許下山盟海誓的諾言,我們用自己的筆在書局買來的結婚證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跟我寫給我媽的遺書一起放進瓶子裡。」說到這她漸漸地哽噎不成聲:「這些日子來他多方打聽,透過關係卻總找不到我。他不知道我也被人救起,只是海潮把我帶向更遠的地方,身上又沒有證件,最後就被送到高雄,過著七年植物人的日子。你問過我名字,我回答你名字不過是個代號,對我而言確實如此,這七年來我就只有個臨時病歷編號,或者護士間開玩笑地給我取個睡美人的綽號,其實我真正的名字叫哈雲珊。我父母親都是滿州貴族後裔,後來他們吵架分居,母親搬來台東,我和父親留在高雄,直到高職畢業後才比較自由,可以來看我媽。這七年來我死不了,可我的靈魂卻也回不去,就這樣飄蕩著。七年來我只見過三個人,,只和三個人說過話。我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位大姊,她是我的老師,教我怎樣才能在這平行世界裡過活。二個月後她離開了。第二個人是個英挺的軍人,我們講了很多事,可他跟你一樣也有放不開的事,結果有天早上我去找他卻發現他消失了,我再也找不到他。又過了五年,我才遇到你。這段日子裡我生不如死,一個人孤零零地,沒有人可以說話,也沒有任何希望,每天都在等我死的日子。所以我見到你不知道有多開心。」
J.J.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不久便說:「我盡量陪著妳說說話,我介紹琴琴給妳認識,讓我們一起說說笑,在鬼差來捉我前我能陪多久就多久。」
女孩轉過頭來盯著他的臉,望了幾秒鐘,用手輕輕地撥著他的頭髮,許久才說:「其實……你一定還沒死。若你死了,你不會和我出現在同一個平行世界中。但是真實人生世界的你此時已經在瀕死邊緣,時間不多了,雖然我真的很想你就這樣繼續陪著我,讓我不用在一個人面對那些傷痛、那種孤寂。但是……」女孩擦了擦淚水:「你有個很相愛的人在等著彼此,我看得出來她真的很愛你,愛到蝕骨,愛到瘋狂,愛到無可救藥,愛到不顧一切。如今我們約定的時間也快到了,你該去等她,謝謝你,有你剛剛那句願意利用你所不多的時間陪著我說話,這就夠了,夠了。」女孩說到這深深地吻著J.J.的唇,盡全力把丹田的氣吐給他。
J.J.忽然看見樓梯間女孩所看見的畫面。看見她說笑著和她母親說再見,可出了門又折回來,躲在對街看著家、看著自己的母親。看見她來到台東車站前,一名男子焦急地等待著。看見兩個人手牽著手跪在大海前互傾誓言。看見她把結婚證書和給她母親的遺書信放進瓶子中鎖緊,兩人肩並肩走向大海,走向死亡,走向所期望的解脫,兩人卻沒注意到逐漸上升的海潮把一旁的瓶中信捲走了。他又看見那男生被救起送醫,私下向護士詢問樓梯間女孩的下落,可沒想到病房門一開,似乎是男生的父親走進來時他便止聲了;他看見樓梯間女孩在病房角落努力地想讓自己心愛的人明白自己沒死,那男孩卻被自己的父親所震攝而嚅嚅不語。他又看見那男生與另一名女子結婚,樓梯間女孩站在一旁的角落惆悵著、失落著,然後他看見樓梯間女孩跪在自己的病床錢打罵自己,期望在床上的自己能趕快醒來,一邊打一邊罵一邊哭。忽然他感覺畫面不斷地旋轉著,一幕幕樓梯間女孩的種種過往不斷地迎面奔來,快速地讓他喘不過氣,弄得好像快溺死一樣,根本無法呼吸。
(飛行中的直升機上)
副駕駛:「學長,看來今天應該又沒什麼收穫了,早過了黃金時間了,不會有什麼希望的,我們回去吧!」
正駕駛:「昨天看圖時我注意到前面有個小環礁島,我想我們今天繞過去看看。」
機工長:「可前天小馬他們就繞飛過了耶。油不多了,該回去了。」
正駕駛:「繞一小圈吧!還夠。」
(環礁島沙灘邊)
J.J.忽然驚醒,好像溺水一樣咳出水來。他虛弱地站起,搖搖晃晃地走向海灘,此時一道玻璃折射的反光吸引了他的目光,使他下意識地朝那走去。到了那才發現是個玻璃瓶,裡面放著幾張紙。他吃地想彎下腰去撿起來卻只見他虛弱地倒下。
(十五分鐘後直升機上)
正駕駛:「真難以置信,老巢,我是海鷗七號,我們居然找到一名生還者,機工長初步檢查發現他居然只有脫水跟晒傷,除了看起來很虛弱外,其他似乎都沒大礙。」
「真奇怪他都昏過去了還死抱著這瓶子幹嘛?」機工長試著拿走瓶子卻怎麼也撥不開J.J.的手指頭。
副駕駛:「那是他的幸運物吧,要不是學長注意到那瓶子折射的閃光,我們也不會低飛過去看,自然也不會注意到他了。」
J.J.仍然昏迷著,左手緊握著那玻璃瓶不放。
病房中J.J.微微睜開雙眼,接著逕自坐起,只感覺好像作了個很長的夢,一旁檢查的護士嚇了一跳,訝異地看著他,沒想到他康復地如此迅速。很快地J.J.換玩衣裳,不理會醫生、護士和家人的勸阻,堅持驅車前往長庚。
到了長庚,他連忙下車,可卻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走進大廳。一種說不出口的感覺牽引著他,讓他隨後跟著那背影走去,穿過人群,沿著梯間爬上樓,出了梯間他忽然感到這幕很眼熟的場景,他愣了會,朝那似曾相識的病房走去。這……這裡不就是他看見樓梯間女孩哈雲珊的病房?「這……到底是夢還是……」他不安地開了門,卻只看見空蕩蕩的病房。剛好一位年輕稚氣的護士跟著進來問道:「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
J.J.搖搖頭,悻悻地離去。正當要離開病房門時他忽然像看到什麼猛然想起似地,回頭問:「護士小姐,請問這裡先前是不是有個昏迷好幾年的病人?」
「是啊,你怎麼知道?」她訝異地說:「她沒有名字沒有資料,所以沒辦法聯絡她的家人,就這樣躺在我們這好幾年了。您……應該是他的家人吧?」接著她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我們真的沒辦法知道她身分,所以我們沒辦法通知您。」
J.J.沒說什麼,他很鎮靜,似乎早已知道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對不起,那位小姐已經在三天前過世了,死因是多重器官衰竭。」
J.J.嘆了口氣,慢慢地走出病房,他知道他對她而言似乎已經來晚了;但,還有一個人在等著,他知道他不能再錯過了。雖然他了解她不會騙他,她一定能康復痊癒,但他仍然迫切地渴望見到她,成為她醒來時見的第一人,親口說出他的歉意,親口說出對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