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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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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卡農,桂花香
作者:
伊小夜
日期: 2008.01.01 天氣:
心情:
有個騎著摩拖車的郵差先生,車子兩邊載滿信件,遠遠地騎過來了。
女孩不禁停下澆花的手,抬頭看看隔壁那扇緊閉的窗,枯萎的草籐爬附在它右上方的牆面,她再低頭探一下手錶時間,手中的澆花器還在傾斜的狀態,所以裡面半滿的水不停流灌出來,濺濕她特地挑選的米白洋裝,女孩趕緊移開手,拚命拍掉身上尚未浸透的水滴,身邊的桂花叢跟她的洋裝一樣已經吸了飽滿的水。她只好就著矮階坐下,將澆花器擱在一旁,無聊地撐起下巴,偶爾再望望那扇寂寞的窗,時間早已過了三點十五分,她輕輕用腳底板打著拍子,若有似無地哼起走音的卡農旋律,她想,再等等看好了。
* * *
5月15日,星期六。
她今天回家的時間比平常要早了十分鐘,看起來心情不錯,走著走著還會一個人微笑起來,她本來就是一個愛笑的女孩子。
第一次見到她,女孩正好和班上同學一起回家,一群人說說鬧鬧,一開始我覺得她們的聲音很吵,原本打算動手關窗,她卻露出第一個笑容,我彷彿看見了海邊耀眼的太陽。
「明天一定是個好日子!」
我聽到她快樂地這麼說,於是,我也莫名有了期待「明天」的習慣。
我期待看見她在早上六點五十二分的時候,咬著夾蛋吐司衝出家門趕上課;期待她下午五點四十五分從學校和朋友大聲聊天回家;期待她每個禮拜天洗球鞋,然後把它們晾曬在院子的矮階上;期待她在路邊很孩子氣地逗弄小可玩(小可是我們家養的約克夏);期待她偶爾為院子的桂花樹澆水時會不小心發呆起來。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問媽媽她也不曉得,媽媽這兩年什麼也不想管,她只在乎我的病,自從女孩一家搬進隔壁空屋,媽媽也不曾過去串門子,真可惜,我想她一定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女孩回家沒多久,換了便服又快步跑出來,手裡拿著羽毛球具,我不止一次見到她攜帶球具,大概是參加羽毛球的社團吧!也許是厲害的校隊也說不定。不過,我從沒看過她打球,她的臉頰有時會泛著淺淺的紅,很健康的樣子,很愛運動的樣子,不少人都喜歡她吧!
她搬來不多久,就有同校的男生送她回家,女孩穿著潔白襯衫和格子裙的制服,頸下繫著一條同樣格子花色的小領帶,那天她只是微微地笑,卻是從未有過的美麗。
我有些傷心,並不是因為她有男朋友了。我就住在她家隔壁,還沒跟她講過一句話;她轉學過來不到一個月,有人已經擁有她的笑容。
「你想要什麼?想吃點什麼嗎?」
媽媽不時過來關心我的需要,為了不令她失望,我總說得出一兩樣雜誌或梅子汁之類的東西,其實那都不是我最想要的。
那個春天我病得特別重,整日躺在床上醒醒睡睡,後來,好像下雨了。氣溫下降,我反而比較清醒,想要起身關窗,沒想到女孩正待在她家外面的小院子,她是從外頭回來的,撐著一把透明雨傘,邊走邊哭,她的哭泣不是太激烈,模樣好可憐,走了幾步才會伸手擦抹臉上的眼淚,回到家又不進去,她在院子站好久,也哭了好久,雨,淅瀝瀝,天空似乎明瞭她現在非常的傷心。
她的傷心好像會傳染,看著看著,我心底的酸度增加許多。
我嘆了氣,那一刻,自窗簾抽回的手不小心碰倒桌上的音樂盒。
音樂盒倒在桌面上,蓋子打開了,卡農的合弦樂音歪歪斜斜地流出來。
我錯愕看著敞開的精緻盒子,彷彿望見兩年前沈同學閉了一下又睜開的眼睛,她輕輕問:
