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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愛上吊
作者: Prinz 日期: 2011.07.29  天氣:  心情:

半山腰有個涼亭,涼亭旁有條小路,每天早上有許多登山客經過這條小路。

沿著小路再往上行,大約再爬十五分鐘左右便能到達山頂。從涼亭朝山下眺望,風景不錯,不比山頂差,登山客爬到這兒都會在涼亭歇歇腿、喝杯水、賞賞周遭山景。

這天早上,涼亭內也有登山客歇腿,其中有個老頭手裡拿著一捆麻繩,呆呆地坐在石椅子上。這天太陽挺大,登山客無不汗流浹背。拼命搖扇子有之,連喝幾大口茶的有之,面向山野迎風大呼暢快的也有之,只有老頭一人靜悄悄坐在那兒,既不擦汗也沒喘氣,只是拿著麻繩發呆。

不久登山客繼續上路,朝山頂進發,涼亭內只剩老頭一人。

老頭起身站在石椅子上,將麻繩扔上橫樑饒一圈,打了一個死結。他拉拉繩圈,瞧準了高度,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既無憂慮,也無恐懼,他的五官沒有故事可說。

他正把頭放進繩圈裡,一小夥子進入涼亭。小夥子卸下背包,從背包裡拿出一瓶礦泉水和一個飯糰,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老頭看那小夥子又吃又喝,對眼前的事一點也不在意,倒躊躇了。他站在石椅子上,脖子已經套上繩圈,只差向前踏一步事情就成了。但他這一步凝在半空中,久久踏不出去。

小夥子似乎心情不錯,邊咬飯糰邊眺望遠景。吃完後摸摸肚子,又從背包裡拿出一大包子與一摺報紙。他攤開報紙閱讀,好像讀到甚麼大新聞突然睜大了眼睛,包子也停在嘴邊。過了一會兒,他讀完那則新聞,咬一口包子,接著讀下一則。

老頭忍不住說:「小子,你是來爬山的嗎?」

小夥子抬起頭,微笑說:「是啊。」接著又咬一口包子。

老頭又說:「既然來爬山,就去爬呀!幹嘛一直吃東西?」

「吃飽了才有體力爬山。」小夥子說。

「吃太飽,容易造成胃下垂,尤其在運動的時候。而且,運動時血液集中在你的手腳與心肺,無法充分提供給消化系統,會消化不良的。」老頭說。他的頭已經離開了繩圈,但人還是站在石椅子上。

「請問老先生,您是醫師嗎?」

「不是。」

「那您怎麼知道消化不良?」

「這是常識,不必當醫師也能知道的。」

「喔,那我還是別爬山的好。」小夥子繼續吃他的包子,一邊翻閱報紙。

老頭看他繼續吃,就從椅子上下來,走到小夥子對面坐下,盯著他。

小夥子被他盯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害羞地問:「老先生,您要不要也來一個包子?」

「我不餓。」

「那麼,喝口茶?還是看報?您要不要社會版?體育版我自己要看…………」

「不。」

「您都不要,那麼………為何一直瞧我?真對不起,我長得不好看…………」

「我要看看你甚麼時候才吃飽。」

「這………我還有一條吐司、兩顆番茄、小黃瓜和煎蛋…………」小夥子說著從背包裡拿出一個透明塑膠盒,裡面果然有一片荷包蛋、番茄切片、小黃瓜切絲。

「這些要夾吐司吃。還有些火腿片………」小夥子害羞地介紹他的食物。

老頭歎了一口氣,轉身走到稍遠處坐下,不再理睬小夥子。

小夥子收回塑膠盒,繼續津津有味地吃包子。

不久,一個婦人走進了涼亭。她驚呼一聲:「哎喲!怎麼有條上吊繩在這兒!」

小夥子也驚訝地說:「在哪兒?在哪兒?」

「這條啊!」婦人指著掛在橫樑上的麻繩,大驚小怪地說:「吊死了誰?人呢?人呢!屍體已經抬走了嗎?」

小夥子聳聳肩說:「我不知道。我沒看見有人上吊,也沒見到屍體。」

「那就奇怪了,沒人上吊怎麼有條上吊繩?喂!老頭,你見到有人上吊嗎?」

老頭懶懶地說:「還沒。」

「怪!真怪!我天天爬山打這兒經過,都沒見有這條繩子。讓我瞧瞧………」

婦人站上石椅子,拉扯那麻繩,好像在檢查它綁得夠不夠堅實。

老頭問婦人:「妳想上吊嗎?」婦人瞪眼說:「我沒事幹嘛上吊?」老頭又說:「妳既然沒事幹嘛玩我的繩子?」婦人說:「這是你綁的?」老頭回答:「可不是麼!」

婦人下了石椅子,坐在老頭身邊握住老頭的手說:「老人家為何想不開呢?有甚麼煩惱就對我說吧!您就把我當作自己女兒,儘量說出來………(老頭沒反應)看,多晴朗的天!鳥語花香的,你怎麼就這樣想不開呢?事情擱在心裡是解決不了的,死也解決不了。你以為死了就沒事兒?你死了倒輕鬆,你的家人、子孫、這麼多親戚朋友,叫他們怎辦阿?(老頭還是沒反應)………小夥子,你也來勸勸嘛!」

