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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到極點 《前一篇 回他的日記本 後一篇》 拿了一根打了結的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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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零分之零
作者: 天風 日期: 2007.04.10  天氣:  心情:
    《零分之零》

任何一個數,乘以零,就變成零。

那麼,除以零呢?

課本和老師都只說,分母不能是零,少年卻不這麼想。他總覺得這可以有個答案出來:假
設有兩個橘子要分給兩個人,那每個人可以分到二分之二個,也就是一個﹔如果只有一個
人,那這一個人就可以得到一分之二,兩個﹔如果,只有半個人要分──當然,這個比喻
不恰當,不過少年不管那麼多,他繼續想──答案就是零點五分之二,四個。如此繼續下
去,分母可以一直縮小,四分之一、八分之一、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千萬分之一……所
得的答案也愈來愈大,那麼,當分母收斂為零之時,得到的答案,應該就是「無限大」了


少年推理出了這個答案,才滿意地繼續上課,然而,課本的下一個敘述,卻又馬上讓少年
陷入了思考的漩渦中。

課本說:「零分之零無意義」。

一個數乘以零就變零,除以零,就是無限大,那麼零除以零是什麼?少年想,這一定有些
意思在裡面,絕對不只是「無意義」。「無意義」?他不滿意這個描述。

在零與無限大之間,是零,還是無限大,抑或兩者皆是,還是都不對?少年想不出來,可
他看著那零分之零的符號,總覺得有一種魔力在裡面,似乎蘊含了人生宇宙的真理。

少年亟欲追求,他想破解這個謎題,他要答案。

他鼓起勇氣,在下課後去問數學老師,出乎意料地,數學老師很用心地向他說明:「以你
們現在學的高中數學來講,零分之零可以是『任意有限數』,如果考慮到別的東西,那就
比較複雜,不是你現在所能瞭解的。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去找一些相關的書籍來看,
不過現在你還是先把基礎的東西學好比較重要。」

少年本想繼續追問下去,但又隱隱約約地感覺,數學上的解釋不是他所要的答案--這想
法似乎很怪,「零分之零」原本就是數學的東西,為什麼他會想要數學以外的解釋呢?-
-這個問題,他一時想不出來,又覺得數學老師不是可以討論這個的對象,只好向老師道
了聲謝,思緒紛亂地回到班上,向幾位同學說出他對「零分之零」的疑惑。

同學聽了他的話,紛紛或大笑、或嘆息道:「你想太多了!」

眾多同學之中,只有一個趴在桌上,叫老胡的同學不發一語;他抬起頭來,滿懷興味地轉
向少年。

少年原本陰沉的面色,在與老胡的眼神接觸以後,登時代以一派求知的急切,他拋開身後
的俗人,走向老胡身邊,問道:「你認為零分之零有什麼意義嗎?」

老胡是班上的怪人,他異於常人的思維、奇怪的言語和常掛在嘴邊神秘的微笑,使大家不
約而同地在他的姓氏前面冠了一個「老」字。

老胡懶洋洋地坐起,面帶微笑,朝著少年說道:「這是一個見仁見智的問題。」

這一句老胡常說,是有名的廢話;然而,少年仍想知道老胡進一步的看法。「怎麼說?」

老胡看到少年認真的樣子,也收起了笑容,睜開了原本瞇著的眼睛,站起來走了幾步,說
道:「這是一個人生問題。」

少年注視著老胡,周圍的同學也興味盎然地看著這兩個自得其樂的人。

「數學老師的解釋不能滿足你,由此可知,對零分之零,你想要的不是數學意義,而是哲
學意義。」

少年眼睛一亮。

「一般人很容易接受『零分之零無意義』這個觀念,因為數學上不可能用到它,大家也就
不去多想,零分之零也就這樣無意義下去。然而,你現在開始思考它……」

老胡倏地轉向少年,正色道:「這時,零分之零對你,就有了不同的意義。」

少年問:「這意義是什麼呢?」

老胡頓了頓,微笑道:「它的意義,要你自己去追尋。」

周圍同學登時一陣哄笑:「你講這麼久,還不都是廢話!」

少年的神色也略顯失望,他繼續問:「怎麼追尋?」

老胡道:「我知道一個大師級的人物,他正在進行一個偉大的計畫,有空我們再討論﹔他
有一個網站,由他自己幫人解答人生宗教、思想文化等問題,你可以去試試看,我把網址
抄給你。」

