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子雲並沒有每天都在一起補習,因為我跟他的類組別不同。
當初高一升高二時的類組選擇,我跟子雲,都猶豫了好一陣子。
在追求學問與知識的過程中,死背與理解之間,像是兩種完全不同典型的完美女孩一樣,你註定與她們相遇,也註定只能選擇其一。
後來,我選擇了第一類組,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個性,當遇到事情不知所從的時候,最笨的方法,是救命的唯一途徑。而我知道自己會不會念書,所以我選擇最笨的方法,就是死背。
我寧願把那些早就屍腐骨散的前人的名字,年代,事蹟,學說,傳記,著作等等雜七雜八的東西背起來,也不願意在不久將來可能被推翻的化學反應式,元素特性,,推力拉力,物理向量當中打滾,因為我可能在還沒有搞清楚這個化學反應之前,就先被反應掉了。
子雲則不以為然,他認為念書選擇死背的方法,等於是找死。
你不是背書背到死,就是被書壓死。他喜歡在工作中找樂趣,而高中生的工作就是念書。
他毅然決然的選擇了第二類組,跟化學反應及物理定論搏鬥。
﹝愛因斯坦說過,宇宙最不可理解的,就是宇宙竟然是可以理解的。﹞
他說這句話引起了他探究事與物的興趣,不管所遇何事,所見何人,他都會加以探究。
他喜歡說為什麼,他喜歡想為什麼裡面的為什麼,因為為什麼是一個開端,你沒有開端,就走不到終點,你不親自探究答案,下一次遇到相同的問題,即使有前輩告訴你結果,你依然會半信半疑。
得到答案之前,所有的假設完全成立,在得到答案之後,答案就是自己的。
這讓他有所轉變,現在的他有能力,把一件複雜的事程序化,把一種深沉的情緒,輕易的用兩三句話表達。
那一年的十月天,子雲找了他這一生第一個女朋友,他用幾句話崩潰了那個女孩子的矜持,原因無他,就因為他喜歡探究,而探究的過程中,他已經是個可以直接把假設答案當作正確答案的人。
那是他們社團的迎新會,地點選在澄清湖青年活動中心,用露營的方式進行。
當晚,社長提議夜遊,到澄清湖附近的墓園去。
採一對一的方式,一個男孩子,照顧一個女孩子,從進墓園的那一秒開始,禁止男孩離開女孩身邊。
首先,男孩站成一排,由女孩挑選,當女孩站到男孩身邊時,不管男孩願意與否,都不能有怨言,男孩得負責女孩所有的安全。
她走在他的左邊,拉著他的衣服走完全程,她的右肩,他的左臂,擦出的火花只有他們兩個人看得見。
「妳不只是想拉衣服而已,對不對?」夜遊之後,他在營火的灰燼前這麼問她。
『我可以說不對嗎?』
「可以,但我想告訴妳,我不只是想讓妳拉衣服而已。」
課堂上,子雲坐在我旁邊,講台上是包青天,以及他自備的電風扇。
她依然動也不動的,雙肘抵在桌上,安安靜靜的聽課,旁邊是那位超級高中生林建邦。
我跟子雲在他解出那題不等式之後,就開始這麼叫他。
﹝我快睡著了...﹞子雲睡眼惺忪的說。
「你最好認真點,明天模擬考,第一節就是三民主義。」
﹝啊!!!﹞
「你總算有點感覺了。」
﹝完蛋了....今天出門補習之前忘了錄NBA....﹞
「......」
﹝不過,考試還是挺要緊的,上次數學零分的成績寄回去,我媽看到差點沒送醫。﹞
「你有種就把明天的三民主義考卷一樣用口水寫答案。」
﹝沒,我承認我沒種,明天考哪裡?誰出題?﹞
我指了指講台上那傢伙。「就是他,聽說三十題選擇,三十題是非,還有四題申論。」
﹝夭壽喔....我連他現在上到哪都不知道...﹞
「我沒比你好哪去,我才剛開始抱佛腳。」
﹝哇銬!之前說好你抱左腳,我抱右腳的,怎麼可以偷抱?﹞
「我沒偷抱啊!這不是叫你一起抱了嗎?」
之後,我們決定找一雙比較漂亮的腳來抱。但與其說是「我們」決定,不如說是我決定。
於是,補習班下課後,我向她借了三民主義講義。
我跟子雲到麥當勞,點了一份薯條,一個漢堡,一杯紅茶,一杯可樂,紅茶我的,可樂他的。
我們坐下來,打開三民主義課本,開始畫重點。
重點沒畫得多兇,薯條卻是搶的兇。
﹝這條長的我的,這短的你的。﹞
子雲拿著沾過醬的薯條比劃,像是在一包中薯上畫分楚河漢界。
「那這條比較脆的是我的,那條軟趴趴的是你的。」
﹝哇銬!那漢堡上面這塊香香的麵包我的,那塊烤焦的底部是你的。﹞
「哇銬!那這塊漂亮的肉是我的,酸黃瓜跟起司片是你的。」
我們不是故意這樣的,因為當時我們是很窮的。
然後,東西搶完了,沒話題了,我們拿起筆,又開始畫重點。
也就是在這時候,我看見那三個字。
「屎人....你看....」我指著課本,要子雲抬頭。
﹝哇銬!這邊怎麼這麼多,幾乎全頁了嘛...﹞
「不是....是這個....看這個....」
﹝這是....啊....﹞
子雲停下了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三個字。
﹝我無法假設,因為我沒跟她相處過。﹞
「這很明顯,不需要什麼假設。」
﹝但我得假設你不會被這些字影響。﹞
「來不及了....我已經看到了....」
﹝等我一下。﹞
子雲跑出了麥當勞,大概有五分鐘之久。
「你去哪?」
﹝打電話問她,畢竟女人比較了解女人。﹞
這個她指的是他當時的女朋友,也就是營火灰燼前的她。
「她怎麼說?」
﹝她告訴我,如果她寫出這些字,表示她有喜歡的人,而且非常喜歡,因為那些字可能是不經意寫下去的,自己都不知道。﹞
「你有別的假設嗎?」
﹝沒有,因為我也這麼認為。﹞
我沒有再說話,子雲拍了拍我的肩膀,在繼續畫重點之前,他補了一句話:
﹝我覺得,她離你很遙遠。﹞
『我想你。』
這就是那三個字,既顯眼又刺眼的三個字。
我想放棄,我第一次想放棄她。
* 通常都是一種簡單的不甘心,才讓故事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