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情人
作者 /鍾文音
曾經我們得了情愛過深的潛水夫症,再也無法親近。
一旦親近就是傷害,所以我們需要慈悲……
月尼娜記得西海岸漁村的冬日寒氣。
記得在靜默教室中和她分據兩端的小陽。
記得他英氣靈動的目光,跛行的雙腿,
和他長大後的白皙身體……
月尼娜記得古國山城裡的星子,
記得他披著她送的橘色圍巾時,傻氣的笑。
也記得他說:妳是月兒,注定要有星辰作伴……
月尼娜在座標與座標間流浪。
但她不是天生的流浪者,
她只是想遠離自己,
遠離因殘缺,而慈悲的情人。
她卻忽略了夜空中,
那顆為她引路的落單星星。
忽視他的光芒,
從璀璨到暗滅……
這是一本可以帶出無數本情人之書的書。
這麼多年來,他們一直纏繞在我的心中,不可更改的流逝,一直在那裡看著我的老去。
淚流滿面的情人,享樂的激情灰燼,無盡旅途的驛站,化作了河流上飄盪的塵埃。荒蠻的小村,黎明的海洋,奢華的文明,寂寞的廢墟,缺氧的高山,猶如預演多回的夢境。
真正的愛情非常遙遠,一旦失去就是徹底失去。
童年,殘疾,曙光,彩霞,鐵道,甘蔗,瘋子,母親,父親,月亮,初陽,星子,女人,大雪,大象,河流,大海,高山,陌生人……過去的日子,慈悲的旅途。每一次離別和離別的前夕,房間都瀰漫著傷感時刻,年輕時的這個「我」像是一個因為淚流過多的失明者。
原來「我」只是一個為愛而活的生靈,心智活動因愛而轉。
愛的反面不一定是恨,但絕對不會再是愛了。
生的反面不一定是死,但絕對不會再是生了。
我們都只是別人的一小部分,但這一小部分卻被擴大成全部。於是我們的人間愛情生活,折磨彼此,常在纏袱。
大部分的我們都是活在極致兩端的灰色地帶……沒有真正的愛,也沒有真正的恨。沒有真正的生,也沒有真正的死……
感謝每一次的相逢,然後將一切忘記。
如果我們再次在古老的愛情故事裡重聚,是因為我們的心中還有信仰---信仰這種美,這種單純的全然奔赴,這種隨著成長而流失的情懷。
在寫大歷史的小說孤島裡,這時而冒出的感性情懷,急著敲我的門,於是我很自然地就寫了下來。「我」趁感情還沒世故到硬化時,以眺望遠方的休息姿態寫下情人之書,這是需索情懷的一種書寫。設若當我們說:一切都沒有什麼時,就沒有再值得緬懷的東西了。
當還覺得有什麼時,就讓它自動跳上紙頁吧。無關書寫好壞地只是打開了記憶的水龍頭,順勢簡單地寫了下來。
這是情人第一書,從緬懷出發,以慈悲收場。
艱難時代,唯愛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