『你喜歡卡農嗎?』
沈同學的眼眸跟空無一物的音樂盒不一樣,她的深瞳飽含清水,猶如海洋埋藏了無數沉沒的寶藏,兩年前的那天我第一次學會閱讀她多情的眼神。
『喜歡啊!』
我一直注視她瞳孔最深處的黑,就要沉淪下去。她又把頭壓低,對著手中捧握的音樂盒沉默一會兒,淡淡問了一遍:
『真的…喜歡嗎?』
不知怎的,那天她的嗓音聽起來格外憂傷。
我別過頭,強迫自己從乍現的回憶掙脫出來,樓下女孩一下子就聽見樂聲,困惑地張望,一開始分不清音樂從哪裡傳出來的,後來她抬起頭,看見我的窗口,看見了我。
我的心跳在剎那間倉惶地靜止了。
醫生說,我虛弱的心臟隨時都有可能停止,不再跳動,沒人能預言這顆心臟哪一天會罷工不幹。然而,在我無法呼吸的瞬息,心底卻意外的舒服,她和我四目交接了幾秒鐘,可能因為被其他人逮到她掉眼淚而不好意思,所以垂下頭,用兩根手指將滑溜的髮絲撥到耳後,用力吸著發紅的鼻子,找出家門鑰匙,走進屋子。
我悵然若失地倚靠簾幕,女孩已不見蹤影,但遺留在她身後的桂花叢依然在雨中兀自芬芳,我聞到堅韌樸實的香味溫柔裹覆一種快要被遺忘的感覺。
將音樂盒扶好,把鋪附一層灰塵的盒蓋再度揭起,聆聽它叮叮噹噹的音樂,旋律反覆著,盒子開了,回憶跑出來了,香氣,甜甜的。
『真的…喜歡嗎?』
* * *
5月29日,星期六。
那個雨天起,沒再見過有男生送女孩回家了,有時她一個人,有時和好多同學走在一起,隔壁屋子時常傳來吵吵鬧鬧的談笑聲,她的人緣果然不錯。
上上個禮拜她經過樓下,手裡拿著一串花枝丸,大概是路上買的,女孩吃得津津有味,看起來很好吃。
我不怎麼記得花枝丸的味道,醫生在兩年前就規定了我的飲食,許多美味的食物自我的菜單中刪除,我想起小時候一些鍾愛的玩具,五彩的玻璃彈珠、卡通超人的卡片,時間久了,有一天才發現它們已經不知不覺憑空消失,玩具就像會出走一般。儘管如此,我還記得自己很喜歡那些炸得酥酥脆脆的香味和拿到新玩具的喜悅。
女孩吃著吃著,她的視角忽然瞥見我,「啊」了好大一聲。
她嚇一跳,我也被她嚇到,她一手把花枝丸藏到背後,稍微別過頭,迅速拍掉嘴角沾上的黑楜椒,她的臉一下子脹得好紅,我跟著慌張起來,她用不著難為情的,我只是覺得她吃東西的模樣很可愛。但,女孩加快速度跑回她家,那天都沒再出門過。
我真後悔,我是不是應該安份地佯裝不在意她?
到了禮拜六,我落寞聽著音樂盒的卡農。
「來,喝點桑椹汁,這是隔壁給的。」
媽媽端著一壺顏色很深的紫紅色果汁進來,仔細倒出三百㏄,我沒敢立刻接下。
「隔壁?」
「對呀!剛剛出去倒垃圾碰到隔壁太太,她說家裡做多了,分一些給我,你喝喝看。」她說著說著自己也斟了一小杯淺嚐:「說是她女兒做的,嗯…還不錯呢!」
她女兒?我馬上聯想到那位女孩,反而更不願動口了,深怕打斷媽媽聊天的興致。
「那個女孩子好像很活潑,長得挺標緻的,她媽媽很擔心她會亂交男朋友,也對,這個年紀還是念書比較重要,幸好她看起來很乖巧,喔!聽說她叫筱儀。」
打從她出現在我的生活這三個月來,我終於知道她的名字,筱儀,輕輕唸著,心底便滑現翩翩粉蝶飛過的驚喜。
能夠知道她的名字,我感到高興,她的名字真的跟想像中一樣好聽,不過,還是先別那麼叫她好了,我們並不認識。我只在格外思念她的時候才會低聲唸她的名字,筱儀,筱儀。
『嗨!我叫沈恬,死黨都叫我阿恬。』
國一在男女合班的班級,沈同學被分配到我隔壁的座位,那時的男學生滿腔是討厭女生的叛逆,她是個文靜大方的女生,我卻看也沒看她一眼。
『沈同學。』
『你可以叫我阿恬沒關係。』
『……沈同學。』
今天天氣真好,提早有了夏天的味道,我打開窗,在濕熱的微風中尋找單薄的蟬鳴,不意,竟找到了她。女孩走路的時候也不讓自己閒著,上回在吃花枝丸,這回在讀一本厚厚的書,邊走邊看,為了不重蹈覆輒,我讓自己藏身在柚木色的堤花布窗簾後,她應該看不到我,我卻望得見她手中的書是一本「古典音樂介紹」,怎麼她對古典音樂有興趣嗎?
