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每天在那裡This is a book. That is a book.她想出國，出國去哪裡呢？我居然不知道。問了妹妹，才曉得外婆有一個心願。如果可以，她想去聖彼得大教堂……
著名影星流連米蘭迴廊，當紅歌手現身佛羅倫斯；這樣火熱炙燙的夏天，還會跑來義大利，想必是為了自七折下殺的瘋狂折扣季。
但我不是。
會來羅馬，其實也是貪小便宜，想說可借住大學同學家中，能省大筆旅費。等他和夫婿調回台灣，可就沒這好處可貪。
也因有朋友在此，沒看旅行書，甚至沒多準備，管他什麼千年文明，我純粹來度假。
故作瀟灑隨興，但這話並不真切。
的確，我還是有個非去不可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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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知道梵諦岡是世界上最小的國家，位於羅馬的國中之國。但若非親臨現場，大概很難相信教廷竟然真的那麼小，不過兩個中正紀念堂大。
對天主教或基督教，我可謂既親又遠。
有次一位外國朋友問到我家的宗教信仰，我說我祖父和外祖父母都是基督徒，他相當驚訝：「在台灣有很多基督徒嗎？為何他們是，但你父母不是，你和妹妹也不是？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愣住了。是呀，祖父是河北清河人，外公外婆是江蘇江陰，他們在什麼情況下成為基督徒？
祖父在我出生前過世，可從我外公外婆身上，我也得不到答案。
小時候周末都和媽媽回外公外婆家，理所當然，周日就去教會上主日學。多年過去，我雖非信徒，《聖經》故事倒是滾瓜爛熟。基督教對我的影響，大概就是生氣時會希望那些討厭傢伙遭遇河川湧血、蝗蟲天降，或者乾脆變成鹽柱。
但外公外婆似乎也沒有向我們傳教的意思。甚至，我也沒看過他們向誰傳教。只要我和妹妹餐前睡前跟著禱告，他們就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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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外婆非常單純善良，幾乎不會發脾氣，很老實，可能太老實了。
他們按照《聖經》指示，遵行十一奉獻。雖然以他們捐出的物資金錢而言，這何止十分之一。逢年過節，總聽到媽媽抱怨，外婆怎會把兒女準備的禮物紅包，全部捐給教會。
他們只說，有人更需要幫助。
也因此，我到國中都還以為教會是像紅十字會一樣的慈善組織。有次被指名帶領禱告，我滔滔不絕說了一堆，睜開眼睛卻發現大家不是面面相覷，就是一旁偷笑，牧師則一臉尷尬。
當然，那也是我最後一次帶領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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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自動自發，不論天分如何，什麼事都不求人。她想出國旅行，就買英文教材回家。從小，就看她對著錄音機，「This is a book. That is a book.」，一遍遍認真練習。
等我上了大學，有次回外婆家，聽到她又在練習英文，進度卻還在This is a book. That is a book。
若是讀經，那外婆倒很有規畫，每日必有課表，每晚認真研讀。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雖然通曉《聖經》故事，提到教義，外婆說來說去，就像她的英文，永遠就是這幾句：
「神愛世人，甚至將祂的獨生子賜給他們，教一切信祂的，不致滅亡，反得永生。」
「因為神差祂的兒子降世，不是要定世人的罪，乃是要教世人因祂得救。」
「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
這一度成為我對基督教的全部認識，日後也的確造成困擾。每次看到一些自稱教徒的信眾，甚至神職人員，不管故事脈絡，剪貼經文卻以此叫罵高喊「上帝詛咒 你！」、「你們是罪人！」、「罪人下地獄！」，我都極度困惑驚恐：他們和我外公外婆，真的讀同一本《聖經》，信仰同一位上帝嗎？用仇恨來鞏固信仰，那信仰 又成了什麼？自認是神的子民，卻妄言批判，把自己當成上帝，這難道不是魔鬼罪行？
我從沒問過外公外婆這個問題。但我想，心地柔軟的外婆，一如她面對許多惡人壞事時，總說：「這些人心裡沒有愛。沒關係，我來為他們禱告，希望他們真正認識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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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外公外婆也離開十年了。
他們生活單純，沒有什麼慾求。外公只要能練字，外婆只要能種花，看到外孫拜訪，就很滿足。
可外婆每天在那裡This is a book. That is a book. 她想出國，出國去哪裡呢？
我居然不知道。問了妹妹，才曉得外婆有一個心願。
如果可以，她想去聖彼得大教堂。
這下我記住了。每次旅行，都去找聖彼得大教堂──這下不得了，到處都有聖彼得。外婆想去的，究竟是哪家呀？
查了資料，唉，真是孤陋寡聞：外婆想去的，想必是梵諦岡的聖彼得，全世界最大的教堂。
彼得原名西蒙，是耶穌門徒之長，「彼得」則為耶穌所起，意為「磐石」，指他將成教會之基石。彼得以耶穌繼承人身分傳道，西元64年在羅馬被尼祿王殺害，後人尊為首任教宗。他的象徵是鑰匙，掌管天國之門。
到羅馬第一天，吃完午餐，同學就帶我到聖彼得大教堂。
果真是可容六萬人的聖殿，聖彼得之宏偉確實無與倫比，其內之藝術傑作更是無價瑰寶。
但說也奇怪，駐足其中，讚嘆歸讚嘆，我倒沒有特別的感受。
因為我知道，雖然這是外婆的心願，雖然這是此行非去不可的目的，但無論大教堂何等壯麗豐美，都比不上外婆的天堂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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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堂禮品店買了十字架，要帶回台灣給外公外婆。我真的想念他們。
同學叮嚀，天主教十字架上有耶穌受難，基督教則無，新教、舊教別搞錯，你外公外婆會在意嗎？
「當然不會。」他們的信仰，其實只是神愛世人。
或許這也就夠了。
This is a book. That is a book. 《新約》在這，《舊約》在那，心中若無愛，一切皆枉然。
那是最單純也最艱難的功課，而我還在Lesson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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