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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轉眼之間
作者: Prinz	日期: 2011.09.14　　天氣: 　心情:

「………我還是不太明白。照你說的，眼球轉動的幅度很大，看不到黑眼珠了，那就是翻白眼嘛！」

身穿白袍的眼科醫師，手裡不停轉著筆，無法確定病患的意思讓他有點兒焦躁。

「翻白眼………是這樣沒錯。可是我的情形不太一樣。」

「你的意思是，你的眼睛會自己轉成翻白眼，無法控制是嗎？」

「不不，是我自己要翻白眼的。眼球不會自己轉成白眼吧？」

「是阿，你要白就白，不白就不白，那有甚麼問題？」醫師的筆轉得更快了，病患感到佩服。

「醫生你轉筆真行！從我進來到現在，筆一次也沒有掉落。我的眼珠要是也能這樣轉動就好了。」

「你沒毛病吧，先生？眼珠哪能轉這樣快。你是不是太常轉眼珠子了？眼球多運動是好的，但不能動得太快，也不能太使力。太快太急會讓眼球疲勞，疲勞過度就影響視力；太過使力的話，眼球肌肉會拉傷，嚴重的會造成斜眼。你是不是覺得有這方面問題呢？」

「沒有，我的眼睛很健康，是『轉眼』之後的問題。」

「你是說『轉眼間』就發生了問題？到底是…………」

「不是啦！請你讓我說完。嗯………我還是從頭再講一遍好了。我是個演員，經常自我磨練演技。你知道甚麼是最好的表演嗎？愈好的表演是愈精微的，而最優秀的演員只用眼神就能表達豐富感情，甚至用眼神說故事。

因為眼睛是靈魂之窗，能夠直接將上帝放在人類裡頭最美好的素質釋放出來。眼神污濁，靈魂也污濁，人就像黑盒子一樣甚麼也無法表現。以一個演員來講好了，眼神呆滯才需要表情；表情也呆滯，才需要口白；連口白都笨拙，只好靠肢體表現；要是連肢體語言都不會的話，就只好站著當花瓶了。

因此，我磨練眼神。我深入研究過三百七十六個優秀演員，雖然他們每個人的眼神都有很大的不同，可以說各擅勝場，但共通點是────他們的眼球運動都非常靈活！無論上下左右都能飛快而準確地到達定位，而且轉動的角度幅度與一般人完全不同！我相信他們都在眼球上下過相當大的工夫。為了成為一流的表演者，我也必須努力練習。

打從三年前開始，我每天最重要的功課就是『練眼』。首先，我注視路上來往奔馳的汽車，努力認出眼前經過的每一輛車，無論廠牌、款式、車牌號碼，甚至駕駛人的長相，都必須一目了然，絕不能漏掉任何一輛。每天都這樣練習六個小時，過了幾個月，我在練習時可以完全不轉動頸部，完全用眼神追逐每一輛車。後來，我將練習的地點移到高速公路，於是我的眼球就更靈活了。

但這樣還是不夠的！眼球只有左右活動的練習是不夠的。因此我改採側躺的姿勢，繼續以眼神追逐汽車，訓練眼球上下轉動的靈敏度。功效果然大不相同！雖然經常遭到警察取締，不斷解釋我並非躺在高速公路上睡覺。

除了觀察車輛的練習，還有其他許多練習，例如到遊樂場近距離觀察雲霄飛車；下雨天以眼神追逐每一滴雨；每晚睡覺在眼皮上放十公斤重物；請拳擊手重擊我的眼眶；用熨斗隔著布燙眼、再冰敷、再燙，連續二十次；用手指壓迫，像這樣…………」

病患說著睜大了眼睛，以右手拇指緊緊壓住右眼的黑眼珠，然後用力向左推。眼珠在大力壓迫下向內凹陷，但並沒有因此左轉，反而漸漸右轉了。

「醫生，你瞧，如今我眼球的力量已經勝過指力啦！」

醫師突然有強烈的嘔吐感，連忙拿起垃圾桶開始吐。那病患繼續說：

「我的眼球不但有力，轉得又快，雖然還比不上你轉筆的速度………」病患的眼珠快速旋轉，像顆黑白陀螺似的，黑白雙色混淆交織成一片。醫師望著他的眼，不一會兒就頭暈目眩，吐得更厲害了。這比他轉筆還快好幾倍呢！

醫師邊喘邊問：「你不會頭暈嗎？」

「一點兒也不。這不算甚麼，更高的境界是這樣………」

病患的眼珠忽然不見了，眼眶內盡是眼白。

「這就是我一開始說的，整顆眼珠大轉向。現在，我正看著自己的內部。」

「內部？」

「這可不是一般的翻白眼噢！一般人把眼珠轉到眼皮下就是極限了。起初我也只能這樣，但經過不懈的鍛鍊，轉動的幅度一天比一天增加。就像馬戲團的軟骨功表演，或者體操選手，眼球的肌肉也是可以鍛鍊的。目前，我的眼球能轉動超過二百七十度，朝向超越三百六十度的目標邁進！」

醫師感到不可置信。如果他沒有說謊，那麼有一天他的眼珠能向左隱沒，然後從右側出現，轉一圈。人類真的能辦到嗎？

「雖然我把眼珠轉到了內部，但腦袋裡並沒有光線，所以一片漆黑甚麼都看不到，必須用手指壓迫眼球邊緣，讓眼球與眼眶之間有了隙縫，光線便透進來。如果用強光照射，會更清楚………」

病患一隻手壓住眼球，另一隻手將桌上的檯燈挪到面前，正對著兩隻白眼照射。

「啊！醫生，我真想讓你看看這景象，多美！多麼壯麗！這就是我的內部，一片美麗的珊瑚海！那些珊瑚，是我的血管哪！好像觸手可及又好像十分遙遠，朦朦朧朧、搖搖晃晃的果凍，我在果凍裡漂浮著，漂阿……漂阿……醫生，你明白我在說甚麼嗎？」

他翻著白眼，臉上浮現詭異笑容，展露出瘋狂的幸福感。醫師心想，這真是一種徹底的自我滿足啊！不禁羨慕起來。

然而，霎那間，病患的幸福感消失無蹤，他的眉頭重重地皺了起來，表情變得痛苦。他呻吟道：

「出現了！出現了………我又看見………有人在那兒，就在我眼前。為甚麼我的內部會有人呢？為甚麼？這人，我好像認識………不，我一定認識！可我就是想不起來，到底是甚麼時候，在哪裡認識的，怎麼也想不起來！醫生，救救我，幫我把這人弄出來………開刀吧！就從我腦門一刀切下去，切開你自己看了就明白了！

這人不知道在我裡面躲了多久，不能再這樣下去，一定要把他弄出來。每次我觀看自己內部，他就出現………每一次，一點一點的，愈來愈接近我，他的樣子也愈來愈清楚，這片海也變了樣，受到嚴重污染。此刻，他就站在我眼前！幾乎要擁抱我了！不！不………我不想看見你！離我遠點………不要啊！」

他的身體劇烈顫抖。醫師緊張地喊著：「快把眼珠轉回來呀！快轉回來！」

「我………我動不了，我被抱住了！嗚……救我…………」

醫師很想伸手撥動他的眼球，但遲遲不敢。

突然，眼球與眼眶間的隙縫，擠出一個小小的東西。那東西慢慢掙扎蠕動，像小蟲子，慢慢地向外伸長。等看清楚那東西的時候，醫師嚇得奪門而逃。

那是一隻小小的人手，緊緊抓住病患的眼球，而那眼球，再也沒有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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