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04:37。
現在我跟趙曉萱走在陽明山的公路上。我們已經沉默不語地走了很久、很遠了。
我們剛離開趴踢房間的時候,心情非常的││「high and open」││對於這個世界的感受力好強,心情輕鬆到天塌下來也無所謂,小小的一件事都會覺得很開心。然而,在那樣的狀態中,腦袋卻有點暈暈沉沉,走了這一大段路,我現在好多了,思考分辨能力也回來了,隱約知道剛剛在那個趴踢房間裡可能出了什麼問題。
「剛剛裡面是不是有drug﹝藥物﹞?」我問。
『沒錯,你進去之前,他們已經抽了不少自己種的大麻,你來以後,他們嗑的是heroin﹝海洛因﹞,那個亞曼尼的菸絲捲菸裡面,摻了大量的heroin。』
「難怪了。」我搖頭。
『很抱歉,拉你進來,卻沒有事先告訴你。』
「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妳來告訴我,在我進入房間時,就覺得味道怪怪的,那時候我就該發現才對。」
『嗯…抱歉…』她又說了一次。
「是我自己失去應有的警覺性,妳不用抱歉。」
『你失去警覺,是因為我吧?你一定沒想到,我會跟那種人在一起。』
「的確沒想到。」語頓,我看了她一眼,接著說:「其實我還是有機會注意到,只是一開始就喝了三大杯酒,酒精把我的腦袋搞糊了。唉,酒真是誤事。」
『真的只有酒精搞亂你的腦袋嗎?』
這個問題的回答,能說實話嗎?我很清楚自己腦袋被搞糊、導致行為失序的真正原因,是因為趙曉萱的緣故,與酒精無多大關係,但是這種話我怎麼能說出來?於是我不語。還避開她的眼神。
對於我的逃避,她只是笑了笑。
「他們經常那樣嗎?」短暫的沉默後,我問。
『你說呢?』她看看我。
「他們在趴踢裡面那種自在的樣子,應該是經常吧。」
『沒錯,他們經常玩趴踢。』
「那……妳呢?妳經常跟他們這樣玩嗎?」
『你看呢?』
「應該不常吧。除了趴踢剛開始和快結束的時候,妳大部分的時間都還算保守,而剛開始的時候是大家起鬨鬧出來的,快結束的時候應該是被drug影響造成。我自己在快結束前也一樣,做出平常不可能做的事。」
『我是第二次玩趴踢,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玩成那樣。』她無所謂地聳聳肩。
「對了,妳怎麼會找我去你們的趴踢?」我問。
『想聽完整版?還是簡單版?』
「什麼是完整版?什麼是簡單版?」
『簡單版就是:「我想找你玩趴踢。」……總共七個字。』
「這是什麼答案?妳的簡單版也未免太簡單了。還是給我完整版吧。」
『想聽完整版,我們過去那邊坐下來說慢慢說。』
接著,她拉著我的手往路邊一塊平整的短草地走去。
◎
時間04:55。我們坐在草地上。兩人背後有塊塑景大石可以靠躺。
『你已經知道他們三個是我大學時的好麻吉,但是畢業後我們沒有再連絡過,上個月,那個亞曼尼打電話給我,告訴我,饒雅旗因為體重免當兵,林明康考上研究所還不用去當兵,至於他,本來就是ABC,拿的是加拿大護照,不用當兵。我們電話中聊到最後,他約我參加昨天民生東路上錢櫃的那場趴踢,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好麻吉嗎,那麼久沒見了。我去了後,發現裡面二十幾個人,我認識的就只有他們三個,感覺上,他們跟那些人很熟。由於我跟那群人不熟,所以保持高度的警覺心。』說到這裡,她停下來,撐起身體。『我不像你喔,那麼容易失去警覺心。』