老胡坐回座位拿起紙筆,寫下了一個網址交給少年。

少年收下了網址,順口問:「那你有沒有想過零分之零的意義?」

老胡再次微笑道:「有。不過我想了一下以後,覺得這個問題不重要,就沒有再多想了。
也許你不一樣,你或許認為它是十分重要的,也因此,當你經歷了這個真理追尋的過程後
,你的生命將進入一個嶄新的境界。」

旁人又是一陣哄笑:「你們兩個夠了吧!」

少年不滿地回頭道:「還不夠,怎麼樣?」老胡則陪著大家笑了一陣,彷彿自己也在笑自
己的奇言怪論。

笑聲止歇以後,老胡對少年說:「你得到答案以後,記得跟我講,我也很想知道。」

少年道:「好,我會的。」他點點頭,回到自己的座位,老胡也點點頭,神秘地輕笑了幾
聲,帶著一絲嘉許的意味。

* * *

───────────────────────────────────────

 問:請問大師, 您認為”零分之零”的意義是什麼?
 數學上零除以零是無意義, 但晚輩認為一個數乘以零就變零, 除以零, 就是無限大, 那
 麼零除以零是什麼, 我總覺得有些意思在裡面, 可是又無法參透, 不知道怎麼說, 可否
 開示?

--------------------------------------------------------------------------------

 答:零分之零有三義:
 天:規律,真實。
 設零等於概念〔無〕,「無中之無」非「無」(白馬非馬),蓋「無中之無」乃一種「
 狀況」,「無」僅係「現象」,故不恒等。
 人:變化,應用。
 假設「零」為一無盡數系,甲0,甲1,甲2,甲3……
 那零分之零又是什麼?
 地:結構,等於沒有。
 地是明確的,沒有彈性,沒有就是沒有!

───────────────────────────────────────

少年提出問題一天之後就得到了解答,然而,他坐在電腦螢幕前推敲了半天,卻怎樣也看
不懂大師的回答。

大師的網站上資料非常豐富,大師把他的著作都放在上面供人免費下載,版面的設計相當
素淨,大師本人,也是曾對資訊界有著重大貢獻的一個奇人。少年在網站上參觀了很久,
覺得這位大師是有真材實料的,但他還是看不懂這晦澀的解答。

少年把他與大師的問答印了出來,帶到學校去給老胡看,這回已經無人理會這兩個怪人。

老胡拿起這張印著問答的紙,皺起眉頭讀了一會,才搖搖頭把紙放到一旁道:「這個人就
是這樣,他習慣從各方面去探討事物的性質;我想,你看不懂也沒關係,參考一下他研究
問題的方法就是了。」

少年「嗯」了一聲,等待老胡進一步的申論。

老胡道:「這位大師,他有他自己一套思考的模式,也有他自己一趟追尋真理的過程,這
記載在他的著作中,你有空可以看看。」

少年道:「也許吧。那你看得懂他這篇解答嗎?」

老胡又看了一會,說道:「我也看不懂,不過我們兩人的立場有差別。在我來說,我不是
十分重視這個問題,你才是這趟真理追尋的主角。我看過很多『頓悟』的故事,這些故事
的主角,大部份都是長期為一個問題所困,想了很久,最後遇到某種機緣,才豁然開朗,
從此,他們的生命提昇到了另一個層次。這些故事是很有啟發性沒錯,那些人的經歷也挺
耐人尋味的,不過,我讀了以後,仍然是停留在現在這個層次……這很難講清楚,我這麼
說,你懂嗎?」