小夥子已經完成他的吐司夾番茄蛋,正在思考火腿要夾在上一層還是下一層。婦人喊他第三聲他才意識到。

「噯!甚麼事?」小夥子問。

「我說呀………你這人耳朵有毛病是不是?我在這兒說半天話,怎麼你一句都沒聽見?」婦人不滿地說。

「真對不起,我剛才在看報紙,現在在夾吐司。」

「還看報!這裡馬上就要鬧大新聞啦!」婦人用極誇張的語氣說。

「在哪兒?在哪兒?」小夥子東張西望。

「噯!你這人………這老頭要上吊啦!」婦人指著老頭。

「原來是老先生。您要上吊嗎?這位大嬸說您要上吊。」

「我上吊不上吊,不與你們相干。」老頭說。

「話可不能這麼說呀!好歹是一條命,怎能說沒就沒了呢?再說,這裡時常有人路過,突然多了個吊死鬼豈不嚇壞人?」婦人一臉不以為然。

「命是我的,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害怕的就別看。」老頭說。

「老人家別這樣。有甚麼想法說出來,大家研究研究好不好?」

小夥子忽然大叫一聲:「好!」

「你好啥?」婦人問。

「我本來正猶豫這火腿該墊在上還是墊在下,忽然想到,把它捲起來吃最好。」小夥子喜孜孜地大口咬下。

「小夥子你還有心情吃東西?你是不是人啊!要我對著個吊死鬼,我可甚麼都吃不下了。」婦人搖搖頭。

「現在又沒有吊死鬼。」小夥子邊嚼邊說。

「現在沒有,待會兒就有啦!等我們一走,這老頭就要上吊。這不成,我看………乾脆把繩子取下。」

說著婦人又站上石椅,試圖取下麻繩。可老頭的結打得太死,婦人忙半天也沒甚麼成就。

「喂!妳別弄我的繩子好不好?」老頭說。

「小夥子,有沒有剪子?這玩意兒實在難搞………」婦人忙得一頭汗。

「妳要剪子幹嘛?剪頭髮嗎?剪頭髮該去美容院。」小夥子說。

「你白痴啊!沒看到我在取繩子………這玩意兒到底怎麼綁的?老頭你沒事綁這麼緊幹嘛?真是害人不淺!………你到底有沒有剪子阿?」

「沒有。」老頭說。

「我也沒有。妳可以用牙齒咬。」小夥子說。

「你小子怎麼不自己來咬?就知道坐在那兒吃!………不弄了!」婦人跳下石椅氣呼呼地瞪著麻繩,好像鬥敗的公雞。

三人就這樣坐在那兒僵持不語。不時有登山客經過,見涼亭內氣氛嚴肅,又高懸一條吊繩,都不敢進來。過了許久,小夥子終於吃完所有的食物,摸著肚皮發脹。老頭先開口:「你吃飽了?」

「嗯,相當飽。」小夥子一臉滿足。

「可以走了嗎?」老頭問。

「還不行。」

「為何?」

「你不是說吃飽了運動會消化不良?」

「你可以慢慢走。」

「我沒急事,休息一會兒再說。」小夥子將讀完的報紙折了幾折,放回背包裡,接著拿出一本唐詩,開始吟誦。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你幹嘛唸這麼傷感的詩?老頭都要上吊了,你應該唸些歡樂的。再說,這會兒光天化日,你那個『共此燈燭光』也不應景。換過、換過。」婦人說。

「說得也是。」小夥子翻了翻,又開始搖頭晃腦:「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這個更不好。『依山盡』是教人依傍群山自盡;『入海流』是跳海自殺;『千里目』是變成鬼魂一飛千里;『更上一層樓』不是明擺著叫他上吊嗎?不好不好……」

「是這樣嗎?」小夥子抓抓頭髮。

「是這樣的。」婦人點頭。

「你要讀詩回家讀行不行阿?」老頭問。

「這兒風景好,助詩興。」小夥子答。

「那妳呢?妳幹嘛不走?」老頭又問。

「我得在這防止你上吊。」婦人答。

「你們兩個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二人點頭。

「你們一定要留在這兒,我也沒輒,可別妨礙我。」說著老頭站起身。婦人急忙扯住:「別衝動啊!」

「妳別扯我阿!」老頭說。

「我就要扯你!好好一個人幹嘛自殺!活著有甚麼不好?」婦人死命抱住老頭。

「放開!放開!」

「不放!不放!」

老頭爭不過婦人,於是說:「如果我說出個理由,你們是不是就不攔我了?」

「那得看甚麼理由。」婦人說。

「聽著,我得了末期癌症,只能再活三個月。」老頭說。

「多活三個月也是好的。」婦人說。

「我的女兒為了替我籌錢治病,去當妓女,結果染上性病死了。」

「真可憐!不過你死了女兒也不能復活啊!」

「他的丈夫,我的女婿,為了替她報仇就去殺死那個傳染性病的嫖客,結果被關進監牢裡,一輩子都不能出來。」

「唉!那又何必。」

「前幾天,我的老伴帶著孫子去監獄裡探望女婿,沒想到途中出了車禍。我的老伴死了,孫子躺在醫院等著開刀。可惜我沒錢付手術費,只得讓孫子繼續躺著等死。」

「真悲慘,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好在我有一筆保險金,受益人是我那唯一的孫子。只要我一死,孫子的手術費就有著落。妳說,我能不死嗎?我孫子能等三個月嗎?」