我尷尬地笑了笑,沒有回應。這時她躺下來,手枕在頭下,眼神看著夜星。
『昨天他們三個一樣玩得很瘋,但是昨天的場面跟今天比,只能算輔導級。』她忽然轉頭笑著看我。『對了,昨天的趴踢一開始,我就注意到了,他們用drug,我才不像你那麼沒有警覺,人都離開了,才知道裡面有drug。』
她又嘲笑了我一次。我又尷尬了一次。
『知道嗎?我會打電話找你,是因為他們問起我現在的感情生活,你是知道的,我現在沒有男朋友,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到你,就拉你來墊檔囉,說你是我的男朋友,沒想到他們知道後,非要見你不可,昨天你不來,於是他們約我,今天再搞一場小型趴踢,要我帶你來好好玩一玩。我想也不想就答應了,然後打電話找你……呵,沒想到,以為只是輔導級的趴踢,竟然玩成限制級。』
冬天的寒風吹過她的髮稍,她撥了撥頭髮。此時坐在她身邊的我有點尷尬。
『昨天打電話給你的時候我想,你來不來都無所謂,要是你不來,今天我敷衍一下他們,說你很忙就是了,呵,那時候雖然我抱著你答不答應都無所謂的心情,但是你在電話中拒絕我,依然很生氣,真的很生氣喔,就好像你真的是我男朋友,竟然拒絕我主動提出的約會……呵呵,很好笑吧……不管怎樣,我還是很高興你來了。』
聽到這裡,我的腦袋打了好幾個「結」。一種讓人不敢把它解開的「結」。
這種「結」就像玩攀岩運動時綁在身上保護自己的繩索結,當攀岩累了,解開身上的「結」就可以離開,但是,問題來了,我現在腳踩不到地面,同時雙眼被蒙上黑布,看不到自己在岩石上的高度,或許解開「結」後,可以安全落地,但也有可能會在解開「結」後,摔得粉身碎骨。
『說真的,今天會搞成這種限制級還加超淫亂的場面,我也很意外,大概是我跟他們太熟了,他們一點不避諱,還有亞曼尼帶來的drug,讓大家high到不行,就連沒用drug的我們,也受到影響搞成那樣。』她搖頭。『真的太誇張了。』
然後,她緊閉雙眼,不再說話。
再然後,是我們兩個人的沉默。
◎
時間05:43。
天快亮了,卻也是夜最黑的時候。
夜風在流動,很輕,幾乎感覺不到。
雖說感覺不到,但我看到她的髮稍在輕舞。很想幫她撥一下。
『哎喲,我睡著了。』她張開眼睛坐起來,看著手錶說。
「嗯,已經有無數的蚊子死在我手裡。」
『你幫我打蚊子!』
「總不能讓牠們叮你。」我笑著。
『謝謝你喔。』她也笑著。
「對了,我要跟妳說抱歉。」
『抱歉?為什麼要跟我說抱歉?』
「我在趴踢裡對妳那樣。」我不好意思地看著她。
『哪樣?你對我哪樣?』她看著我明知故問。
『呃……我對妳的身體……嗯……呃……那樣……』我為難地回答著。
『你對我那樣,是我自己招惹的,不怪你。』她無所謂地笑著。『其實,在我打電話約你時,就想到有可能會那樣……不對……我的意思是,我有想過我們可能會有情人之間的親暱動作,像是親親臉頰、拉拉手,萬萬沒想到,會親熱到那種程度,還讓你跑到我的本壘前,你的手指頭還……』
「真的很抱歉。」我打斷她的話。
『不用抱歉,說起來,還是我拉著你往本壘跑。』她看著我說:『既然是我自己心甘情願,你不需要說抱歉。』
「不,我還是該說抱歉。」
『你這個人到底是怎樣?幹嘛一直跟我說抱歉?』她不高興地說:『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也該因為拉著你往我的本壘跑而向你道歉?』
「我沒那個意思。」
『沒那個意思就不要再說了。』
這下子我什麼話都不再敢再說了。
時間05:59。