少年有點疑惑:「你是說……」

老胡道:「我就算看懂了這份解答,我也得不到什麼,因為我沒有被這個問題困擾過。我
看過大師記載他在『想通了』的那一剎那,那種『一切都明白了』、金光罩頂的感動,但
我沒辦法體會到他的喜樂。我一直這樣活得好好的,沒有疑惑的痛苦,也沒有解除疑惑的
快樂。」

少年道:「不經一番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

老胡點點頭:「沒錯。我要說的是:不管你懂不懂這個解答,你已經反覆思考過很久,你
的思想中,必然已經有一些東西沉澱在裡面了,雖然你現在或許還得不到什麼,但只要你
繼續下去,注滿杯子的水,終究會溢出來的。」

少年沉思了一會,良久,他問:「那我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老胡說:「繼續去找別人吧。我還認識一個天才型的人,有個寫詩的筆名叫天風,在這裡
就這樣叫他好了。他在一個叫『網路展望會』的BBS站上有個個人板,我把網址抄給你
。……雖然說,我不敢確定他會不會回答你的問題,不過你不要放棄,不一定要問人,看
書也可以。也許你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吧,嗯,席慕蓉那首詩怎麼說的?『那時候,妳
就會明白,生命中所有殘缺的部份,原是一本完整的自傳裡,不可或缺的、內容。』」

老胡搖搖頭又說:「不對,不是這首詩。是哪一首?我記得我有讀過一段很貼切的……嗯
,也不對。等一等,我好像有看過一個……算了,以後再說。這個網路展望會,要經過註
冊以後,才能看到天風的版,你這一兩天或許還不能在那上面發言,我幫你先問好了。」

少年應了一聲,接過了網址,又回頭自顧自地陷入了沉思中。

* * *

天風的文字簡練而自成風格,從板上的文章來看,他好像不在乎別人看不看得懂,只隨意
地寫,而且寫得不多,使得那些文字看來頗為奇怪難懂,但卻也透著一股難言的奧妙。

少年看了天風的個人板,搖搖頭,覺得天下人實在一個比一個怪,班上區區一個老胡真算
不了什麼。他發現老胡在板上也有向天風問過幾次問題,並在不久前幫他問了零分之零的
意義。

他也寫了一封信去詢問天風,但是沒有回音。

少年焦急地等待,他又與老胡討論,老胡說:「這個人智商很高,知識也很豐富,他的思
想和常人是非常不一樣的。不回你的信,可能是最近沒上站,或者別有用意吧。我曾經向
他求教,但可能態度不對,我覺得他對我很冷淡,我因此不太敢再嘗試接近他,我覺得我
不成熟的思想與文字,對他是一種冒犯。現在想想,我甚至覺得,他對我冷淡,就是對我
的指教,和孔子對那個誰,行不屑之教一樣。」

少年補充道:「孺悲。」

「啊,對,孺悲。」老胡點點頭。「你也看到的,大師和天風都各自在進行一些偉大的計
畫,他們兩人也都有很深的哲學與宗教素養,然而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典型。我很敬佩他們
,敬佩他們的智慧。他們兩人都是『過來人』了,天風小時候也受過很多苦難,我不知道
他是用什麼方式『覺悟』的,我推敲,大師是『頓悟』,而天風是『漸悟』。你現在正在
路上,向這兩人請益,應該對你有幫助。」

少年問:「那你呢?」

老胡笑了笑:「我?哈哈,我還沒有上路。我還沒碰到真正困擾我的人生課題……『我覺
得一切就是這樣子,沒什麼好說的』,這句話是我直覺的產物,或許意義不大,但也有一
定的代表性吧。我可能要很久以後才會遇上這個覺悟的關口,可能永遠不會遇上,也可能
我之前就已經越過了這個關口而不自知,反正呢,活得自在就好。」

少年沉吟了一會。

老胡道:「再努力吧。對了,上次那個,我記起來了:是王國維《人間詞話》裡所說的三
個境界。他說: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都要經過三種境界。第一是『昨夜西風凋碧
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第二是『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最後第三
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老胡向少年投以一個「聽過這些嗎?」的眼神,少年想了一下道:「好像聽過,不過我所
知不多。」

