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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in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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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chmaninov的樹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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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戀與死
作者:
Prinz
日期: 2011.08.07 天氣:
心情:
愛上了嗎?不愛吧?
真的愛上了嗎?還是不愛嗎?
如果真的愛上了,那就死吧!
…………
躺在手術台的妳,正在動腦部手術。應該全身麻醉可是意識卻非常清醒。
不,不覺得痛。肉體似乎確實麻醉了,但此刻妳還能思考,證明一部分的妳並未完全麻醉。
但妳真的在思考嗎?或者只是做夢?
夢,雖然也是一種腦活動,但稱不上思考吧?喪失意識的人也可以做夢吧?「在夢中思考」這句話能否成立?好像「非常清醒的昏迷」這句話在邏輯上的不成立?
試著想想實際的事,也許妳能確定自己是否清醒。
今年是二○四六年,一個混亂的年代。妳隸屬於一個革命團體。
自從二十一世紀三○年代開始────嚴格講起來,打從獨裁者上台那天開始────這個國家就沒有一天是平靜的。
獨裁者解散所有政黨,取消人民的選舉權,國會變成了政府的傀儡、附庸。可是人民的聲音不會因此消失。解散政黨的結果,只是讓政黨轉入地下成為被取締的非法組織。
愈取締,就愈茁壯,這是所有人民團體的共同性質。十年來,從一個地下化的反對黨分裂繁殖出兩百多個革命團體,然後,又漸漸團結成一個堅強的,足以跟獨裁者分庭抗禮的革命委員會。
毫無疑問的,革命委員會的「委員長」是人民英雄。他具備一切讓人崇拜的英雄特質,包括他的智慧、果敢、簡樸、素食、未婚,和那用不完的精力。全國的革命勢力在他的領導下團結一致,並肩作戰,同時推舉他為革命的最高指導者。委員長不因為自己的崇高地位而躲在後面,他永遠站在火線上,充當革命的尖兵。
他可以今天會見外國特使,晚上參加豪華晚宴,明天就帶領二十人的突擊隊去攻打某個機場。
他身上經常帶著傷。
妳十七歲那年,非常榮幸地被委員長召見,他在眾賓客面前掀開上衣,讓妳看他肚子上的槍傷。
妳那時就愛上他了。
妳的愛是純潔的,是革命的,是一切受壓迫階級的解放之愛。為了這份愛,妳毅然加入革命的隊伍。
妳年紀小,又是個女孩子,能為革命做出甚麼貢獻呢?委員長說過,即使為革命軍織一雙襪子,也足以撼動獨裁者的根基。妳默默地織襪子,織了幾千幾百雙襪子,妳感覺上帝造出妳這雙手的目的,就是織襪子。委員長說,獨裁者已經搖搖欲墜了。
然而,搖搖欲墜的獨裁者還沒跌倒,委員長就遭逢大難。政府破解了革命軍的密碼,掌握了委員長的行蹤,然後利用委員長出訪外國元首的機會以非常骯髒下流的手段綁架了他。
沒有人知道委員長的下落。政府宣稱綁架案與他們無關,但你們都知道那是謊言。你們甚至知道是哪一個情報單位動手的,也掌握了名單,名單上的人如今都在海底沉睡了。即使這樣,委員長還是下落不明。
有人說,委員長其實早就被他們殺死了,政府沒有理由讓他活著。也有人說,政府不敢殺他,因為那會引起全國大動亂,所有站在革命陣線的人,都會以報仇為名瘋狂地向獨裁者進攻,掀起的驚濤駭浪沒人擋得住。又有人說,政府既不能讓他活著,也不能讓他死,所以刻意讓委員長保持生死不明的狀態,好維持目前的局面以靜待革命團體自行分裂。
這種說法不是沒道理的。革命委員會其實並非如外界宣傳的那般團結,來自不同團體的革命者,各有各的立場,也有各自的打算;一旦委員長不在,彼此間的裂痕便漸漸浮出檯面。
妳心裡其實不相信委員長死了。他不會死的,至少不會這樣不明不白死掉。他適合更浪漫、更轟轟烈烈的死法。
像妳這樣相信委員長還活著的大有人在,這些人包括革命軍的情報組織。他們不眠不休,地毯式的搜查,終於有了成果。
所有的線索到最後都指向一個人,只有這個人掌握了委員長的下落。這人是線索的終點。
她表面上是內政部統計局的局長,背後卻是軍方的特務頭子。
她的名字是衛曉明。
衛曉明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有一頭烏黑長髮和一雙溫柔的眸子,嘴角時常流露親切的笑意。
但實際上她卻是個殘酷的人,死在她手裡的革命志士不計其數。她堅毅剛強,滿腹詭計,雖然身為女子卻統御政府軍最強大的情報組織。
衛曉明每天早上離開寓所後,會去固定的早餐店用餐,然後直接前往統計局上班,一直到晚上八點下班回家。她表面上像個正常的公務員,正常作息,正常過日子,卻天天幹著不正常的勾當。
接近她的機會只有一個,就是那間早餐店。
那是一家小店,有中式的燒餅油條,也賣西式的漢堡奶茶。
在早餐裡下毒好嗎?可把她毒死線索也就斷了,再沒機會救出委員長了。綁架她呢?革命軍不是做不到,但像她這種情報高手絕不會輕易招供的,不是有對抗逼供的藥劑,就是有自殺的毒藥。唯一的方式只有一個────臥底。
妳在兩百多位人選中脫穎而出,理由是長相。情報人員分析了衛曉明的一切習慣、喜惡、嗜好,也清查了她過往的人生經歷。妳長得很像她的初戀情人。
