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墉-【不要累死你的愛】片段小故事


不要累死你的愛，累死了你還能去愛誰
不要累死別人的愛，累死了誰來愛你






兒子修完博士班的課，搬回家來。

在哈佛一呆就是八年，突然把他的東西全運進家門，屋子裡塞不下，連車房都堆滿了。

兩個禮拜過去，才見他理出一點頭緒，又見他在裝箱，說要去台灣一段時間。

「這家阿！」我對妻嘆口氣說：「在他心裡只是旅館。」

「算了吧！」妻恨恨的說：「只怕只是個堆房。」

「問題是，什麼地方是他的家呢？在他心裡總有個家吧！否則他怎麼回家？回哪個家？」

「說的難聽一點，他根本沒有家；說的好聽一點，他以四海為家。」

想起兒子八歲時，第一次到美國。

那時我已經買了房子，非但鍋碗瓢盆具備，連鋼琴都為他買好了。

小鬼一進門，先前前後後跑了一圈，然後居然對我笑笑：「你的家不錯嘛！好像比我家還大呢！」

我一怔：「我的家不是你的家嗎？」

小鬼卻歪歪頭、聳聳肩：「我家在台北。」

又過了兩天，聽見小鬼偷偷對他奶奶說：「我不喜歡美國，我門回家吧！」

女兒對家的看法也很奇怪。

有一年，我和妻帶她去旅行，旅館的房間很大，最裡面有扇門，打開來，原來是個小房間。

「這是我的房間。」女兒立刻就把她的行李托了進去，接著將衣服掛好，再把日記本、鉛筆盒擺在桌上：「這裡是屬於我，好好呦！」

再接著，她居然把門關起來。

「你為什麼關門？」我大聲喊。

「這裡是我家！」她在裡面大聲地回答。

有一天我把這個故事說給朋友聽。

他居然一笑：「這有什麼稀奇？我女兒阿！才十三歲，已經不回家了。」

看我驚訝的樣子，他解釋：「因為我家裡小，她的兩個弟弟都大了，住在一起不方便，所以他總是住到同學家去。」

「同學家長願意嗎？」

「願意！因為她們是新移民，小孩英文不好，就需要有個同學幫忙。」

「問題是，孩子總是不回家，你不操心嗎？」

「唉！」他嘆口氣：「家好，那是個家；家不好，就不算個家了，連我都不想呆在那個家裡，又何必要求孩子呢？她在哪兒高興，哪兒就是她的家。」

中學畢業，金庸又考取了重慶的中央政治學校。

訪問稿寫的很有意思---

「他(金庸)自嘲在中央政治學校讀書唯一好處就是方便，免受家庭約束。那學校衣食住行樣樣供應，以致他跟家庭幾乎斷絕了，可以擅自離校。」

我闔上書，了解為什麼兒子唸大學的時候，連暑假都不願意回家，也了解為什麼金庸有那麼俠義的精神和海闊天空的想像力。

帶著女兒看哈利波特電影，影片結尾，幾個上魔法學校的孩子一起上火車回家。

「要回家了，感覺真的是怪怪的。」一個小女生說，好像心不甘情不願。

哈利波特更沮喪：「我的家根本不是我的家。」

走出戲院，我低頭問女兒：「為什麼他們都不想回家呢？不管怎麼樣，學校不是家阿！家是他們長大的地方，回家多好！」

「回家不一定好阿！」小ㄚ頭居然淡淡地說：「學校裡多好玩！」又歪著頭想想：「而且他們離開學校，就不準施展魔法了。」

「噢！」我說：「施展魔法有那麼重要嗎？」

「當然重要！那是一種自由，如果家裡沒有自由，就不算家。家要是自己的，愛怎麼變，就怎麼變，才有意思。」

我突然領悟為什麼俗話說「女大不中留」，又說「年歲到了，就該成家。」

其實自古以來，中國的父母就沒認為自己的家也是孩子的家，最起碼不是孩子永遠的家，否則何必要孩子「成家」呢？

「沒成家的孩子」不就代表沒有家、沒有屬於他自己的家嗎？

所以那些年輕人離開家，甚至想跑的愈遠愈好，就是為了摔脫對父母的依戀，而能夠成立自己的家。

於是我拿起電話，打給地球另一邊的兒子：「你找到了嗎？」

「找到什麼？」

「家！」

                                                                                                                                                                                          楊媽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