老胡道:「王國維是清末民初一位很有名的學者,他這三個境界,第一個是尋求目標的階
段,第二個是為目標奮鬥的階段,至於第三個,就有點玄了,可以說是達到了目標,但在
這之後又怎樣,就不知道了。」

少年點了點頭,又陷入了沉思,不再說什麼;零分之零,在他的心目中,似乎沉澱得愈來
愈深了。

  * * *

少年繼續上網路展望會,天風正在與一群志同道合之友開展一個網路組織,做的是整合資
訊人力的事,少年不清楚資訊產業的情況,只覺得天風正在進行的計畫與大師同樣有潛力


這兩個「過來人」,在「覺悟」以後,都開始實踐自己的理想,為大眾造福,不再為存在
的意義所困擾……我自己有那份能耐嗎?我有什麼理想?我得到解答以後,會有什麼轉變
?……少年開始思考一系列他從未想過的問題。

天風的回信來了,信中只三言兩語地簡單提及了零分之零在數學上的性質,這些數學老師
就講過的。少年微感失望,繼續看下去,看到了天風的簽名檔,只有一個字:「穆」。

「『穆』,什麼意思?」少年想,這個字在板上出現過幾次,似乎有些宗教還是哲學的意
味,但他並不知究竟。「還是明天再和老胡討論吧。」

  * * *

「嗯,穆,靜穆、肅穆、莊穆,『靜中見真境,淡中識本然』,這個字的意思,相當多啊
。」

少年問:「那它究竟是什麼意思?」

老胡道:「你覺得呢?字的意思,本是觸機而定的;先說說看,你覺得它的意思是什麼?
或者,它給了你什麼啟示?」

少年低頭沉吟了一會。

「怎麼樣?」

「我覺得……它有一點教人要安靜下來的意思。」

「再來呢?」

少年抬起了頭:「安靜下來,重新審視自己、重新審視周遭,從頭再好好想一遍。」

老胡揚了揚眉。「不錯嘛,你進步滿多的。」他頓了一下,又恢復平常慵懶的面色:「-
-不過,說歸說,你能做到嗎?」

少年皺了皺眉。「我不知道。」他搖搖頭:「我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效,畢竟這只是我自
己的想法。--不過,我覺得這個字也很有意思。你覺得呢?」

老胡往椅背一靠,雙手抱胸,笑了一笑:「其實,這個字的意思我以前就問過天風了,他
有回我一封信來解釋,內容一時也說不清,晚上我轉寄給你好了。--之所以剛剛沒直接
說有解答,是要你自己先想一下;也許你只是差那臨門一腳,再換個角度就能想通了也說
不定。」

「……那我今晚會上網。不過,我還是不知道零分之零的意義是什麼。」

老胡道:「重要的是過程,不是結果,這裡面的道理,不用我多說吧?」

少年點點頭,的確。「我是有了些奇怪的想法,但一時也說不上來。」

老胡道:「不妨說來聽聽。」

少年說:「我覺得……這些人都太偉大了,我只是一個平凡人,這種感覺……很複雜。」

老胡微笑道:「平凡人,我不也是嗎?」

少年道:「你不一樣。」

老胡道:「沒錯,我不一樣。那你呢?你還不知道你現在已經漸漸脫離凡人的境界了嗎?


少年環顧四周,確然,同學已經把他看成像老胡一樣怪,雖然大家不會排斥他,一如不會
排斥老胡,但少年覺得他已經有點難打入同學們那些影視、體育、電玩等等的「大眾話題
」了。

少年又看著老胡,不知道要說什麼,老胡這時也不發一言,兩人都在想該講什麼話。

過了一會,是老胡先開口了:「嗯,差不多就這樣,你繼續吧,晚上我信寄給你。加油。


少年微笑了一下:「我會的。」

他並沒有發覺,自己剛剛也露出了像老胡那樣的神秘笑容。

* * *

───────────────────────────────────────
「穆」的定義是「此問題建立在偽前提上」.