她在學生時代曾經有一個戀人。兩人沒有結果,因為那人在一場事件中死了。
情報部門相信,衛曉明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只有這個女人,不能跟她在一起是她這一生最大的遺憾。
他們也相信,女人只有在深愛一個人的時候,才會說出實話。而妳的任務就是讓她愛上,妳卻絕不能愛上她。
曾經有過這樣的例子。女情報員潛伏在叛徒身邊,企圖引誘那個叛徒,結果卻愛上了對方,在關鍵時刻徹底失敗同時犧牲了許多同志。這件事讓情報部門深自檢討,於是研發出一種新科技────人體炸彈。
將炸彈植入大腦皮質深層,這顆聰明的炸彈會偵測大腦反應;一旦被植入者產生愛情,炸彈就會沿著血管進入心臟,然後在心臟爆炸,瞬間死亡。
背叛的理由很多,金錢、權勢、親情友情都有可能。但只有愛情是那麼不著痕跡,又那麼絕對,防不勝防又禍患無窮。因此情報部門在妳的腦子裡放了這種炸彈。
自此,妳從一個織襪子女工,變成臥底女特務。
妳被安排成為早餐店的小妹。第一天上班,衛曉明就注意到妳了。
「新來的?」
她第一次對妳說話,還對妳笑。
「是……請問,妳要吃甚麼?」妳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好在她沒發現。
「一樣。」
她逕自坐在固定的位子上,再也沒瞧妳一眼。妳看不出來她到底對妳有沒有興趣。她就像個普通客人,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兒看報。
老闆告訴妳,衛小姐都吃吐司、牛奶和兩片培根。
她第一次吃了妳親手做的早餐。
妳偽裝得很好,沒有被人識破,早餐店的人也不知道妳的真實身分。她天天都在固定時間來吃早餐,花半個小時,妳的任務就是在這三十分鐘內吸引她。可是,她再也沒跟妳說過話,一進店裡就直接坐在位子上。
有一次,妳試圖向她攀談。妳向她介紹草莓厚片。
「我們的草莓厚片很好吃喔!有機麥芽,非基因草莓,很健康。」
「還有小麥草汁,不加糖的,它的甜味是天然的喔!妳要不要試試?」
「妳想聽甚麼音樂?我不想聽電台了。」
妳放了CD,是妳最喜歡的老歌。女歌手以動人的清越嗓音唱著:
我最初抓緊她的雙手,從來不愛自由。
能讓我永遠地擁有,已覺真的富有,
哪料這回抹去眼淚,多少次沾濕了衣袖。
即使她已愛我 很久了………
終究要高飛遠走…………
妳和她癡癡地聽,望著陽光燦爛的馬路。她還是沒對妳說話,只在離開的時候給了妳一個溫柔的眼神。
那個早晨妳一直覺得很幸福,耳邊盤旋著同一首歌。
不知不覺半年就過去了,她依然每天只吃吐司牛奶,兩片培根,沒有接受草莓厚片和小麥汁。妳也習慣望著她投予溫暖的微笑,並不言語。
妳的日常生活,全都是為了在早餐店工作而偽裝;而早餐店的工作,又是為了那三十分鐘而偽裝。這三十分鐘的重點工作,差不多只是她進來與離開,交錯時的一個眼神與微笑。
沒人能確定這樣每天半小時究竟有甚麼效果,妳只能日復一日這樣偽裝下去。妳每週一次向長官彙報工作進展,但總沒進展,最多是她翻報紙的時候多看了妳一眼。長官覺得不耐煩,頻頻要求妳要有積極的動作。例如改變服裝,化妝,甚至賣弄性感,出言挑逗。妳否決了這些建議,妳認為這些對衛曉明根本毫無意義,不但不能引起她的興趣,反而會令她厭惡。妳告訴長官,衛曉明已經漸漸喜歡妳了,但這愛的火苗很微弱,只能等它自己慢慢燃燒,隨便煽弄只會讓火滅了。
長官不能不按照妳的方法去做,因為除了妳,他們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到了第八個月,妳終於等到了機會。
那天一大早,店裡來了五個男人,他們一言不發各自落坐。明明是一道來的,卻各占一張桌子。雖然這些人故作輕鬆狀,表情若無其事,妳卻覺得事情不尋常。最明顯的是,來到早餐店,卻忘了點東西吃。
「先生,請問…………」
那人被妳一問,眼神在一瞬間警戒起來。
「請問想吃甚麼?要中式還是西式?中式的話有韭菜盒、蛋餅…………」
他這才鬆懈下來。其他四個人也跟著鬆懈下來。其實他們的警戒與鬆懈都很細微,只因為妳自己的身分特殊才特別敏感地察覺到。
「對對對!要吃東西。嗯…………我要燒餅豆漿。」
「我要三明治,咖啡。」
「油條、煎蛋、洋蔥圈、蘿蔔糕…………米漿,就這樣。」
「我要厚片,還有………柳橙汁好了。」
「給我一杯奶茶,謝謝。」
五個人飛快點了早餐,又坐回原來位子。五個人點了十二樣,竟然全都不相同,刻意偽裝的結果就是不自然。妳很想糾正他們,但妳也開始緊張了。妳知道他們想對付的絕不是自己。
妳替她擔心。
這些人看上去雖然笨頭笨腦,但天知道他們有沒有攜帶致命武器;萬一在店裡開火,會不會害自己身分曝光?或者衛曉明被殺死,這八個月的苦心孤詣全都白費了。
這些人會不會是革命軍的同志?他們知不知道妳的工作呢?現在就過去表明身分可以嗎?可萬一他們其實是衛曉明的手下…………
妳無法決定。
妳心不在焉地煎蛋,衛曉明忽然出現了,眼神依然溫柔。
妳想都沒想,提起自己的包包大聲說:「衛小姐!我就知道妳會回來。妳的手提包!」
她愣了零點一秒,隨即笑著說:「瞧我迷糊的,謝謝妳啦!」
她一手接過包包,另一手向外招,一輛黑色轎車立刻衝到店門口,還沒停妥她就閃身上車了。
那五個男人呆了差不多一分鐘,才目露兇光瞪著妳。妳假裝不懂,還給他們含笑的眼神。
但妳其實心情低落得很,妳的失望不亞於那五個男人。
任務失敗了,衛曉明以後可能再也不會來這裡吃早點了。
事後得知,長官也不曉得那五人是何方神聖,只說會派人調查,叫妳不必擔心,還稱讚妳處理得很好。
一整天妳都心思不寧,好像失去甚麼。每天期待著早晨,看著她吃妳親手做的早餐似乎已經成為生活重心。今後該如何呢?
