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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墳
作者: Prinz	日期: 2011.09.07　　天氣: 　心情:

上個月某深夜，我一個人從捷運站走路回家。

平時走慣了的小徑，在那個夜裡突然感覺很怪異，路邊好像特別陰暗。

我心裡十分害怕，不知不覺間，愈走愈快。但這條路怎麼走都走不完，漸漸走到陌生的地方。最後我停在一片墳場，沒路了。

荒涼的墳地，橫七八豎的，林立十幾塊墓碑。許多墓碑已經殘破不堪了，甚至無法辨認上面寫的字。

在那些墓碑當中，我認出其中一個，因為那上面寫著我的名字。

我驚訝得不敢相信，很想逃開，又有一股很想弄清楚的衝動。於是我走到那墓碑前，貼近觀看。

月亮透過濃濃的雲霧，散發出的光暈灑在爬滿青苔的墓碑上，我清楚的看見，那蜿蜒扭曲的刻字確實是我的名字。

當時，我認為這一定是個與我同名同姓的人。我好奇這人是甚麼時候死的，是怎麼死的，甚至他活著的時候是怎樣的人。可是，墓碑上除了名字，甚麼都沒有。這人唯一存在的證據就是一個墓碑。

墓碑下面的土地裡，會有他的屍骨吧？不知道甚麼時候葬的，也許還很完整，也許已經分解完畢。一想到有個跟我同名同姓的人，躺在黑暗的泥土中漸漸腐爛，就覺得很恐怖。

就在我這麼想著，慢慢移動腳步想要逃開，突然間，從面前的泥土地上鑽出一顆頭顱。

當時，我腦中一片空白，過了好些時候，我才能夠開始思索：為甚麼我沒有嚇得狂奔呢？原來我的腿已經嚇軟了。

那顆頭，雖然沾了許多泥土與腐草，仍然能夠辨認他的五官輪廓。那是我的臉。

那張和我長得一樣的臉，一樣的美麗，而且當時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他彷彿用整顆頭顱在微笑，那股笑意很快就滲進我全身的細胞，讓我也莫名的幸福起來。

他說：「我就是你喲！」我說：「我可還沒死呢！」他說：「你遲早要死的。你怕死嗎？」我說：「死，誰都怕的。」他笑著說：「其實啊！死掉真的很不錯，在泥土中腐爛的感覺真的很舒服喲！那感覺，就像寒冷的冬天裹著厚厚的棉被，然後在細細的、攝氏三十七點八度的雨中，躺在一個超級大的蛋塔上面。很不錯吧？」

聽他這麼說，我也開始覺得死掉是一件不錯的事。

「那麼，我也死掉好嗎？」我問他。

「你先不用急著死。別忘了，我就是你，或者說你的一部分。我在這裡已經死掉很久了，一直等你來。我希望你明白一個事實，就是你有一部分已經死了，徹徹底底死去。而這個死去的部份，不多不少恰好是你的全部。是一部分，也是全部。」

他的話，我當時並不很明白。於是他又加以解釋。

「不懂嗎？雖然只有一部分死去，可是那個死，佈滿在你的每個細胞之中，在你每個思想當中，在你說過的每句話。連跟你交往過的每個人，也都分享了一部分你的死喲！所以，那個死，既是一部分，也是全部。你瞧，我看起來雖然和你不同────你是那樣乾淨潔白，我卻埋在泥巴裡髒兮兮的────可是，很清楚不是嗎？我就是你，不多也不少，就是一整個你。」

他說完這話，就開始掙扎著爬出來。他的雙手先鑽出地面，接著手撐著地，慢慢把身子拖出來。全身都出來以後，他坐在地上喘氣，很累的樣子。

我把他從頭到腳仔細地觀察一遍。雖然嘴裡還是不承認，心裡已經十分篤定了。我很想抱著他親吻他，想知道擁抱自己的死是甚麼感覺，可是他卻說他要走了。

「你要去哪裡呢？」我問他。

「換一個墳地，」他拍拍身上的泥土，說：「已經見到你了，你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死，我想，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裡。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死人也是不停前進的喲！如果你以為死就是結束，那你就錯了。如果是完全的結束，又有甚麼幸福可言？多想想，多感受，總有一天你也會明白的。你的每次呼吸，每次心動，死就從你那兒，移動到我這兒；你一點一滴死去，我也就不停地移動；我走得愈遠，你就離死亡愈近。反正就是這樣嘛！直到某一天，你就突然死了，我是說很充分很實在的死，很『死』的死，那時你就知道我到底要去哪裡了。然後，你也會埋在某個地方，等待另一個還沒有完全死掉的你，就像我一樣。」

他靜靜地走開，走到快要看不見的地方，又回頭對我笑笑招手。雖然霧很濃，我還是看得見他甜美的髒髒的笑容。

他的身影消失後，我還是繼續站在墳場，很久很久。

一直到現在，我還留在那個墳場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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