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戒指,戴在我左手中指上,怕有超過十年時間都沒取下來過了。
那一年的X'mas,和男人講好了一起到首爾去過銀色耶誕,出發的前兩天,他才說有事不能同行,雖然失望,卻為了顯示獨立與大器(自然也捨不得已然難退的團費),我還是形單影隻的出了國門,遇上那一年亞洲的氣候暖冬,連滑雪場的雪都是造雪機給削拋出來的,在一趟所有行程都以歡樂為指標的旅遊中,連身在遊樂園裡都特意的避著人群。平安夜,團員都被領隊吆喝著去山莊裡的賭場試手氣了,我從LOBBY打回台灣想聽聲第一手的耶誕祝福都落空,索性自己叫了車到附近商場,買下一對鑲嵌著簡單石頭的對戒。男戒,一回台灣便賣了,自然是想甩飛情人不忠的心傷,女戒,沒什麼特別理由就一直隨身戴著,某一朝曾試圖要拔下它,哪知早已指隨人腫,繼任的來者也無人介意,就這麼由它一路圈縛到現在,直到今天中午。
不用開會就不需及早進公司,於是打算去找找有沒有適合尾牙那天穿的黑色洋裝,等紅燈時覺得掌心有些乾澀,翻出包裡的護手霜來推推抹抹,戒指竟一咕嚕隨著潤滑給推出了指尖,不由得愣了一愣,我想接下來的日子,我最好得有隨時出現因這般尺寸鬆弛而心驚的準備了。
有顆人頭先是低著朝我身前望了望才出聲喚我,那是婷,有好長段時間沒見她,去年舊曆年時她才帶著三個孩子飛到重慶去處理掉先生的後事,很高興如今的她看起來雙頰豐潤神態輕鬆,她笑說如果只觀背影她絕瞧不出眼前人是我,開心的挽著手到附近CAFE坐著聊,我還不知該怎麼開口問她接下來日子做何打算,她倒先用上業務人的辭令迅速遞了張名片給我。
做保險喔,很好呀。
我認識婷時,她就是那種看起來弱不經風,講沒兩句話就會因為過敏永遠掐著鼻音紅糟個鼻頭說話的瘦高女生。別的沒有,很愛賺錢很會賺錢,在那個年歲裡,一個不到三十的單身女子能日以繼夜的賺回六位數字的月收,至少我沒能辦到。後來馱了多年的家計累了,便隨便嫁了個從事偏門生意的老公,幾年後得知她生第三胎的那當兒,老公正預備因案坐桶子出去,連孩子滿月我打了鎖片要送去,都被她警示著在電話裡勿多言問,肅殺氣氛裡我心疼著那付瘦兒巴巴的身軀,和那張老是在打著噴嚏的憔悴垮臉。
一年兩趟的逢年過節,她就抱一個牽一個,年邁的婆婆也幫忙拖一個的一家子老小飛到重慶去探夫,記得我那時候有問過她真打算一直這麼過日子下去?她說丈夫總會趁她來之前把當地住處與其他女人的生活痕跡收拾乾淨,證明這婚姻他還是在意的,她聳聳肩,「別讓我還要從台灣匯錢給他,孩子也還記得這人是爸爸,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川震那時候,我竟然帶著內心隱約的一絲期待打去問她消息,天災沒能中止掉的命運,卻在去年農曆年的時候,因為肝病而客死異鄉,落葉難以歸根,最後一趟飛去處理完後事,她說起心情,倒像是老遠去幫一個多年好友上香致意的淡然。
「妳老大都十歲囉,真快。」
「對呀,我也沒想到自己會當了快十年的活寡婦,呵。」
「別失望,至少現在妳正名成為真寡婦了。」她豐潤的臉上笑開了。「妳那時一個人過得好好的,也沒想到後頭十年的變化吧,後悔嗎?」
又是慣性的聳聳肩。「妳才該問自己後不後悔咧,十年前多在乎自己一點,幹嘛淪落到現在餓到發暈還連喝杯咖啡都怕得半死?」
啊就,千金難買的早知道,千金難換的十年一覺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