妳想到的不是革命大業,妳想著她。
到了晚上,電話響了,是衛曉明打來的。
「來拿妳的包包,我的地址是……………」
只一句話,就讓妳整個人快樂起來。有甚麼好快樂?說不定是把妳叫去殺掉!妳覺得自己好像傻瓜,覺得好像這樣被殺掉也不錯。
妳沒有向長官報告,一個人前往她的家。
她住在早餐店附近一個普通的住宅區,很普通很不顯眼的房子,很適合一個特務頭子的偽裝。
妳忽然對她同情起來。她還懵懵懂懂以為自己住在安全的堡壘,其實早就被人查得清清楚楚,掌握在彀中。如今還活著只因為她的命還有點價值,委員長獲救的那天,就是她的死期。
衛曉明親自來開門。
「這裡只有我一個人住。」她說。
「妳的家………好漂亮喲!」
這不是假話,妳打心底喜歡這個家。小小的房子,擺設許多裝飾並不覺得擁擠,也不雜亂。裝飾品都顯得精緻高雅,顯示她的品味不俗。厚厚的地毯讓屋內顯得非常靜謐,卻沒有孤單的感覺。可能因為小的關係,這份靜謐令人倍感溫馨。
她領妳坐在一張舒服的紅色沙發上,為妳斟上一杯芳香的玫瑰花茶。
「應該請妳吃頓晚餐的,可是我到現在才下班,下回吧!」
下回?妳心裡好開心。
她打開了音響,音樂聲低吟迴盪,在溫暖的氣氛中增添幾許浪漫。又是那個妳最喜歡的女歌手。
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甚麼會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妳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妳們坐在紅色沙發的兩端,靜靜地聽歌。
妳的心情舒暢,略帶點緊張,妳不敢靠過去拉她的手。妳正在猶豫該不該說些甚麼,她竟然主動靠過來,還握住妳的手。
妳心跳得好快,有種奇妙的說不出來的悶。
妳喜歡這種感覺。
她開口問:「那時候,為甚麼妳知道有危險?」
妳的心突然發涼…………終究被懷疑了!妳轉頭看她,她的眼神依然溫柔親切,但一支無形的冰針正緩緩刺向妳的胸口。
「我就是知道嘛!」
「怎麼知道的?」
「第六感阿!」
她握著妳的手微微緊了些,但不會讓妳不舒服。
「好啦!其實是………我看見手槍。靠近長春藤那桌的男人,腰裡塞了一把手槍,露出來了。」
「妳又怎麼知道那是對付我來的?」
「果然是衝著妳來的吧?」妳注視著她的雙眼,她沒有迴避妳的眼神。
「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來對付妳的,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想幹嘛。只是現在社會這麼亂,那些傢伙橫眉豎眼又帶著槍。我只是………擔心妳。」
「為甚麼擔心我?妳並不認識我。」
「我認識妳,妳是衛小姐。」
她微微一笑,鬆開妳的手。
「妳只知道我姓衛,連名字都不知道,就算認識我?」
「可以告訴我名字嗎?」
妳的眼神認真,好像打從心底好奇得不得了。她藉著喝茶的時間考慮,放下茶杯時說:「我叫衛曉明。」
「小明………妳個子這麼高,怎麼叫小明?應該叫高明。」
「春曉的曉。」
「哦。我叫………」
「我知道,妳叫佟春。」
「妳知道?啊!妳看了我的包包………」
「我沒翻妳的包,是聽店裡的人這樣叫妳的。」
她順手從書架的最下層拿出妳的包包,還給妳。
「謝謝。」
「我才該謝妳。要不是妳,我已經死了。」
果然…………
「那些人究竟是誰?為甚麼………?」
「都是些叛亂份子。」
「為甚麼要來殺妳?妳是大官嗎?」
「呵,我哪裡是甚麼大官,只是個小公務員罷了。這些人殺不了大官,就找小官的麻煩,表示他們還有點兒能力造反。」
衛曉明點了根菸,問妳要不要,妳說不要。她接著說:
「他們能在早餐店等我,一定也查到了我的住所。這裡不能住了,我明天一早就得搬家。」
「………有危險嗎?」
「妳放心,想殺我還沒那麼容易。我已經查到這幾個人的窩,很快就能把他們整組人滅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妳知道即將發生一場血腥的屠殺。而妳,就是這場屠殺的劊子手。妳的不安形於臉色,她瞧出來了。