「穆」應是從日文禪典翻回來的外來語. 典故大概是:

公案集《無門關》第一則,〈趙州狗子〉:
「趙州和尚。因僧問。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

無門曰:「參禪須透祖師關。妙悟要窮心路絕... 如何是祖師關。只者一箇無字...
參箇無字。晝夜提撕。莫作虛無會。莫作有無會... 久久純熟。自然內外打成一片。
如啞子得夢。只許自知。驀然打發。驚天動地。如奪得關將軍大刀入手。逢佛殺佛。
逢祖殺祖。於生死岸頭。得大自在。」

頌曰:「狗子佛性。全提正令。纔涉有無。喪身失命。」

從日文臨濟禪譯到英文時, 「無門關」成了Mumonkan, 趙州是Joshu, 她的「無」
也被唸成了Mu(穆).

而「此問題建立在偽前提上」的定義是Douglas Hofstadter在《Goedel, Escher,
Bach: An Eternal Golden Braid》中下的, 舉的例子是對「妳是否停止毆打妳的
老婆了?」的回答. 《Jargon File/黑客字典》對此有詳細解釋:

The word `mu' is actually from Chinese, meaning `nothing'; it is used in
mainstream Japanese in that sense, but native speakers do not recognize
the Discordian question-denying use. It almost certainly derives from
overgeneralization of the answer in the following well-known Rinzei Zen
teaching riddle:

A monk asked Joshu, "Does a dog have the Buddha nature?" Joshu retorted,
"Mu!"

也就是說此定義有從口語「無」過度衍義的嫌疑. 但考量無門說的「莫作虛無會/
莫作有無會」, 又有定義過狹的嫌疑.

但無論如何, 當譯者將公案譯回「穆」時, 指的便不是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
的「無」, 而是作為語境真值的術語來使用了.

有聊的註釋, 見http://www.zenmontreal.ca/~zenlow/English/x032excerptworldgateway.html.

───────────────────────────────────────

「原來是樁禪門公案。」少年讀著信想:「天風這信倒蠻清楚的,『語境真值』這詞我雖
沒聽過,但也能推知其大概的意思,就是包含著像這『此問題建立在偽前提上』之類語言
邏輯的學問吧。……連去那網站看看。」

少年隨著信末的連結,連上了一個英文網頁,網頁上是一篇長文,前半段是那〈趙州狗子
〉的英譯,後半段則是作者自身的理解與說明。少年的英文雖只普通,但擺本字典在旁邊
,半查半猜,也足以看懂那篇文章,於是他就開始一邊讀著、一邊思索著,同時與之前所
沉澱的想法相互印證。

--作者寫道,他常問學生:「假設你面前站著最睿智的人,甚至佛祖、上帝,而你只能
問一個問題,你會問什麼?」

看到這裡,少年想:「我的話,就會問零分之零,不過那些學生,一定都是問些生死問題
的吧。」

果不其然,學生差不多都會回答像「人生有什麼意義?」「人為何要受苦難?」「死是什
麼?」等。而作者繼續寫道,當他再問:「這真的是你的問題嗎?」的時候,學生通常會
沉吟一會,而後答:「不,但這已是我所能達到最接近那『真正的問題』的了。」

「那凌駕一切的『大哉問』,是語言表達不出來的。」

少年默然,他想到「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句話。零分之零,對他,或許也是最接近那
「真正的問題」的吧。

文章繼續:那位和尚,為何要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呢?作者說,這位和尚,和常
人一樣為生老病死所煩惱著,佛經雖說「萬物皆有佛性」,但對他只是空話。出於對現實
徬徨無助的心理,和尚想從權威身上尋求安全感:他去問最有智慧的趙州禪師,狗有沒有
佛性;如果狗有佛性,那人自然也有佛性;確定人有佛性,和尚才有生命的支拄。