她愈接近,我的音樂盒聲音就愈清楚,稍後,女孩朝我這邊望過來,她也謹慎多了,頭沒動,只是轉著眼珠子,悄悄打量卡農響起的窗口,聽了一會兒又低頭瞧瞧手中的書,那時,曲子遇到一個休止符,她恍然大悟的嘆息正好填補了空白。
「原來是卡農啊……」
我有點訝異,我也做過相同的事,因為喜歡的緣故,特地上網查詢這首曲子的資料,如果可以,我會跟女孩說卡農其實不是曲名,是一種曲式,輪唱的意思,「D大調卡農與吉格」是那個數字低音時代的代表作喔!她認識帕海貝爾這個作曲家嗎?如果可以,我會跟她說好多關於卡農的事。
後來,我還是喝了那杯桑椹汁,原本就算是一點點酸的東西我也不喜歡,那杯桑椹汁酸甜的比例各佔一半,我喝光了,大概是它的味道和我的心情相似,我覺得特別好喝。
是因為喜歡的緣故。
* * *
6月12日,星期六。
我喜歡穿潔白的衣服,不是有潔癖的關係,也不一定一點花色都不行,白,並不添加累贅的色素,輕飄飄的,它的原料或許是天上雲朵吧!化作雨,落在地上,經過大自然的循環,有一天還是會回到天空去。
女孩也穿了一件雪白的洋裝,不完全是素面,右邊裙擺有三株幸運草在風中搖曳。坦白說,當我見到她時怔了好一會兒,今天的女孩看起來清新而高雅,和我記憶中的她不太一樣,她站在她種的桂花樹旁,伸手探視發芽的嫩葉,那些桂花生命力好強,每天都有新葉冒出來,我覺得女孩的神情特別帶著一分慈悲的安詳。
後來,我們家小可從籬笆門下的破洞鑽出去,跑到女孩家院子,女孩發現小可又溜過來,馬上蹲下去跟牠玩,她用雙手摸摸小可的頭,梳理牠灰棕色的毛,當小可興奮地跳到她身上時,她咯咯笑著任牠親吻自己的臉頰。
小可原本是要送人的,爸媽說動物對我的身體不好,會有細菌、有跳蚤,我還對毛屑過敏,我作了交換條件才把小可留下來,我不能碰小可,小可也不能靠近我,我只好遠遠看著小可一天天地長大。
女孩似乎挺喜歡我們家小可,就算小可被關在籬笆門內,女孩經過時也會停下來多逗弄牠幾下。我很羨慕小可能夠這麼自由自在地接近她,並得到她的喜愛。
我常常故意把小可放出去,讓牠多找女孩玩,小可會把她活潑的笑容帶回來給我。
有一次我趁爸媽不在家,偷偷把小可抱進房間,小可身上有一股奇特的香味,聞起來像桂花,牠沾上隔壁人家的味道,會不會也留著女孩手指的觸感呢?我慢慢撫摸牠光亮的棕毛,彷彿握碰到女孩那看起來又細又柔軟的手,感覺暖暖的,小可撲到我肩膀,冷不妨被牠親了一記,我摀著左邊臉頰,有點開心,有點難為情,這算不算間接親吻?
「哈哈!你好皮喔!」女孩把安靜不下的小可放到地上:「你主人也是這個樣子嗎?」
說完,她朝窗口晃了一晃,不曉得有沒有看見我,剎那間,我自慚形穢起來,我是個怎樣的人,她可能要失望了,我只是個蒼白的、虛弱的、只能待在窗口陰影下的幽靈,幽靈沒有形體、沒有聲音、也不必有身份,在她眼底我什麼都不是。
「去,」女孩催著小可回家的時候,輕聲對牠交待:「下次找你主人一起出來玩。」
小可蹦蹦跳跳地跑走,女孩就地站起,這才發現她的白洋裝多了幾個小可的黑腳印。
「啊─!怎麼這樣啦!」
她拼命拍幾下裙子,徒勞無功,又朝我的窗口望一遍,我覺得抱歉,不過她眼神並不含一絲埋怨,好像在納悶,又好像在等待。
真的很對不起,沒有把小可教好,小可只是喜歡妳,牠沒有惡意,妳的裙子還好嗎?