「妳在替我擔心?還是替他們擔心?」
「我………我何必擔心他們!我又不認識那些人。我是怕妳出事。」
「嗯,不枉我喜歡妳。」
「妳喜歡我?」妳的大眼睛眨呀眨,彷彿不可置信似的。
「我的確喜歡妳,因為妳長得很像一個人。」
「誰阿?」
「妳很像我的大學同學。樣子像,說話的習慣也像。」
「妳也喜歡她?」
「嗯。不過她已經死掉很久了。十年前,四一六事件,那時我還是大學生。」
那個事件被你們稱作「四月革命」,為了抗議獨裁者擅自修改憲法,一百萬人走上街頭,結果爆發流血衝突。事件發生在那年四月十六日,五月初就蔓延到全國,各地都有武裝起義。然而,就在獨裁者血腥鎮壓一個月之後,事件落幕了。據說這場革命造成十萬人死亡,衛曉明的初戀情人是其中之一。
「所以,妳恨革命?」妳問她。
「我誰也不恨,這是時代的悲劇。每個時代都有屬於那時代的悲劇,差別只是妳在悲劇中扮演甚麼角色。等那個時代過了,脫下了行頭,放下了道具,才發現妳還是妳自己,不是妳扮演的誰。」
這番話聽起來似有哲理,妳卻覺得那只是衛曉明給自己脫罪。妳問她:「但妳有選擇扮演甚麼角色的自由吧?甚至,妳有不演戲的自由。可妳卻選擇站在政府這一邊。」
「妳也是叛亂份子嗎?或者妳是革命的同情者?」
「我不是。但我覺得國家不是屬於一個人的,國家應該是人民的。」
「妳覺得領袖是怎樣的人?」
衛曉明說的領袖,就是你們說的獨裁者。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憲法規定他永遠都是總統,到處都有他的銅像,每張鈔票硬幣上都是他的頭。還有,他剝削人民,剝奪所有屬於人民的權利!」
「呵呵~很有叛亂份子的口吻哪!其實,領袖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妳不明白,很多人都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為甚麼他一定要殺死所有反對他的人?大家都是同胞,不是嗎?」
「我們不要談這種事了,好不好?這是我在這個家的最後一個晚上,有妳在這兒陪我,我很開心。」
她再次握住妳的手,妳感覺到她手心的溫暖。
「妳的手一直是這麼冰嗎?」她把妳的手貼在臉上,「我希望能常常見到妳,妳願不願意?妳喜不喜歡我?」
「我………我喜歡妳。」
「等我安頓好新家,妳搬來跟我住在一起,好不好?」
「可以嗎?」
妳有點不敢相信。她把妳摟在懷裡,用手摀著妳的耳朵,喃喃道:
「這次,我不會再讓妳離開了…………」
妳們的同居,對組織來說是件可喜可賀的大勝利。八個月的毫無動靜,誰想到一夕之間就有了這麼大的進展。
妳很清楚,女人的愛情有時就是這麼不可理喻的。
女人要的其實很簡單,就連衛曉明這麼一個女魔頭也不例外,只想和心愛的人廝守在一起。看著她,為她準備早餐,然後送她出門上班,臨走前深情的一吻…………
妳有時候會懷疑,這是不是假的?這幸福該不該抓緊?可是妳只有一秒鐘可以懷疑,因為妳知道,愛上她的結果就是心臟爆裂而死,妳隨時記得腦海中那顆炸彈。
妳不敢愛,這份愛的代價太大了。所以妳一直告訴自己,衛曉明是個女魔頭,跟她在一起是為了套取秘密,這只是一場騙局。等妳得到妳要的,組織會毫不留情地殺了她。妳的成功就是她的死亡,而妳的失敗則是千千萬萬革命志士的末日。
崇高的使命感壓抑了妳的愛情。但這使命感看不見,摸不著,怎比得上朝夕相處的,有血有肉的她?生活才是最實在的。
衛曉明雙手血腥,可妳看不見,妳看見的只是一個平凡的公務員,每天提著手提箱上班,晚上回家與妳耳鬢廝磨。對妳來說,那雙撫摸妳的溫柔的手才是真實的,血腥的手只存在於概念中。
妳經常趁她不在的時候搜查她的書房,卻甚麼也搜不到。不但沒有任何有關委員長的消息,甚至沒有任何軍事情報,全都是無關緊要的統計資料和行政文件。
是不是搞錯了?或許,衛曉明根本就不是甚麼情報頭子,她其實就是個簡簡單單的統計局長?