而趙州答:「無!」

少年想:「原來趙州是因為看穿了和尚的心理,才這樣答!那他的用意,大概就是摧毀那
位和尚的最後一點希望了。為什麼要這樣呢?」

接下來的幾段文章,少年全沒細看,只一邊找著文章對此的解釋,一邊自行思索著。又過
了好幾段,少年才注意到一句:「你必須跳脫出慣常的思考模式。」

「當我們執著於雜念的時候,當我們用言語雕砌偶像的時候,我們就背離了我們內在的本
我--不需要任何認同、信仰或任何大師加持祝福的內在本我。這就是無門禪之所以說,
當你發掘了你的內在本我以後,『逢佛殺佛,逢祖殺祖』,『殺』是對心內一切拯救者形
象的清除,如此便能『於生死岸頭,得大自在』。」

「講得很精闢。」少年想:「整段文章,就是教人不要有所執著而偏離本性,這樣就可以
知道趙州為何要答『無』了:他要破除和尚對信仰、對權威的迷思。」

「那這對我的問題有什麼幫助呢?」少年想,如果不堅持找出零分之零的意義,那接受課
本上那句「零分之零無意義」算了,可是這和混沌度日的一般人有何分別?況且,他是絕
對不會接受「無意義」那麼草率的解釋的。「什麼『內在本我』,真是玄之又玄,倒是『
得大自在』四個字說得很好,我如果能把心頭這個疑問解決掉,想必能很自在的。」

文章又繼續。「我們總是滿懷著疑惑,而這些疑惑,歸根究柢,都是那一個『真正的問題
』,凌駕一切的大哉問。而癥結在於,我們是用錯誤的方法去面對問題。……我們總是向
身外看,我們總是在身外尋求什麼。……」

「重點來了。」少年想:「真正的解答,就在我們心中,是不假外求的。唉,這句大家都
會講嘛,難怪老胡說,他雖然看過許多頓悟的故事,但讀完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體悟了。」
他有點失望,雖然接受說零分之零的意義要在自己身上求,但是,怎麼求?跳脫慣常的思
考模式,又該怎麼跳?

下一段文章,有一句用斜體字顯示的重點:「真我乃是無我。」

「這有點意思了。」少年眼睛一亮:「把零分之零代進來,『真正的零分之零乃是沒有零
分之零』,『零分之零的真義乃是無義』,雖然字面上同是『無意義』,但這個『無意義
』比課本上那個『無意義』似乎要『有意義』得多了。」

想到這裡,少年不禁莞爾,果然有些東西是言語說不清的。

文章再繼續下去。「我們會問:什麼是『無我』?此時須謹記無門所言:『莫作虛無會,
莫作有無會。』……像被封在竹管中的老鼠,進也不能,退也不能,待在原處也不能。做
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莫作虛無會,莫作有無會」兩句,少年讀到的是英譯:「Do not take it as
nothingness, nor as a relative no of‘yes and no,’‘is and is not.’」與原文
對照,意義似乎更顯明了些。少年揣摩了許久,看著那竹管老鼠的譬喻想:「這裡未免太
玄了些,但意思也更出來了--『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零分之零,不就『零也不是
,無限大也不是』嗎?」

雖然得到了這些聯想,但少年並不覺得這對問題的解決有何進展,一切都還是怪怪的掛在
心頭。

文章接近了尾聲,寫得愈來愈玄了:「我們以各種世俗的方法試圖解決這個問題,但無門
說:我們必須拋棄所有虛妄而無用的知識,如此修行,『久久純熟,自然內外打成一片,
如啞子得夢,只許自知。』……一般人認為,修行是有所作為、有所成就、有所知曉,這
並沒錯,但只是初步。當我們終於拋卻那一切虛妄時,境界便會全然不同,屆時,『驀然
打發,驚天動地』。……」

接著一大段,是比喻當人終於覺悟之後,是如何的喜樂;文章末尾的大意是,人的本我一
直都在那邊,從來沒有放失過,只等著人們停止浮躁,靜定下來,拾回本心而已。

* * *

長長一篇文章看完了,值得深思之處固多,但收穫卻也有限。

少年又從頭看了幾次,對照天風的回信,看不出什麼新意,英文倒進步了不少。

夜已經很深了,少年起身,關電腦,關燈,帶著嘆息上了床。

躺在床上,腦中縈繞著種種紛亂的思緒,輾轉反側,眉頭深鎖。

零分之零的意義到底是什麼?不,應該說--我能找出什麼意義?