女孩轉身進了門,她沒聽見我的話,很多話我只放在心裡。
她偷騎父親摩拖車時,我暗暗希望她平安無事;風大的日子,我想跟她說,妳的頭髮亂了喔;我找到一片卡農的合輯CD,會想著她會不會也想聽一聽。
原來只是說話,也需要莫大的勇氣。升國二那年的暑假,班上坐在附近的同學都被編為同一組,要去看一部入圍奧斯卡的外語片,然後合力完成一份報告。我不記得片名了,但還記得拿著電話筒時的心跳。
沈同學是我們那組唯一的女生,坐她隔壁的我負責打電話約她出去看電影,我從沒主動約女孩子,覺得窩囊,掙扎很久才撥下她家的電話號碼。
我根本沒注意到當時已經晚上十點多,接電話的是她媽媽,很詳細又很懷疑地問清楚我的身份,才把電話交給沈同學。
『喂?』
大概因為知道是我的關係,她的「喂」有點羞澀,我也是,我怕她媽媽正站在旁邊監聽,所以想要長話短說。
『喂,我們大家說好明天去看電影,十點半在華納外面的廣場集合,妳可以來吧?』
我迅速地說完,立刻聽見自己快要從嘴巴蹦出來的心跳,沒想到電話那頭就這麼沒聲音了,整個地球只剩下心跳而已。我感到納悶,因為不肯先開口,所以也倔強地緘默好久,我握著話筒的手漸漸汗濕。
『嘿!你知道嗎?這是第一次有男生約我看電影呢!』
三分鐘過後,話筒傳來她帶著笑意的聲音。沈同學和隔壁屋子的女孩不同,她不常笑,起碼不是在我面前,每每見到我,總是不很自在的模樣,然而那天在電話中,我竟為她看不見的笑容慌張失措了。
我撥開窗簾,接觸到外面透冷的空氣粒子,小可在樓下見到我,高興地猛搖尾巴,牠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好事。今天是陰天,跟我一樣沉重,吹點風,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把感傷的負擔吹走一些。
* * *
6月19日,星期六。
這回感冒持續得特別久,這道帶來豪雨的鋒面也停留得特別久。
我的高燒升了又降,降了又升,非要跟陰雨的氣候僵持不下一樣。
今天凌晨下起一場大雷雨,我被吵醒,在黑暗中睜著眼,聆聽屋外沉穩又喧嘩的磅礡聲音,連夜車碾過水窪的響聲都沒有,大雨掩蓋了一切,因此,夜很靜。
我幸運地在大家都熟睡的時候知道天空下了場非同小可的雨,感到莫名歡愉。
天愈亮,這場雨反而轉小了,到了下午,只剩零星的雨絲,斜斜飄著。
我見到白色小花鋪了滿地,女孩就蹲在青一色綠葉的桂花樹下,撐著上次那把透明雨傘,偶爾看看冷清的馬路,偶爾玩起盛滿小水珠的傘,偶爾習慣性地用兩根手指把頭髮撥到耳後。
我唯一一次見過沈同學的眼淚,跟此刻的細雨相當類似。
課外活動要跳土風舞,彆扭死了,老師規定一定要男的女的穿插著圍成一個圓,沈同學就站在我旁邊,我們一起看著對面不少男女同學紛紛在民歌響起時彎身在地上尋找比較長的小草或是不小心遺落的竹筷子,他們誰也不肯牽異性的手,我也是,我輕易在腳邊發現一株長得格外高挺的青草,拔下它,遞向沈同學,沈同學猶豫半晌,才伸手握住它的另一端,她的手勢特別溫柔,彷彿心疼小草夭折的生命。
啪!