於是妳向長官提出了疑問。
「執行任務,是不可以懷疑命令的。妳應該清楚。」
小房間煙霧迷漫,長官還一口接一口吸菸。天花板上的吊扇────據說本世紀初的骨董────正在慢吞吞地旋轉,對空氣清潔毫無作用。妳面無表情,不願意讓內心的動搖浮現在臉上。但長官明白,不是內心動搖就不會提出這樣的質疑。
「好吧。我讓妳看些東西。」
他戴上眼鏡,開啟了電腦檔案,把顯示器轉到妳面前。
畫面中一個男人正被嚴刑拷打,全身鮮血淋漓,皮開肉綻,看樣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人是綁架委員長的其中一個,隸屬於特工隊第七小隊。他們全隊都死光了,就為了保護他。」
「他是隊長?」
「就因為他不是隊長,我們才感到奇怪。在最後的戰鬥中,他的隊長為了掩護他,被亂槍打死。這個人一定非常重要,對不?」
長官從抽屜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後裡頭有一枚米粒大小的東西。妳看不懂。
「這人一直到死都不肯說話。我們詳細檢查他的屍體,從他的脊髓取出這玩意兒。」
「脊髓?」
「是阿。這是一個微型電腦接收器,將接收到信號資料經由神經直接傳輸進大腦,直接被大腦理解。很方便吧!幸運的是,這人長了腦瘤,延腦的觸端神經元產生異常放電的病變,導致微電腦的加密程式被破壞了,所以我們很幸運的讀取了裡頭的資料。妳看。」
螢幕上顯示一長串的資料,可都是亂碼。妳等著長官說明。
「這些亂碼沒有人懂,只有進入這人的腦子裡才能將信息還原,也只有他才能理解。可惜這人已經腦死了。不過,我們查出來這些信號的發信位置,都在內政部統計局。」
「那也不能說…………」
「妳看這些亂碼,每一筆最後結尾都是這四個數字,六一二五。妳知道嗎?統計局局長的電話分機正是六一二五。妳從沒打電話到局裡找衛曉明吧?」
「我都是打她的專線。」
「六一二五就是她的代號。另外,妳看這封信。」
長官將一封信放在妳面前。只看第一個字,妳就知道這是衛曉明的筆跡。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敬愛的 領袖閣下:
C任務的第一階段業已完成,第二階段亦已超過預定期限,是否繼續執行?請裁示。
職原應戮力以赴,死而後已,惟力不從心,逐漸喪失必勝的把握。為免貽誤領袖大計與國是重任,懇請慎重考慮另派合適人選,以繼續完成C任務之最後階段。
職 衛東 惶恐拜上
「這封信,是我們潛伏在總統府的臥底拿到的,發信的日期就是衛曉明在早餐店遭到伏擊的隔天。是她的筆跡沒錯吧?曉明於東,這『衛東』即是衛曉明。信上說她力不從心,喪失必勝把握,可能是因為她的行藏暴露,擔心自己繼續執行任務會遭遇不測。」
「C任務?」
「C就是Chairman,就是委員長。綁架委員長的人是受衛曉明指揮的,她又直接向獨裁者請示,很顯然,委員長一定在她手裡。另外還有許多證據,妳還想看嗎?」
「不必了。」
「小春,我知道對妳來說不容易。但革命從來就不是容易的事,多少先烈為了將革命事業往前推一小步,他們的犧牲都比妳我大得多了。妳要做的只是去引誘一個女人,讓她掉入愛情陷阱。妳不需要想太多。只要記著,委員長是革命的靈魂,是這個國家的拯救,要是他回不來,咱們千千萬萬革命同志的心血,全都白費了。妳明白嗎?」
「這我早就明白了。我今天來只是做個確認,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錯誤的工作上。」
「那就好。妳既然和她同居,就更有機會抓住她的心,要讓她對妳掏心掏肺。女人這玩意兒阿…………」
「我比妳懂女人。」說完妳轉頭就走。
長官默默地又點了根菸。
當天衛曉明很晚回家,妳洗好澡在客廳等她。妳雖然看著電視機,卻不知道是甚麼節目,因為妳心思如潮。妳很想去廚房拿把刀,等她回來就一刀將她捅死。或者把她綁起來,像長官他們做的那樣,折磨她,凌虐她,逼她說出委員長的下落。
妳想起在長官那邊看到的錄像,那個男人似乎要講話,但口中只冒出血泡,被撕開的皮還掛在身上,皮下的肉已經開始腐爛了。
妳想像她血跡斑斑的肉體。
她一進家門,妳就衝上去抱住她。
「怎麼啦?」她笑著吻妳。
「好想妳。」妳在她耳邊呢喃,心裡卻揮不去那殘酷的畫面。
「我這不回來了?」她放下手提箱,從裡面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妳拆開盒子,裡面是一顆粉紅色的鑽戒。白金戒爪,戒環內側刻著「Everlasting Love」。
妳看了半晌沒說話,她又問:「不喜歡?沒關係,可以退的。」
「我今天去長安大街那邊看了間房子,挺不錯,獨棟獨院的。頂樓陽台空間很大,可以種花,種妳喜歡的花。價錢還算合理,改天妳去看看。」
「妳要買房子?」妳感覺自己心跳得好快。
「是阿。」
「住這兒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總覺得小了點,又是公寓,跟別人家挨著牆。」
「我又不在意。我覺得現在日子挺好的。」
「我想讓妳住得更舒服些。妳跟我在一起,我有責任讓妳過幸福的生活。」
妳突然漲紅了臉,著急地喊道:「說甚麼責任阿!我又沒要妳負責,跟妳在一起是我喜歡,我高興,哪天我不高興,誰也攔不住我!妳對我再好也沒用!又是鑽戒,又是洋房,妳甚麼時候變得這麼俗氣了?」
「妳………究竟是怎麼了?是誰惹了妳?犯不著拿我出氣吧?」
「不干妳事。我自己心裡頭不痛快,妳不用理我!」
妳哭了,跑進浴室把門鎖起來。她敲門問妳,妳沒理她。過了一會兒,妳聽見門外晃啷啷甩鑰匙串的聲音。她說:
「妳鎖著門也沒用,我有鑰匙!如果妳真的不想看見我的話,我也不想進去。我等妳,我倒要看看妳氣到甚麼時候!」
整整三個小時,妳把自己關在浴室裡。
妳想讓自己冷靜,因為妳再次感覺到愛情襲來,可這份愛情是不可小覷的,輕則神魂顛倒,重則心臟開花。妳需要三個小時讓自己冷靜。妳不斷在心中咒罵可恨的獨裁者、獨裁政權、獨裁政權的走狗、鷹犬、劊子手,在心中高唱民主自由之歌,自由無價!革命必成!
