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對女人一直很好,呵護有加,只要他在家就不讓她做一點家 務。買菜,做飯,洗衣,拖地,洗碗等等,他都會做得又快又 好,女人喜歡什麼東西,不用撒嬌耍賴,他總會當成禮物買回 來。用他自己的話說,女人是用來疼愛的。 女人柔美嫵媚,她的幸福全寫在臉上,甜美的,充滿陽光般的燦 爛。她一直以為,日子就可以這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天長 地久,永生永世。她將一直做他懷裏的羔羊,他將一直是她一生 的依靠。 天有不測風雲。一天,她在電腦前加了一夜的班,早晨站起來 時,忽然天旋地轉,一瞬間的黑暗將她徹底擊倒。當她醒來時, 已經在醫院的病床上,男人正紅著眼圈守在她身旁,她的眼淚當 時就下來了,伸手摸他的臉,猛然,她的心僵住了,這一刻的冰 冷竟然比暈倒時的黑暗更讓她心驚———她的右臂竟然根本無法 動彈!她吸入的一口氣就那樣悶在了喉嚨裏,她瞪著疑惑而驚恐 的眼又試一下自己的右腿,同樣的麻木,毫無知覺。 她的右半身,已經不屬於她了。 腦溢血,常年的伏案與過度勞累讓她付出了代價,一直以為這是 老年病,總要七老八十才有可能會得,而她才剛剛三十九歲啊! 她徹底失態了,歇斯底里,哭得天昏地暗,以後可怎麼辦呢?從 此成了一個廢人了,不能工作,不能持家,不能再帶心愛的女兒 去公園,不能再挽著他的胳膊散步,終生都要躺在床上了,要躺 多久?十年?二十年?她無法想像,她無法忍受,她所有的幸福 就這麼灰飛煙滅了。 男人不停地鼓勵她,醫院也開始給她做康復治療。四十天過去 了,兩個月過去了,終於有些好轉,她的手和腳有了些知覺,可 以做些簡單的活動,但是好轉卻始終停留在這裡,任他怎麼努力 給她做按摩也沒有起色。她無法自己穿衣服,扣扣子,吃飯時拿 不住筷子,飯菜掉得滿身滿床。她無法自己去洗手間,沒有人攙 扶著,她什麼也做不了。她再次陷入崩潰,自己不可能回到健康 的狀態了,這,已經是恢復的極限。 就在這時,她明顯感到了男人的變化。以前不等她口渴,男人便 會拿了吸管遞到她嘴邊,她想吃什麼,只要眼光看到床頭櫃,男 人便會問:是蘋果?我幫你削皮。 她到洗手間,他會像抱當年那個小女生一樣抱著過去。而現在, 男人陪護她的時候,更多時間是在看自己的專業書,或者到走廊 和其他病人家屬聊天,間或看她一眼而已。尤其是這次更加過 分,已經晚上七點了,他還沒有像平時那樣送飯過來。她已經很 餓了,肚子咕咕叫了半天,床頭櫃上有同事看她時送的糕點,她 想自己伸過手去,可努力了半天,手還是僵在半空。她忽然想到 一個重大問題:男人,還會留在她身邊嗎?四個月了,哪個男人 熬過如此的一百二十天?自己這半殘的身體還有哪點值得他留 戀?四十二歲的男人,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誰會把大好時光浪 費在一個纏綿病榻的女人身上? 男人來了,帶了一大盒剛出鍋的排骨湯,她猛一揮手,那鮮嫩的 排骨便落了一地,湯汁灑了男人一身。男人沒有像平時那樣安慰 她,反而皺眉說了一句:“你愛吃不吃!”她被噎住,差點喘不 過氣來。 過了一會,她想去洗手間,賭氣不叫他,左手撐著床向旁邊蹭, 然後再用左手扳起自己的右腿放到地下,鼓足了勁兒試著要站起 來,卻終於沒成功。男人斜著眼睛裝作沒看見,仍舊忙著用手機 發短信。女人的血在那一刻涌向頭頂,她,不再是他眼中的珍 寶!她狠狠用手撐住床頭櫃,搖搖晃晃站起來,男人這時才趕過 來扶住她,遞上手杖。她甩手搡開他,把手杖緊緊握在手裏,現 在,這個沒有知覺的木頭,才是她的真正依靠。在洗手間裏,她 看到自己蓬頭垢面,哪還有當初的美麗與嬌媚? 男人越來越過分了,扶她在走廊裏散步的時候,總是粗聲大氣地 吼她:你倒是自己拿著外衣啊!就不能再走快一步?自己走,老 扯著我幹什麼?你不是要上廁所嗎?再不走快點尿了褲子我可不 給你洗……當著走廊裏那麼多人,女人低下頭一聲不吭,機械地 挪動自己的腳,從小到大,她何時被別人如此呵斥過?自從嫁與 他,哪一天他不是輕言慢語百般呵護嬌寵? 什麼一日夫妻百日恩,什麼柔情蜜意山盟海誓,什麼永生永世不 離不棄,全是鬼話!男人越來越明顯的漠不關心,讓女人徹底失 去了依賴。雖然她看起來柔弱,骨子裏卻是堅韌的,所有的冷落 與白眼,都成了她努力鍛鍊的動力,你不是不按時給我送飯嗎? 我自己吃上回剩下的。你不是不給我換衣服嗎?我自己花一個小 時解開衣釦,再花一個小時脫下。你不是不扶我散步嗎?有這根 拐杖就行!不知流了多少汗,咽了多少淚,康復竟然又重新開始 了,這次的康復不再是被動的,而是主動的,女人被傷害的自尊 成了一座噴發的火山,她自己都感覺到自己的進步,手越來越靈 活了,腿也漸漸有力了,她的眼裏又跳動著希望的火花。日子如 流水般過去,她對男人一次一次的遲到與漠視變得無謂,積聚起 所有的潛能與毅力,來康復自己,等待著出院,也等待著男人對 她說出那兩個字:離婚。 連醫生都很難相信她竟然可以恢復得這麼好,除了右腿還有些僵 硬,其他地方幾乎都和正常人一樣了。醫生笑著說她創造了一個 奇跡,女人也含著淚笑,卻笑得有些蒼涼。 男人來接她出院了,兩個人在路上都很沉默。她仍舊固執地不讓 男人攙扶,眼看快到家了,她的心快跳出了胸膛,以後,這裡, 還是她的家嗎?男人開門的時候,她定定地看著男人微低的頭, 他的腦後竟然有隱約的白髮了。是否,男人就將和她攤牌?她閉 上眼,深吸一口氣,忍住即將崩落的眼淚。 丫頭,睜開眼看看。是男人溫存的聲音。女人疑惑地睜開眼,呼 吸再一次被悶在喉嚨———家裏堆滿了玫瑰花瓣!餐廳,桌上已 經擺好了飯菜,全是她最愛吃的。 她苦笑:怎麼?最後一次浪漫晚餐?男人定定地看著她,忽然淚 流滿面:丫頭,我的傻丫頭,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站起來等得好辛 苦?你知不知道看你受苦我有多難過?你知不知道我硬著心腸吼 你罵你時有多痛苦?可如果不這樣,你就會一直依賴我,永遠也 沒辦法再站起來了。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女人已經可以重新工作了。看上去,她比大 病之前略顯老了一些,但臉上的燦爛卻沒變。因為,這個男人讓 她明白:不要懷疑真愛,有時候,有一種愛叫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