在兩人不語的片刻後,她又一次撥弄著被夜風吹亂的頭髮。
『或許你真的該道歉。』她笑著說。
「為什麼忽然說我該道歉?」我不解。
『都已經那樣了,你居然沒有繼續做下去?』她淡淡地笑了一聲:『雖然我沒說可以,但是那麼明顯地同意你跟我做愛,你居然停下來?真是侮辱啊。』
我猛地想起手指頭在她身體裡面濕潤溫暖的感覺,也想起她的身體挺上來迎合我的模樣。在冬日黎明來到之前的陰寒中,忽然覺得好熱。
『真搞不懂?』她搖著頭。『你怎麼會沒有繼續做下去?怎麼有辦法在那樣情形下停下來?難道我的身體對你沒吸引力嗎?天哪?真是奇恥大辱。』
「不是妳的身體沒有吸引力,要怪,就怪那張和式桌子吧。」
『怪桌子?』她不解地看著我。
「在我把妳的身體往下壓時,我的腰撞到桌子,好痛,痛得我什麼興致都沒了。」
『有這回事?』
「妳沒聽見嗎?那時我大叫一聲,好大一聲。」
『有嗎?你真的有大叫一聲?』
「有,我真的叫得很大聲,一定是妳那時腦袋太迷糊,才沒有聽到。」
『或許吧?』她想了想。『雖然沒有用heroin,但多少還是吸到一些,整個人迷迷糊糊地聽不見。』
「嗯。」我敷衍了一聲。幸好編出一個還算不錯的美麗謊言。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乾脆不開口。
『說好我們分手前,你都是我的男朋友,現在我們還沒有正式分手說再見,所以你現在還是我的男朋友,對不對?』
「嗯。」我模糊地回應。
『我好累,沒力氣撐回家再睡,』她指著不遠處的汽車旅館,看著我說:『我想到那裡休息一下,你願意繼續當我的男朋友照顧我嗎?』
◎
時間06:28。
不想找任何理由幫自己開脫,總之,我陪她進了那間汽車旅館。
門才關上,她把手提包往床上一丟,慵懶地說:『得先洗個澡才能睡。』然後她當著我的面脫衣服。
很快的,淡鵝黃色,只能包覆她三分之一胸部的胸罩呈現在眼前。
我沒有避開,就這樣看著她。
接著她把脫下來的衣服丟給我。我接住了。
『待會我脫掉胸罩的時候你還會這樣看著我嗎?』她笑著問。
我沒有作聲。難道要我說「不」嗎?如果我要說「不」的話,就不會進來了。
『不說話,就是要囉。』她的左手已經繞在背後。
沒錯,我就是要。這是我的答案。我不僅想看她的身體,還想跟她做愛。
隨即,她把胸罩丟在床上,恰好在她的手提包旁邊。她看著我的眼睛,一定發現我正看著她巍巍顫顫的飽滿胸部。
『喜歡嗎?』她笑。
「很喜歡。」我吞著口水。
『喜歡,可以進來跟我一起洗澡喔。』
我點頭。
她對我笑了笑,然後如初生般的無遮走入浴室。
我聽到蓮蓬頭打開沖水的聲音。一聲聲都打入心裡。激盪著。我脫掉衣服,甩到床上,正要踏入浴室時,忽然想到惠美。
我停下來,看著浴室歎了一聲,然後把床上的衣服拿起來穿上。
時間06:37。我離開那間汽車旅館。
沒進浴室,跟在趴踢裡沒踩入趙曉萱本壘的原因一樣。都在關鍵時刻想到惠美。
時間09:23。
我回到住的地方。電話答錄機上沒有留言。沒有惠美的消息。
在已經不對了的心情中,我隨手在一張紙上寫著:
『惠美,妳現在到底在哪裡?知道嗎?現在是我最需要妳的時候,撒旦來了,就像當年在平原上考驗上帝一樣,祂不斷地用各種方法誘惑我動心,也像伊甸園的那條毒蛇,不斷誘惑我要吃下那顆禁忌的蘋果。妳知道嗎?這一次雖然我拒絕了,但是下一次呢?妳知道嗎?我的心情已經在掙扎,我現在需要妳,我需要妳陪我度過這場難關。然而,我現在卻找不到妳!?』
※惠美,現在我需要妳……妳到底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