三小時後,妳冷靜了。妳走出浴室,發現她睡在浴室門口地板上。好不容易鎮住的心又開始起波瀾。
她醒了,對著妳笑了笑:「妳願意出來啦!」
她起身抱緊妳,妳感覺她的身子冰涼。妳拉她進浴室,脫下她的衣服,脫光她,然後用熱水淋她。妳自己也濕了,於是她也脫光了妳,妳們就在浴室裡做愛。
妳們做了很久,從浴室到廚房,從廚房到客廳,再從客廳進臥房,最後妳們精疲力盡,歡暢地癱軟在床上。
「妳愛我嗎?」妳問。
「這還用問。」她說。
「要的,不聽妳說我總不能相信。」
「好,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妳想聽幾遍都可以。」
她翻身抱住妳。
「聽一遍就夠了。但我還想聽別的。」
「想聽甚麼?山盟海誓嗎?我願意…………」
「那些,妳不說我也明白。我想聽妳工作上的事。妳從來不提工作,為甚麼?」
「妳對統計局有興趣?」
「我對妳的真實身分有興趣,妳其實不是甚麼統計局的,對不?」
她翻身面向天花板,說:「妳知道甚麼?」
「我今天下午打了通電話去局裡找妳,直接撥妳的分機,六一二五。秘書說妳正開會,不方便接電話。我又打了妳的專線,妳接了。」
「是阿,妳問我有沒有想妳,我說正想著妳呢!有甚麼不對嗎?」
「掛電話以後,我立刻打去電信公司,查剛才那通電話的收話位置。電信公司的人說不能講,因為有保密協定。我又問他電話費,他說剛才那通電話一分二十六秒,費用是十三點八四元。打去哪裡需要十三點八四元?絕不是統計局,那是國際電話的費率。統計局長有必要去外國嗎?還當天來回呢!回來以後還有時間去看房子。」
「妳一定要知道嗎?」
「嗯。」
「我是個特務。」
妳沒料到她會這麼乾脆地承認。她大可以編出許多妳無法求證的謊言,但她不願對妳撒謊,她願意對妳說出任何妳想知道的事,即使她是個守口如瓶的特務。
妳知道她真心愛妳。
「妳相信?」
「我信。」
「呵,妳不覺得聽起來很離譜嗎?也許我騙妳的,也許我在國外有別的女人…………」
「我了解妳。妳要嘛就不肯說,妳肯說的一定是實在話,所以我信妳。」
「對一個特務談信任,真是奢侈。」她苦笑。「還想知道甚麼?」
「夠了,睡吧!」
妳不想再追問下去,妳怕她真的說出妳想知道的事,那一切就結束了。妳想多享受這份短暫的幸福。
她緊緊摟著妳,沒察覺到妳眼角的淚珠。
妳們又搬家了。
新家的布置她沒甚麼意見,幾乎都是妳拿主意。妳興沖沖地設計、採買、裝潢,像個新婚的小妻子。妳買了許多不實用卻挺可愛的東西,堆滿一屋子,她一件一件把玩,好像在把玩妳的可愛。
妳又請人將陽台整出一片花圃,搭好花架子。在陽光燦爛那天,妳親手栽種自己喜歡的花草。
如果可以的話,妳真願意忘了革命,忘了任務,忘了委員長,一輩子依偎著衛曉明,為她打理這個家。
屋子裡有一盆秋海棠,才開出小小的花瓣。妳想將它移到陽光曬得到的地方。
妳為這株秋海棠留下花圃最好的位置,因為這是她的花。妳總想把最好的留給她。
女人就是這樣,無論做甚麼總惦著自己心愛的人,總為她好,她好自己就好。
可妳真的愛上她了嗎?妳要愛上她還有命嗎?就算能忘了一切,妳又怎能忘記腦子裡那顆炸彈?所以妳的愛是不完整的,妳不敢放手去愛,愛情對妳來說太奢侈,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妳只能假裝地愛,虛偽地愛,一邊欺騙自己一邊去愛。
陽光雖然燦爛,卻照不亮妳心下那塊陰影,妳只是暫時不面對罷了。暫時不面對,就暫時幸福;要是永遠不面對呢?就這樣永遠幸福也很好阿!即使這幸福是假的也很好。
妳小心翼翼地敲破花盆,打算連花帶土種下。妳將花盆碎片一片片揭開後,捧著泥土,可是妳的手太小,土太鬆,還沒放進洞裡土就散了。這時妳見到一片金屬物。
是甚麼呢?妳知道衛曉明挺愛這株秋海棠,特地埋進盆裡收藏的絕對是重要物件。妳用水沖乾淨,仔細瞧。不,不用多仔細妳也認識這東西,那是妳看慣了的。
那是一枚紅星勳章,是委員長的勳章。委員長最愛配戴的就是這枚勳章。那是他當年還在打游擊的時候,聯合解放陣線與人民行動黨的主席,共同授予他,以表彰他對革命的貢獻。在妳從小珍藏的那張相片裡,委員長就別著這枚紅星勳章。
那是獨一無二的。
妳手裡拿著勳章,心中燃燒熊熊怒火,剛才的幸福感頓時灰飛煙滅。妳不能再騙自己了。衛曉明是敵人,是任務目標,是萬死不能贖其罪的仇寇!她為甚麼把勳章埋了?顯然是埋葬委員長的意思。
妳下定決心,在衛曉明埋葬委員長之前,妳要先埋葬了她!