少年回顧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一句句對話、一個個想法在他腦海裡掠過,他試著用客觀
的角度來看看自己,為了這麼一個奇怪的問題煩惱了這麼久,真像個傻瓜。

也許這個問題根本沒有解答,也許這個問題根本沒有去想的必要,可是,我還是一直為它
苦惱著,只要我一天找不出滿意的解答,我就無法釋懷。

少年閉起眼睛,嘆了一口氣,想著方才那篇文章的種種,又想到老胡所提到的『頓悟』故
事:「……這些故事的主角,大部份都是長期為一個問題所困,想了很久,最後遇到某種
機緣,才豁然開朗……」

那麼,我的機緣在哪裡?

在零與無窮大之間,關鍵到底在哪裡?少年的思緒逐漸糢糊了,種種莫可名狀的圖案出現
在他眼前,旋即消逝,代之以另一番景色,少年的意識便隨著這些不停變幻的影像飄著,
愈來愈朦朧了……

……一個房間,清淨而不寬敞,禪師正在一個蒲團上閉目打坐。

少年出現在禪師面前。--啊,一位修為深厚的禪師!我的問題,就請教他吧!少年滿懷
歡喜,恭敬地跪坐下來正對禪師,他就快找到答案了。

--師父,我想問--

禪師將雙眼睜開一半,露出「請發問」的眼神。

--零分之零的意義是什麼?

禪師不說話,半開的雙眼注視著少年,好像穿透了他的靈魂;少年極度緊張,繼續瞪著禪
師,不知道他會給我什麼答案--

突然,禪師雙眼大開,少年還來不及反應,禪師已經揮起右手,往少年臉上甩了一個熱辣
辣的巴掌!

驚醒。

少年睜開雙眼,是夢。那麼,這個夢是什麼意思?

少年微覺尿脹,起身迷迷糊糊地走向廁所,順便讓腦袋清醒一下,好好想想。

--這個夢,就是我的機緣嗎?那一巴掌,一定是像當頭棒喝一樣的意思了,可是我還是
沒有悟。為什麼?

--零分之零的意義要在自己身上求,但,怎麼求?跳脫慣常的思考模式,又怎麼跳?

少年滿懷迷惑地走到馬桶前面,解開褲頭,拉下內褲。

突然他想到了什麼。

一股電流從心底竄出,直通往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少年開始顫抖、痙攣;剎那間,所有
錯綜的思緒都清楚了,一切的迷惑都解開了,少年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喜悅之中,渾身舒暢
得無法形容,好像整個宇宙都光明了--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少年狂喜地大喊,餘音在清明的心底迴盪,老胡、大師、天風、那篇文章的作者,全在大
千世界之中為他同聲祝賀;每句話語、每段文句、每條思緒都攤開了,解放在無垠的天空
下……

良久,他終於回神。

低頭,微笑,掀起馬桶蓋,尿柱轟轟。

* * *

「你找到答案了?」

「我找到答案了。」

「你真找到答案了?」

「我真找到答案了。」

少年的眼中閃著智慧的光采。

老胡坐著吸了口氣,說道:「那好啊,來說說看,零分之零的意義是什麼。」

少年露出神秘的微笑,拿起了一支筆和一張紙,一邊畫上一個零分之零的符號,一邊說:
「你看這零分之零,上面一個圈圈,下面一個圈圈,中間一條槓……」

少年突然擲筆,便指著那「零分之零」大聲道:「看,這不就是一根老二嗎?!」

老胡嚇了一跳,看著那條「零分之零」的「老二」,陷入錯愕的情境中;一會,才仰起頭
來轉向少年,擠出一張難看至極的笑臉,一個字一個字緩緩地道:

