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2012年地球可能天崩地裂般毀滅。可能是因為對於科學及神秘事物的熱愛，這樣的論述對我來說，一點也不新鮮。很多年前，我就已經涉獵過關於馬亞曆書、金字塔古文明的奧秘、聖經密碼、地球暖化等諸多書籍。如果不是後來這些題材接續被拍成電影，迄今可能依舊僅是少數人關心的議話題而已。

萬萬沒想到的是，我的2012年居然提前就降臨，讓人措手不及。從此對我來說，就算某一天地球由核心爆裂為碎片，也已經沒有什麼關係，反正我的世界早已經支離破碎，上帝沒有聽見我的呼喊，他要照顧關懷的事情大概太多了，可能我不過是混亂中來不及撿起救走的某隻小流浪狗罷了。

幾年前父親的因病離開，對我的人生已經不能用打擊來形容，那是一種撕裂般的痛楚，錐心刺骨。從那一刻起，彷彿我身體有很大的一部份，也跟隨著死去，也跟隨著送進焚化爐，化為灰燼，化為塵煙。

失去摯愛的父親，不僅是失去一個親人，不僅是失去人生的重要依靠，更讓人難以承受的，是失去全世界最懂自己的人。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人的一生能遇到幾個知己？如果這個最瞭解自己的人，恰巧又是從小撫育你長大的父親，這樣的機率應該不到億萬分之一吧？沈默的父親並不多話，嚴肅的外表下卻有熾熱的愛，都奉獻給了我們一家，春蠶至死絲方盡不過如此。

父親總是能在最適當的時候，對我伸出援手，充分支持。在我需要冷靜獨處的時候，又給予我最大的思索空間與親情包容。我不曉得是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這份幸運，但對我來說，曾經擁有就已經是我此生最大的福報，雖然失去他的傷痛，宛若千刀萬剮，一度讓我瀕臨崩潰，吶喊控訴著為何給了我又要帶走他？與其如此殘酷讓父親消失，何不乾脆讓我從未擁有過他的愛？

或許是已經看盡生死，醫院不只是一座白色巨塔，根本就是冰冷的生命進出站，負責處理生老病死的檔案。你有過半夜打電話叫救護車的經驗嗎？你曾經在加護病房外焦急守候徹夜嗎？你被醫生叫進辦公室告知希望渺茫之類的喪氣話嗎？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經歷，在歷經數次轉院，數不清的急救過程，我一次又一次被迫簽署病危通知書、手術同意書，淚水總是模糊視線，手永遠顫抖不停。每簽一次心就刺痛一百下，感覺簽署的剎那，下一秒就可能是生離死別。每簽一次就感覺是沈重的承擔，彷彿父親的生命延續就託付在我手中。但是能退卻不簽嗎？不簽就是家屬自己的責任，即使簽了醫院還是不負責任，這就是目前醫療體系的生態。

我唯一拒絕簽署的是放棄急救同意書，雖然曾經猶豫過，但最終還是堅信，沒有人能夠為他人決定生死，我不是上帝，醫生當然也不是。直到某個凌晨，父親還是在我們萬般不捨中離開了。我們剛離開醫院回到家，就接到緊急通知，匆匆忙忙又趕回去，不料這一去即是永別。急救、再急救.....心電圖依舊持續墜落，最末變成一直線。整個世界在瞬間凝結，時間彷彿已經靜止。我聽到哭聲，吵雜的腳步，還有以前沒聽過的奇異碎裂聲響，我清楚知道那是我的心墜落在地的聲音，碎到數不清。

悔恨似乎沒有停止過在我心中發芽，如果父親註定終究要離我們遠去，我所簽署同意的那些手術，是不是只徒增他的痛苦？每想到此處，淚水總如潰堤，無盡的思念和滿腹的委屈，千軍萬馬迎面而來，好幾次有窒息的恐懼，好幾次更想乾脆隨父親而去，親口再跟他說句對不起。對不起沒能窮盡所有資源挽留他，對不起讓他在臨終前多受很多折磨。我的無能為力讓我很難原諒自己，在靈堂前我跟父親低語至天明，但又必須強忍悲痛低聲啜泣著，不敢放聲大哭，因為母親已經夠難過了，生為長子，我的責任理應比悲傷更重，無可逃避。雖然眼前不停浮出小時候很多父子同樂的畫面，每一幕依舊鮮活，但我知道緣分已經曲終人散，只能珍藏在我的記憶，直至我們重聚的那天。

事後，母親悲慟過度，哭瞎了左眼，人生的窗好像自動關上一扇，但是上帝有為她開啟另一扇窗嗎？我不知道，母親似乎也沒看到。她還是跟往昔一樣，四處去當義工，有機會就餵養流浪動物，甚至加入搶救行列。她一生都在行善，但是得到的回報是什麼？就是失去愛侶跟失去左半側的光明嗎？儘管再不解也無濟於事，我的明天已經不能再為自己而活，我的眼淚流得已經夠多，剩下的生命我要用來照顧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就像父親從小對我的教誨，男人要擦乾淚水挺直脊樑，面對苦難與責任，雖千萬人吾往矣。

2012又能奈我何？毀天滅地嗎？來吧！我在這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