妳搭車前往統計局,在門口等她,妳今天就要衛曉明把秘密說出來。
妳一直等到晚上九點,才看見提著公事包的衛曉明緩緩走出統計局大門。她一臉疲倦,不知道今天又折磨了多少革命志士。
妳迎上前去,直到面前她才發現妳。原本疲態盡露的表情,在見到妳的下一秒忽然精神百倍。
「小春,妳怎麼來了?」她笑得天真無邪,好像這是甚麼天大的驚喜。
「我……………」
妳說不出話,妳不知道該怎麼問她。原本計畫好的說詞、表演、圈套,在這一瞬間似乎全都無法執行。
還是先回家好了。
妳和她四手相握,眼神交會。這時,一輛疾駛而至的箱型車,突然發出尖銳的摩擦聲響,停在妳的身邊。車裡頭衝出四個男人,其中兩人手持衝鋒槍,另外兩個強行將妳拖上車。
「小春!」衛曉明只向前衝出半步,就被人用槍托擊倒在地。
一瞬間,妳以為他們會開槍,但是沒有,他們的目的只是把妳擄走。
輪胎再次發出尖銳聲響,箱型車有如子彈一般向前噴發。衛曉明還來不急擦拭嘴角的血就起身追車。她高喊著:「小春!放了小春!………要怎樣都行!快來人哪!那輛車……………」
她追了一百多公尺,眼看著汽車絕塵而去,將她拋在馬路中央。
兩小時後,衛曉明接到電話,要求她隻身赴會。
她去了,沒帶一兵一卒,沒有安排後援,也沒有任何佈署。午夜十二點,她一個人開車來到廢墟碼頭。
二十幾人嚴陣以待,廢船廠的屋頂上還埋伏狙擊手。他們沒料到衛曉明真的會一個人來。一個禿頭戴眼鏡的中年男子越眾而出,大聲喝道:「衛曉明,妳有種,敢一個人來!」
「老顏,好久不見了,上回見到你頭上的毛還有幾根,現在全禿啦?」衛曉明冷笑道。
「憂國憂民,齒搖髮禿,不像妳當走狗當得容光煥發。」
「廢話少說!三更半夜叫姑娘來這兒幹啥?」
「妳是明白人,乾脆點,給我們一句話。」
「想知道委員長在哪兒,是吧?」
「妳的女人是死是活,就靠妳一句話了。」
「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我遲早會讓你們見委員長的。唉……………」
「怎麼樣?說不說?」禿頭男子高舉右手,隨時準備揮下。
「等等…………我說,但我只跟她一個人說。不答應的話,我和她今晚就一齊死在這兒也無妨。」
禿頭男子考慮了十秒。
「好!」
說完就對後方比個手勢,一人持槍押著妳走向衛曉明,將妳交給了她。
她牽著妳的手漫步到碼頭邊,與那群人保持一段距離。妳明白事情今晚就要結束。
「小春,我知道你們是一夥的。」
她一開口就把妳嚇一大跳。
「妳………妳說甚麼?」
「老顏是個好同志,雖然心狠手辣,但值得託付重任。不能與他共事是我的遺憾。」
「妳到底是…………」
「不用裝了,打從第一天在早餐店見到妳,就知道妳是革命軍派來的,想在我身邊搞臥底。沒關係,我也是臥底的,我能理解………」
「埋伏在早餐店那五個人,也是我安排的,目的是製造機會好讓妳接近我。為甚麼我明知妳的身分還讓妳接近我呢?因為我喜歡妳。一開始,我覺得妳長得很像我的初戀情人,所以我天天去早餐店看妳。看著妳,我就感到滿足。後來,漸漸發現妳有妳的可愛,妳不能代替誰,誰也不能代替妳。我愈來愈想多了解妳,想和妳在一起。我甚至向領袖表達隱退之意。」
「………這世界上,我唯一不想騙的人,就是妳。所以我現在要對妳說實話────其實委員長沒有死,也沒有被囚禁。委員長其實就是領袖,領袖就是委員長,也就是當今元首………」
「妳說甚麼!?」
「很難相信,對不?但這是事實。委員長計畫很久了,他在政府裡安排了許多內應,我只是其中之一。打從四一六事件開始,我就成為委員長的信徒。我的愛人在事件中被政府軍無情地屠殺了,於是我發誓報仇,立志推翻這個邪惡政權。委員長告訴我,拿起槍桿子把命拼掉很容易,但他有更艱難的任務要我去辦────去政府部門當臥底。」
「我為了這個任務,當了十年走狗,所有的同志都將我看作敵人。我真的很痛苦,可是為了復仇,為了革命大業,我甚麼都忍了下來。最後,我看開了,我明白這一切不過是場戲,我們只是在戲中扮演不同角色罷了。戲終究要落幕,只是時間早晚。」
「一年前,我終於知道委員長的計畫。他暗殺了獨裁者…………」
「阿!那為甚麼…………?」
「是阿,既然殺了獨裁者,革命不就成功了?但實際上並不是那麼簡單。這個邪惡政權之所以存在,不是靠獨裁者一個人就能辦到的。一個獨裁者死掉,馬上會有第二個出來取代他,政府的實力依然牢不可破。唯一的辦法就是取代獨裁者,從內部毀滅它………」
「獨裁者被暗殺之後,我們立刻安排委員長出國動手術,全身整形,把他整個人改頭換面,弄得與獨裁者一模一樣,然後回國取而代之。」