婦人沉默了,小夥子也放下了他的唐詩。

老頭見二人不再干涉,立刻站上石椅將頭套進繩圈,喃喃自語:「我就知道有人在場很不方便…………」接著一腳踩空,整個人就懸在半空中了。

婦人與小夥子屏氣凝神、睜大雙眼看著老頭上吊,他們心跳加速、呼吸困難,好像吊在那兒的是自己。

看著麻繩漸漸陷入老頭的脖頸,他們雙手發顫、雙腿發軟,全身都亢奮起來了,他們萬萬沒想到看人上吊竟是那麼刺激過癮!前一刻他們還想阻止老頭上吊,這一刻反倒不希望有人經過加以干涉。

老頭搖搖晃晃,並不怎麼掙扎。只見他一張臉漸漸變成豬肝色,眼球激凸、舌頭外吐,被繩索勒緊的脖子有暗紅色血管與青筋暴露。

過了大約十分鐘,老頭的腿還微微抽蓄。婦人顫聲說:「死了嗎?」

「死了吧………」小夥子也沒把握。

「要不要把他弄下來?」婦人又問。

「再等等。」小夥子說。

「要等多久?」

「不知道。妳看………他的腿………」

「嗯,還是再等等吧!」

又過了十分鐘。

「可以了吧?他的腿已經不動了。」

「好像還有點兒………」小夥子靠近仔細觀察。

「那是風吹的啦!」婦人說。

「好像是………那現在怎麼辦?」

「你年輕人力氣大,把他扛下來。」

「我可沒扛過死人!」

「你沒扛過難道我扛過?這樣吊著可不像話,待會兒要是有人經過豈不是糟糕極了?」

「拿塊布把他蒙上!」

「蠢小子,這會兒哪裡找布啊!你少囉唆,快把他弄下來吧!」

「可是…………」

「別可是不可是了。我在旁邊幫你扶著,快!」

小夥子極不情願地動手。剛觸到老頭身子,老頭突然舉起手,擺了一擺,將兩人嚇了一大跳。

「哇呀呀!詐屍啦!」小夥子嚇得跌坐在地上。

「哪有這麼快屍變的?敢情這老頭還沒死透?」婦人伸指戳了戳老頭屁股,老頭突然轉身對著她,婦人也嚇得跌在地上。

「唉喲!真沒道理!那有人吊了快半個鐘頭還不死?」

又過了大約十分鐘,老頭慢慢睜開眼。他一腳踏在石桌上,一腳踏石椅子上,然後使勁拉扯繩圈,把腦袋從繩圈裡抽出來。小夥子與婦人瞠目結舌呆坐在地。

老頭下來後坐在椅子上喘氣。不久,他的臉漸漸從紫黑轉為深紅,又轉為淡紅,最後恢復正常。只是脖子上還留著一條淤黑痕跡。

老頭休息了一會兒,隨後將麻繩取下,輕輕鬆鬆離開了涼亭,朝下山的路走去。

老頭邊走邊哼著小曲兒,感覺十分舒暢。



























後記:

我換了三部電腦,單核心、雙核心、四核心!作業系統從Windows XP到Vista,Office從97、2000、03’到07’,又用回03’。然而無論我怎麼換,Word永遠會故障。永遠!永遠!直到永遠!到底為何如此,我從不明白到想把它弄明白,到怎樣也弄不明白,到再也不想弄明白。我以為,只要Word故障就把整部電腦換掉,總行吧!花銀子事小,不能寫字事大。誰知道換了三部電腦,Word一樣會故障!而且故障的方式多采多姿。有時打不出字,有時打不出標點符號,有時無法使用微軟新注音,有時會跑出我沒打的字,或者打一個字卻出現兩個字。有時甚至直接死掉,只能關機重開。微軟新注音也一樣,無論換過幾個版本,永遠無法記住常用字,「是」居然排在第71個選字!簡直故意藏起來拖慢寫作速度。我已經不想知道為何三部完全無關、在不同地方買的不同牌子的電腦,具有不一樣的硬體、使用不同版本的軟體,卻都有故障的Word與故障的輸入法!我只想懷著一顆悲慟的心,面對並接受自己的命運。Yes!it’s my fucking destiny!在悲慟與無盡的恨當中,我寫下這個故事,算是一種對命運的悲涼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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