廣播器的音樂還在繼續,我們之間的小草卻應聲斷成兩半,我和沈同學倒退一步,愣愣望著自己手中那半截草葉,操場上的大圓登時有了破口,然而,舞步還是要跳的,轉圈也不能停下,沈同學為難地面向我,我固執瞪視操場不爭氣的草坪,決定不牽她的手自己跳下去。
『欸!你還真有種耶!打死也不牽人家喔?她這次真糗大了。』
下課後,有個男同學跑過來褒獎我,我在走廊拐了彎,撞見沈同學一個人在洗手台那裡。
她用一種很慢很慢的速度優雅搓洗掌心和手背,幾乎出了神,自來水嘩啦啦的,我愣了愣,陽光跟著我放慢的腳步溜進來,爬上她墜落一滴淚的臉龐,沈同學依然望著自己的手,無聲地掉眼淚,她沒有馬上將它擦乾,只利用肩膀上的衣服在臉上揮抹一下,然後繼續沖水。
我感到自己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只因看見她在心裡下起的一場滂沱大雨,明明那天午后風和日麗的。
「筱儀呀!妳在外面幹嘛?小心感冒喔!」
這是隔壁伯母的叫喚,已經不是第一次的催促,所以女孩不怎麼耐煩地喊回去:
「我知道啦!我等一下就進去!」
突然,她打了一個噴嚏,頭部快速揚高又撂下,幸好沒察覺到樓上我那來不及隱藏的擔憂眼神,她開始摩擦單薄的手臂,嘴裡嘟噥「怎麼還不開始啊」。
女孩看起來不像在等人,為什麼非要在這樣的雨天有所堅持?可惜我不巧地不是她什麼人,不能勸她快點進屋去,感冒真的不好受。我只能在旁邊無奈地順手將音樂盒打開,它已經擦拭乾淨,就跟沈同學送我的時候一樣完新。下一秒微微抬高視線,觸見女孩原本擱在嘴邊呵氣的手指縫,淺淺地…漾起一抹膽怯的歡喜,我迷惑凝望,望著她的笑容竟變得如此深邃美麗,藏在她微濕的髮絲間。
女孩作了一次深呼吸,心滿意足,霍地起身,卻因為腳麻而踉蹌一下,她在進門前這麼說,我這不是進來了?以後不用趕我嘛!
以後。說不上來,聽起來像是一種約定。
會不會…會不會她其實等的是音樂盒裡的卡農?會不會她也跟我一樣習慣在這個時刻懷抱期待?
稍晚,媽媽到房間檢查我的體溫,37.1℃,偏高,於是她又向我提起前幾天的建議。
「醫生也覺得住院觀察一下無妨啊!住在單人病房,設備很齊全的,就跟在家裡一樣舒服,你為什麼不肯呢?」
因為,因為那裡沒有這裡的窗口和這裡的桂花香。我沒有告訴她實話。
媽媽拿我沒輒後,叮囑我要再吃一包藥,她說這藥的副作用就是想睡覺。
「睡一下沒關係,你本來就需要多休息。」
我在軟綿綿的枕頭上側著頭,靜靜看著歇了音的盒子,一個人不自禁地笑了。
我想,我今晚應該是睡不著的吧!
* * *
7月10日,星期六。
我作了一個夢,那個夢其實是發生過的,只是又跟現實有點不一樣,夢的光線是西曬的柔橙色,鋪灑一片。
『哪!信差天使送信來了。』
國二冬天,沈同學三不五時就會送信給我,她愛稱自己是信差天使,專門替別班的好友傳情達意,信紙往往都摺成花俏的形狀,揮發著刺鼻的人工香水味。
我看了桌上信紙一眼,悶悶反問她:『妳不煩哪?』
『有時候。不過,受人之託,我不好意思拒絕啊!』
『那妳有沒有告訴過她,我覺得很煩?』
沈同學無辜地望了我片刻,她以為我在生氣:『沒有,我不忍心,你真的很煩?』
如果我真的在生氣,也是氣她把別的女生的情書交給我,但我不對她抗議,深怕被她發現。
『我現在對這種事沒興趣。』
『真的?你沒有喜歡的人嗎?』
當時沈同學往後一靠,坐在桌子上,一面問我,一面輕輕晃動雙腳,她這雙鞋子過大,在交叉擺動中鬆脫了下來,我沮喪地注視她認真單純的神情,呼出寒冬裡的白霧,心想如果她不是信差天使,只作天使就好了。
音樂盒的機蕊不大對勁的樣子,卡農變成分叉又走音的怪調子,我拿著它下樓,找出螺絲起子,小心翼翼將外箱拆下來,那時,媽媽回到家,我沒抬頭看她。