「這怎麼可能?」
「當然可能。委員長在很多年以前就計畫這麼做了。我一年前知道的時候,比妳現在還驚訝百倍呢!我當面問他是不是瘋了。」
「他說,眼看著革命志士前仆後繼,犧牲了無數寶貴生命,但革命的成功遙遙無期。如果直接取代獨裁者呢?當一個人將國家大權集中在手裡的時候,取代他就等於直接奪取了政權,這豈不是一條捷徑?於是他努力學習獨裁者的講話方式,生活習慣,思維模式,甚至讀他讀過的書,去他去過的地方。一旦整形成功,就完全替代他了。」
「如今,坐在總統府的人,就是妳的委員長,我的領袖。他身邊的親信都是當年派去政府的臥底,我的任務就是替他暗中除掉那些掌握大權的高官、軍頭、和一些有實力的死硬派。等這些勢力漸漸剷除掉,委員長就會召開和平會議,與革命軍組成聯合政府,然後恢復國會,還政於民。這些都得一步一步慢慢來才行。在這之前,如果秘密外洩了,委員長肯定會被獨裁的舊勢力殺害。所以我必須保守這秘密。」
「那枚紅星勳章?」
「妳見到了?是委員長送給我的。」
「那C任務是甚麼意思?」
「妳連這都知道了。C就是Cleanup,整肅行動。」
「既然是這樣重大的秘密,妳為何要告訴我?又為何要來?妳已經知道我是革命軍的人,他們不會殺我的………」
「很難講,為了打擊我,老顏會不惜殺死自己人。他知道我愛上妳了………」
「在妳被綁走的那一刻,我就明白自己活不了。我來,是為了見妳最後一面。希望妳能幫我保守這秘密,直到新政府成立那天。」
妳猶豫了,妳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也許她想藉著妳,傳遞錯誤的信息給革命軍,也許委員長早就死了,獨裁者還是獨裁者,甚麼整形冒充都是她編出來的鬼話。她是特務頭子,演技一流,妳甚至不能確定她是不是真的愛妳。
妳的懷疑顯露在臉上,她看得出來。
「妳現在不相信我,但是等一下妳就信了。我可以再抱抱妳嗎?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妳無法拒絕。
她緊緊地抱住妳。她哭了,她的眼淚不停落下,她在妳的耳邊哽咽著說:
「我的腦子裡有一枚炸彈,一旦發生了愛情,心臟就會爆裂。我原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愛上誰,我能夠當個冷血無情的特務,沒想到,卻愛上了妳……………」
妳驚訝地用力扳開她的肩膀,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注視她的雙眼。妳在她眼裡看見了自己。
「不…………這不是真的!」
來不及了,衛曉明的胸膛瞬間炸開,熱烈的鮮血噴在妳身上,隨即在妳面前倒下。
妳依然動也不動地望著她的雙眼。
妳一直無法移開視線。
愛上了嗎?不愛吧?
真的愛上了嗎?還是不愛嗎?
如果真的愛上了,那就死吧!
…………
躺在手術台的妳,正在動腦部手術。應該全身麻醉可是意識卻非常清醒。妳聽見醫生們的對話:
「咦?應該在這兒阿………怎麼不見了?」
「有沒有搞錯阿?不是這裡。」
「怎麼不是?記錄片上明明是在這個位置。你瞧,顳葉下緣還有燒灼的痕跡。」
「會不會被靜脈壓住了?」
「不可能啦!哪……這是靜脈,這是三叉神經,這裡…………咦?這邊量一下滲透壓。」
「不會吧?難道……………」
「你是說,她………………」
妳想問醫生怎麼了,取不出炸彈嗎?可妳開不了口,意識雖然非常清醒身體卻被麻醉了。
兩個醫生看著妳的臉,視線逐漸移到妳的胸部,忽然大喊:「所有人退後!」
妳還沒明白發生甚麼事,就聽見轟然一聲,接著看見血柱從妳胸前噴出,像一道噴泉似的。
鮮血撒在妳臉上時,妳明白了。雖然面無表情,但妳心裡在笑。
妳笑得很愉快,很歡暢………
妳畢竟也愛上了…………
衛曉明!我也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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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45歲,台北市,法律相關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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