「你--你這小子,你他媽跟我搞了這麼久,到頭來,竟然是一根『老二』?」

少年只聳聳肩:「我是說真的。」

老胡看著少年,收起了質問,臉上的笑容還有點僵硬。

少年露出了一股神秘的微笑,瞇成一線的眼睛,隱現著這些日子以來的所有心路歷程。他
攤攤手:「一切就是這樣子,沒什麼好說的。」

老胡茫然地瞪著面前這個「得道人」,腦中思緒紛亂地運作,捉摸著少年話裡的禪機,而
少年已經望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輕鬆地交疊著雙手。一會,老胡才收起了呆滯的神情
,重現他一貫的微笑:「呵,這麼說,你在燈火闌珊處,見雞巴又是雞巴了?」

少年道:「可以這麼說。還有,那句『重要的是過程,不是結果』有必要修改一下:重要
的不是過程,也不是結果,而是在過程之中所產生出來的副結果。像我們班,上次拿合唱
比賽冠軍,那獎杯錦旗有什麼重要了?練歌的過程本身也沒什麼,重要的是我們在練歌和
得獎那段時間裡培養出來的經驗,這才是真正的結果。--得獎這個『正結果』,充其量
也只是過程之一而已。」

老胡興味盎然地聽著,頗花了一番腦力,將「過程」與「結果」這兩個詞的關係理清。少
年的話告一段落,看著老胡,欲言又止。老胡道:「有沒有『不過』?」

少年笑道:「知我者,老胡也!--不過,如果沒有一開始那個目標,沒有那個假的『正
結果』去追尋,又哪來的『副結果』呢?像這次,我花了好久去追這個問題,各種角度差
不多都想過了,天風回信上附的那個網址也去看過了,那時真是剪不斷、理還亂,腦筋全
都糾纏在一起,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還是機緣巧合,我作夢夢到一位老禪
師一巴掌把我打醒,不久,在一個神聖的地方,我才看到了答案--真是如你所說,一瞬
間金光罩頂,完全想開:事實上,根本不用想那麼多。--就這樣,修成了『正果』。」

這「正果」「副結果」「正結果」「假結果」的一大串名詞,頗能教人頭昏腦脹,老胡暗
道:「好傢伙,也學會拐著彎兒講話了,『神聖的地方』是哪裡,以為我猜不出來嗎?算
了,先不管這些,把握住重點要緊。」於是,對著老神在在的少年,老胡提出了自認為尖
銳的一點:「可是,你也是想了很多以後,才領悟到『不用想那麼多』的事實啊!」

少年又神秘地一笑:「這就是『零分之零』的精義了。」

老胡聞言一怔,隨即會意,與少年同聲爆笑起來:

「哇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老胡笑得睜不開眼,對少年比起大姆指讚道:「哈哈哈,好!」

少年揮揮手,笑著說:「沒什麼,其實沒什麼,隨便說說而已。哈哈……」

兩人的笑聲持續了好一會才止歇。

老胡眨一眨眼,舒了口氣,拍拍大腿,才又抬起頭來問道:「好啦,你現在是得道的人了
,以後有什麼打算?」

少年緩緩地抬起頭來,望向窗外無限遠的遠方,那遠方在藍天、白雲與青山之外,是明亮
而不耀眼的無限,極度的澄澈,至上的空明。逐漸地,少年感到一陣目眩。他閉上眼睛,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片柔和的白光透過他的眼皮,溫潤地融和著寧靜的喜樂。……少年
安詳地享受著這一切,不知過了多久,才想起還沒回答老胡。

少年微微睜開眼睛,輕聲吐出了三個字:「再說吧。」

這時,在老胡的眼中,少年似乎渾身散發著一種無形的光芒,這光芒形成了一個天衣無縫
的障壁、一團靜穆的氛圍,超越了語言。

就這樣,兩人無語,直至上課的號角聲響起,打破沉寂。

「那就再說吧。」

少年點了點頭,起身告辭,回到自己的位置。

〈完〉

註1:大師的網址:朱邦復工作室 http://www.cbflabs.com/
   其自傳《智慧之旅》可於此下載。


天風:這篇文章是很久以前一位建中學生的作品,多年前由我極為尊敬的學者朱邦復先生推薦而接觸到此文,在此與有緣的大家再一次共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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