「你到樓下來做什麼?」她脫著高跟鞋問。
「修理東西。」
「啊!妳不用脫鞋沒關係,反正我們家也該打掃了。」
她那句話並不是對我說的,因此我奇怪地抬起眼,見到隔壁女孩正俐落地脫掉步鞋,整齊擱放在玄關。
她的髮稍還掛著幾顆雨珠,襯衫是半透明的,所以媽媽趕緊拿毛巾和自己的外套給她,她靦靦道謝的時候曾經飛快瞟了我一眼。
「你知道這位是筱儀嘛!」媽媽把女孩帶到沙發這邊坐,開始介紹我們認識:「我剛回來就看到她怎麼躲在桂花樹下,你看這女孩子多粗心,颱風天還忘記帶家裡鑰匙。」
女孩嘿嘿地笑兩聲,繼續粗魯地擦拭頭髮,她看起來本來就不是細心多慮的人。
「這是我兒子,你們正好可以聊天,等妳家人回來之後再回去吧!」
「謝謝。」
女孩又說了她進屋後第七次謝謝,媽媽打開電視後便進廚房準備果汁之類的東西了,我和她既安靜又尷尬地看著新聞報導颱風在各地造成的災情,不多久,她注意到桌上解體的音樂盒。
「那是什麼?」
「音樂盒。」
我回答,大概是沒聽過我聲音的關係,女孩專心盯了我一兩秒後才點點頭,把焦點放回音樂盒的研究上。
「原來裡面是長這個樣子……」
「我剛剛在修理它。」
我把外箱裝回去,將音樂盒恢復原貌,途中蓋子不小心打開,卡農叮叮噹噹竄了出來。
「這個音樂盒很漂亮,又是合弦,好特別,你一定很珍惜。」
除了每天的呼吸和收在這只音樂盒的回憶,我擁有的並不多,所以沒有什麼好失去的。
這是我們第一次交談,卻沒有想像中緊張,彷彿我們已經認識好久,而時間過得很慢。
「妳的…」我指指自己的頭部:「妳的頭髮上有東西。」
「咦?」
她慌張地伸手摸索一會兒,摘下兩三朵小白花,是她們家桂花樹留在她頭上的驚喜。
「哈哈!我怎麼都沒發現?一定很像花痴。」
她的笑聲淘氣嘹亮,可以越過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堅強的羽翼懷抱一路上所遇見的喜怒哀愁,肯定豐富圓滿。
『我才沒有喜歡的人。』
當我裝出一切課業為重的好學生姿態時,沈同學坐在桌上,對我良善微笑。
『是嗎?』
她的微笑像是定格在相片中的表情,顯得不太篤定,卻是十分漂亮的微笑。似乎和她一起合影的世界是如此美好,似乎還有話要說,她只是安詳地笑著。
後來,女孩只待半個小時就回家去了,她在玄關穿好鞋子,離開之際,又回過頭抿著笑,要跟我分享什麼很棒的秘密:
「我最近喜歡上卡農了,好奇怪,它可以讓我想起不少快要忘記的情緒。」
她說的沒錯,原本一度被我刻意陳封的感覺,如今鮮明如昨,但,原因並不是卡農。
在昨夜,夢見自己說出直到現在也從未脫口的話,醒來我問了自己一個人人都有過的感慨,為什麼當初不那麼做就好了?
夢裡,我回答沈同學的問題,並不猶豫。
『我喜歡的人是妳。』
* * *
7月31日,星期六。
他們說要送我到林口長庚,那裡醫界的權威不少,我沒有反對,我已經荒廢兩年多,是該為自己生命負責的時候了。
爸媽很低調,不希望附近鄰居為了我們的家務事議論紛紛,我知道手術的成功與否必定無可避免地成為茶餘飯後的話題。
行李整理得差不多的時候,媽媽過來問我還有沒有需要帶的。
老實說,我不知道我可以帶走什麼。我關上音樂盒,把它放入行李袋中。
他們還在屋裡忙,我獨自走到屋外,迎面飛來一只白球,我揚手接住它。
「對不起。」
隔壁女孩滿臉歉咎地跑來,手裡拿著羽毛球拍,齊肩的短髮隨著跑步而蕩漾,她沒有流很多汗水,只是雙頰又暈開俏麗的緋紅,真的好可愛。
這時爸媽提著行李走出來,女孩看著他們把東西一一塞到車子後車廂,有些好奇:
「你們要出遠門?」
「是啊!」台北離台中有三個半小時的車程,說近不近吧!
