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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鶼與鰈
作者: Simon	日期: 2007.11.09　　天氣: 　心情:

鶼與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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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軟虛虛的路樹在風中慵懶，小黑狗在樹下扒嗅，賣早點的蒸氣在路口向人招搖，福田伯踩著三輪車從晨光面前飄過。

　　儘管三輪車就像平常見到的那種，但那奇特模樣總引人側目，駕駛座上頂了一座鐵架延伸到後方，綠色帆布擋陽遮雨又呵護帆布下的心意，後方的載貨架縮小了，只剩一個座位空間，裡頭置著一只從報廢汽車拆下來的椅座，淡藍色的尼龍布上印著大大的紫紅花朵，一簇簇像是笑開的臉龐那樣燦爛，座位是向後的，坐在上面的人看的是後方逐漸遠去的景色，那是福田伯載老伴外出散步的工具，從老伴中風無法行走開始也快五年了，五年來只要不颳風下雨福田伯都會履行他的承諾，六十幾歲的年紀沒什麼力氣了，但是福田伯總是盡量放輕力道，不讓路上的顛簸傷到老伴的脆弱，不使涼涼的風侵蝕老伴的骨頭，他會輕輕的，緩緩的讓老伴有最舒適的享受。

　　太陽逐漸抖擻，趕上班的人潮越來越多，睡眼惺忪的車輛魚貫閃過三輪車，福田伯不理會呼嘯而過的壅塞，只擔心還沒睡醒的車子會不會撞上三輪車驚嚇老伴的眼眸，所以他時時轉頭觀望後方來車。

　　路旁，一群學生站在車牌下等候，有的發呆，有的抱書啃咬艱澀，福田伯轉頭微笑地說：

　　「讀書好，年輕時我們沒有多餘的錢去學堂唸書，現在的人真的很好命，是應該好好把握。」

　　三輪車靜靜從未蒸發的露珠旁經過，順便沾滿一身的往事上心頭，同樣的路程，相同的景色，福田伯每天用心滋潤路上的冷漠，陽光從高樓的縫隙撫弄皺紋溝溝的臉龐，柔柔的光愛憐不變的心腸。

　　「啊！那麼快，這棟大樓蓋好啦！現在的技術比以前的磚屋好了太多，幸福，現在的人真幸福。」

　　福田伯鄻望新落成的希望張嘴感動，感動歲月催長的力量，也感動老伴陪過苦難與貧苦，曾經坐在床上對眼發愁，以及飢寒交迫卻能攜手共過的無怨無尤。

　　修路讓前程障了一番波折，福田伯下車推著把手，小心翼翼經過坎坷的泥地，忽跳忽盪的中搖出他隱藏以久的秘密。

　　「有句話一直想對妳說，卻始終沒好意思說出口，現在我說出來妳可不要笑我。」福田伯呵呵笑著。「那時候妳不顧一切嫁給我真的讓我很感動，那份情意我掛在心底四五十年沒有散去，我想告訴妳的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娶了妳。」靦腆的表情猶如小孩般嬌羞，微紅微潤。「這些年來妳陪著我任勞任怨，我一直感激在心底只是沒有說出口，大男人嘛！怎麼可以肉麻當有趣？但是，今天我突然好想對妳說，突然好想對妳說………」

　　風滑溜溜地播弄福田伯髮絲不多的額頭，像老伴的手，分隔島上的奼紫嫣紅宛如當年的紅地毯，福田伯微笑的看著，彷彿回到當年時光。

　　「福田伯早啊！」

　　剛拉開鐵門的車行老闆舉著手對福田伯召喚，福田伯微笑點頭，那時候老闆明白福田伯的心意後堅持不收改造成溫暖的錢，他說，希望有一天也能像福田伯一樣攜著老伴倘佯在僅剩的歲月，讓每個路過的冷漠知道什麼叫做情感深厚。

　　紅燈前，福田伯瞇著眼四下張望，看到一對男女在廊下爭吵，女的面紅耳赤，男的青筋顯露，福田伯不禁微皺起雙眉。

　　「我們吵過架沒有？」轉頭想想，立即又笑開。「吵過吵過，再好的人也會發洩情緒，但是妳都會讓我對不對？每一次妳都會跟我說吃完飯才有力量生氣，我知道，我知道。」

　　記憶從老人斑滑過微黑的皮膚停在皺紋裡滾浪，淬礪每一段值得收藏的相知與忍讓。綠燈，三輪車慢慢穿越緊張的十字路口，很快就到達目的地，公園的樹在擺盪，鳥在葉間鳴唱，平坦的水泥路讓他心胸開放。

　　「福田伯早啊！」

　　晨起運動的同伴揮手打招呼，福田伯笑了笑，舉目看盡熟悉的環境，杜鵑百合青青草，鞦韆滑梯新朝氣，還有那互相關懷的老伙伴。

　　「老陳又出來運動了！」福田伯慢慢踩，慢慢說：「前一陣子聽說風濕讓他痛的不能出門，現在想必好了吧？唉，年紀大了真的要注意身體。咦……那不是老江嗎？聽說回老家探親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呵呵！妳看妳看！阿嬌又帶她孫子來公園走動，妳看那胖嘟嘟的小腿抖來抖去多討人喜歡。」

　　清風徐徐，盪在所有人心上，像暖暖的春陽在雲間放送亮光，繞過彎曲路徑，越過恬淡情境，三輪車終於停在花圃旁的角落，福田伯下車搥搥肩，捏捏骨頭，擻擻連踩二十分鐘的雙腿，簡單做了幾個晨操動作，他覺得有點禁不起歲月折磨，心底也湧起一場欷噓。

一個月前載老伴來公園做例行運動，回家後老伴就進了急診室，從此再也沒有坐上三輪車，每當想起走過的歲月，想起老伴的嘀咕煩碎，他只敢躲在房裡偷偷流淚，一個月過去了，福田伯憶起曾經許下的承諾，地老天荒的諾言讓他再度踩起三輪車，慢慢的經過候車亭，越過十字路口，安安穩穩到達目的地。

　　想到這裡福田伯忍不住兩眼潸泫視界疏鎖，彷彿看到老伴正對著自己微笑，走近三輪車，伸手撫觸空蕩座椅，一股思念湧起，哽咽地，悽悽地，對著模糊影像說：

　　「阿滿，我現在很好，妳在那裡有沒有比較好過？」

　　一隻路過的小貓抬頭細聲的叫：喵嗚……喵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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