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搞不懂這個男孩。他一見她就笑,而且是全身都在笑的那種笑法,不但嘴角、眼尾上下倒彎,鼻頭皺成一團,肩頭略拱,甚至有點手舞足蹈的味道。
起初她以為他在嘲笑她,情緒敗壞,總是低頭迴避,保持距離。他不改其衷,見了她新剪髮型,又是滿臉忍俊不住,她悻悻然問他,「你是怎樣?笑我瀏海很土?」他笑臉盈盈,語氣輕柔,「不是,我就是喜歡妳啊。怎麼看妳都可愛。」
沒見到他就心慌慌
她當場楞住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之後,她再見他的笑容便別具深意,牽動她的心境,先讓她窘,後叫她怒,間或竊喜,完全不知所措。然而他一勁兒微笑個沒完,卻也不曾採取任何行動。他們見面時總是一群人,大家一道吃飯唱歌喝酒,他沒刻意坐她旁邊,也沒私下約她。她想,他連她號碼也沒要。
他只是一見她就笑。久了,她也一見他就笑。夾在朋友之間,笑鬧此起彼落,他們總是找到空隙交換眼神。有人說了個笑話,她迅速在人群中尋找他的眼眸。找到了。他們互換會心的一笑。她覺得安心。
有陣子他不來聚會。她心慌慌,不知怎麼打聽他的近況。最後找個差勁藉口,謊稱有工作機會頗適合他,跟旁人要了他的聯繫方式。
她考慮了半天才撥電話。他很快接起電話,聲音正常,反倒她喉頭乾燥,不知如何解釋自己幹嘛沒事打電話給他。他也沒問,懶懶地說自己不去聚會,因為工作實在太忙,有時間只想睡覺。
她沉默聽著,不知該說什麼。電話上,他笑了,她幾乎可以看見他全身都在笑的模樣,所以她也笑了。他們兩人笑了一陣子後,他說,「妳看,我終於等到妳走向我了。」
胡晴舫《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