「喔!難怪最近沒看見小可,你們託人照顧啦?」
「牠在我姑丈家。」
「你們一定是出去旅行吧!真好。」
她說著說著開心地笑起來,好像要出遠門去玩的人是她,我笑而不語,她說的沒錯,有哪一個旅程是不帶風險的呢?醫生說,我的風險是百分之五十,真是討厭的比例,不多不少,我的希望與失望剛剛好維持了一個水平。
「球還妳。」
我把羽毛球遞給她,女孩接下之際,信口問起,她不知道她的問題令我悽惶起來:
「你也打球嗎?」
「我以前常打籃球。」
我永遠也忘不了,籃球下劇烈的喘息與縱流的汗水,在我休克的前一秒,那些快感全轉為徹骨的疼痛,狠狠悶住我的胸口,之後,之後我就不打球了。
上了車,坐在後座,爸爸穩穩地開動車子,我側過頭,眷著後玻璃這框框外的女孩,她還手拿羽球和球拍目送我們,送了一會兒,忽然把右手舉到臉頰的高度,用力揮了揮,原本又黑又大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她真是個愛笑的女孩子。
我扯扯嘴角,發現自己笑不出來,離別,本來就不是輕鬆的事。
國中畢業典禮前,聽到一些流言,畢業典禮當天我會向沈同學告白,不少人正拭目以待。我只告訴一兩個死黨我對沈同學的感覺,到底是誰加油添醋地幫我作出預告?還來不及查明真相,畢業季就到了。
我站在沈同學斜後方三排的位置,師長致詞的那一個鐘頭,我一直盯著她看,偶爾看她專心聆聽的背影,偶然看她側頭跟同學笑著耳語,我就是在那麼乏味無聊的時刻決定追她。
典禮後,學生和家長四散在校園中忙著照相,我找了半天才發現沈同學,她在一棵怒放的鳳凰樹下回身,從焦急到驚喜的神情,似乎也在找我一樣。
『你爸媽呢?』沈同學問。
『他們說等我大學畢業再來參加。』
『呵呵!我爸媽本來也這麼說,可是我硬要他們來。』她頓了頓,加上一句:『他們跟老師聊完,我們就會一起去吃飯。』
她這麼說,我便曉得我的時間有限,不能再閒扯不著邊際的話。我生平從未這般緊張,也沒遇過語塞的窘境,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又決定賴皮,反正,升上高中後我們還會見面,我們都要在這間學校直升的。
『我要走了。』沈同學指指不遠處的父母,無奈地對我聳肩。
我聽了,活脫是個失意的孩子,卻也還懷抱期盼,脫口向她說:『下學期…下學期再見。』
『是啊!夏天很快就會過去,是不是?』自言自語地嘆息後,沈同學揚起手,就揮那麼一下:『我就不說再見了。』
我浮躁地注視她離去,開始後悔剛才怎麼就少了那一點勇氣,她要愈走愈遠了………
驀然間,沈同學停住腳步,只是回頭,她的眼神難得透露出幾分調皮興味:
『你知道嗎?我一直很期待今天會有好事發生,所以我本來想,不論誰說了什麼,我一定都會答應的。』
我真傻!
畢業典禮後發生了好多意想不到的「然後」,然後我去打了也許是這輩子最後一場籃球,然後我病了,然後從此和高中生涯無緣,更遑論什麼大學畢業。
車子後玻璃窗外的女孩已經成為一個小黑點,她一個人輕快地用球拍彈著羽毛球,那顆小白球依舊十分清晰地上上下下,上上下下,世界彷彿還存有一點希望。
* * *
8月7日,星期六。
「不管誰在問,我都沒說,一堆人來探病你反而不能好好休息,等手術完再說吧!」
媽媽坐在床邊,幫我吃掉我嚥不下的醫院早餐。
明天是動手術的日子,病房很清靜。
「這樣很好啊!」
我輕聲應和她,一邊望著外面修剪整齊的花圃和花圃再過去一點的停車場,這裡果然沒有那個窗口的風景,我想念桂花樹和女孩。
『你想念班上同學嗎?』
當班上會來探望我的人最後只剩下沈同學一個,她感傷問我,她好笨,我最想念的人就在我面前啊!
沈同學每次來,都會帶一些水果,有時候是蘋果,有時候是水梨。有一天,她忽然不帶水果了,她帶來一只精巧的音樂盒。
她在我面前把盒蓋打開,我於是聽見天籟般的音樂,這首曲子聽過的,只是叫不出名字。
『我很喜歡卡農,所以買了很多CD,有鋼琴演奏的,也有管弦,連吉他的都有,不過,我還是覺得這音樂盒裡的卡農最好聽。』她說話的時候,始終面對手上的音樂盒,一個人慢慢呢喃自己的心情故事:『也許,原本一件很美好的事物,就是要維持現狀,才能繼續去喜歡它,那麼就不要改變了,說再多也沒有意義,能把我最喜歡的音樂送給你,就夠了。』
我不懂她在說什麼,直到沈同學終於抬起她的眼睛,盛滿了我幾乎承受不了的情感,滿滿、滿滿的。
『你喜歡卡農嗎?』
這些年來所累積的時光點滴,化作數不清的沙粒龐然地從巨大沙漏流瀉而下,壓得我的胸口一陣劇痛,如果她不在,我肯定會放聲大哭。
『喜歡啊!』我的聲音在發抖。
沈同學聽了,不很成功地抿起一縷故作堅強的笑意,她又把頭低下,就這麼安靜好久,我曉得她指的不是手中的音樂盒,當然也不是卡農。
『真的…喜歡嗎?』
夏天果然很快就過去了,原本的國中同學一一升上高中,後來,沈同學也不再出現。
我不怪她,她的人生還很長,她要走下去,是我沒能跟上,我也有屬於自己的路,只是我們不再同行了。
「你願意動手術,我跟爸爸都很高興。」媽媽把塑膠蓋蓋回紙碗上,抽出衛生紙擦拭嘴角,卻擦不掉上頭淺淺的紋痕,她欣慰地望住我:「我們都不要放棄一點希望,對不對?」
我微笑不語,主動握住她的手,那一刻媽媽還是忍不住哭了,她臉上那些細細的皺紋更加明顯,我深深羨慕,年老,是許多漫長時間堆砌出來的,我也想看看自己臉上長出一堆鬍渣,想摸摸變斑白的頭髮,想知道透過老花的眼睛會是怎樣的世界,我想………
我真的想念桂花樹和女孩。
如果手術沒能成功,我想把音樂盒送給她,就像當初沈同學把她最喜愛的東西留給我那樣,而我還是那個棲宿於堤花布窗簾後的魂魄,不值得記憶。如果手術成功了,我會去找她,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音樂盒和卡農?但,請給我一次機會,我來,是為了喜歡一個女孩。
天空看起來要下雨了,雨後的桂花總是特別香,當時音樂盒裡不知怎麼會飄進兩片白色花瓣,我沒丟,現在那些碎花已經萎黃,只是閉起眼,彷彿就能嗅聞到既純粹又懷念的芬芳,然後,到底是卡農的旋律包圍了桂花,或是桂花香沁潤了卡農,都不再重要了。
* * *
女孩其實注意他很久了,打從那一天她在自家院子哭泣被抓包,就發現了卡農的悅耳和隔壁的鄰居男孩。
她對男孩知道的不多,只聽說他身體不太好,以前在學校既會念書又會運動。
男孩有一張白皙清秀的面容,溫柔又含著淡淡憂傷的眼神,他輕輕的笑容很舒服。
女孩悄悄記錄著他的習慣。他常常穿著乾淨的白色衣裳,生活一定不邋遢;他愛從二樓窗戶出聲逗弄院子裡的小可,看起來善良體貼;他似乎也喜歡桂花,每回開窗總要側頭看看那些桂花好不好;他有一個奇妙的音樂盒,每個星期六的午后三點一刻就會把音樂盒打開,重覆聽著卡農,永遠不嫌膩地一遍又一遍。
她暗暗提醒自己,下次再見到他,一定要記得跟他多說一些話,還有,千萬不要一直傻呼呼地笑。
不過,自從他們一家出遠門後,已經兩個禮拜沒出現了。
有個綠衣郵差騎著摩拖車朝這邊駛來,女孩不禁停下澆花的手,抬頭看看隔壁那扇緊閉的窗,枯萎的草藤爬附在它右上方的牆面,她再低頭探一下手錶時間,手中的澆花器還在傾斜的狀態,所以裡面半滿的水不停流灌出來,濺濕她特地挑選的米白洋裝,女孩趕緊移開手,拼命拍掉身上尚未浸透的水滴,身邊的桂花叢跟她的洋裝一樣已經吸了飽滿的水。郵差果真在家門口停住,她讓正跟鄰居聊天的媽媽簽收包裹,自己就著矮階坐下,將澆花器擱在一旁,無聊地撐起下巴。
「筱儀!包裹是給妳的,妳有朋友在林口啊?」
女孩暫時不想理睬媽媽的疑問,偶爾再望望那扇寂寞的窗,時間早已過了三點十五分,她輕輕用腳底板打著拍子,有一句沒一句哼起走音的卡農旋律,她想,再等等看好了。
* * *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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