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買可樂,你要喝什麼?﹞子雲闔上化學講義,揉著眼睛說。
「純喫茶,再買一瓶光泉鮮乳。」
﹝為什麼還要鮮乳?還指名光泉?﹞
「我要泡甘甜奶茶。」
﹝你花樣很多。﹞
「仍不及你萬分之一。」
他摸摸鼻子,離開了圖書館座位。
十一月天,高雄的腳步彷彿才剛踏進秋天。
長袖襯衫剛從衣櫥的角落拿出來,有木頭的味道,平時習慣穿的牛仔褲,換上深一點的顏色,這時是買夏裝的好時機,因為每家服飾店都在大出清。
十月二十七日那天,我們輸給了白河。
為此子雲買了瓶黑松沙士,翹了晚上的補習課,騎著機車到屏東鐵橋去慶祝。
其實我並不想喝黑松,因為我有另外想喝的東西。
屏東鐵橋是一座廢棄的鐵路橋,它橫跨高屏溪,早期是台鐵的運輸道,因為老舊而被廢置,它約有四至五樓高,往下看便是高屏溪水,因為周遭沒有光害,所以那是星星喜歡與人見面的地方。
後來有很多人在白天的時候,會到那上面去,帶著一瓶立可白,在鐵軌上寫字。
後來鐵軌寫不夠,寫到橋架上,橋架上寫不夠,寫到橋墩上,橋墩上密密麻麻的白字已經再也沒有空間,大家就開始不顧危險的往橋中心走,每個人都會記住他的留言,是在第幾個橋墩過後的第幾排鐵軌。
留言的內容有些是「某某某你他媽的欠錢不還,生兒子沒○○!」,「某某某你欺騙誰誰誰的感情,我要你死無藏身之地!」,「某某某混蛋,老子打死不希罕你的薪水!」,「民○黨,國○黨皆是一丘之貉!」等等之類的。
這些留言並不代表南部朋友都充滿暴戾之氣,畢竟這樣的留言在絕對少數,單純的留言佔絕對大多數。
像是「某某某,我已經愛你很久了,你知道嗎?」,「你不愛我沒關係,我祝你跟某某某幸福。」,「某某某生日快樂,情人節快樂,耶誕節快樂,不要光想吃芭樂。」,「某某高中(職)第幾屆第幾班到此一遊。」
但是我跟子雲看到某些學校或某些人留下那些什麼到此一遊的留言,我們一定閃得很遠,因為我們都會聯想到孫悟空在如來佛手掌上寫下「齊天大聖到此一遊。」之後,他竟然.....
這天,我們並沒有免俗,我跟子雲帶著立可白,以及一瓶黑松沙士,坐在第四與第五個橋墩之間。
那是晚上,星星的數量比起城市裡來,有天壤之別,月亮雖然沒有圓,但白皙的像個燈泡。
我問子雲,為什麼我的學校輸給白河,他竟然要慶祝?
他說:﹝贏的時候慶祝,是因為贏了,但大家都一樣,有什麼好慶祝的?﹞
又當我問他為什麼要買黑松沙士的時候,他看了看我,哈哈大笑的回答:
﹝我並沒有要刻意在你輸給「白」河時就買「黑」松沙士給你喝,買黑松是因為它正在特價。﹞
接著,他告訴我,她出現之後,我變得很會多想。
「多想?不,我並沒有特別的感覺。」
﹝你當然沒感覺,這就像身上的汗臭味,自己是聞不到的。﹞
「你倒是舉例來聽聽。」
﹝何必還舉例?就拿白河跟黑松來說就好,要這是以前的你,你根本連問都不問就哥啦哥啦的喝光它。﹞
「喝光它就喝光它,幹嘛還哥啦哥啦?」
﹝說話時配點音比較生動易懂。﹞
「我還是不懂。」
﹝簡單一點來說,就是你已經不會把一句話當一句話聽,一件事當一件事看。﹞
子雲拿出兩個杯子,小心翼翼的倒了兩杯黑松,然後哥啦哥啦的喝光它。
﹝如果沒有她的出現,你不會想要到安正樓下等她,因為你回家看日劇都來不及。﹞
「有..嗎..」
﹝如果沒有她的出現,你根本不會在我們批改模擬考試卷時去翻看她的作文。﹞
「嗯....」
﹝再來,如果沒有她的出現,你根本不會想到白與黑這兩個顏色的差異,哥啦哥啦是你的專長。﹞
我拿起杯子,哥啦哥啦喝掉黑松。
﹝所以,你已經不會把一句話當一句話聽,一件事當一件事看了。﹞
「你是說,都是她引起的?」
﹝她只是引信,而炸藥本身是愛情。﹞
「這樣好嗎?」
﹝沒有好壞,只有結果,這得看炸藥的強度,以及它炸掉你哪裡。﹞
「我聽你在唬爛。」
﹝我是唬爛,不過我家那口子並沒有留住我的全屍。﹞
「你說學妹?」
﹝是啊!她只留下我的腦子,她說我只剩下腦子有點東西可以供她學習。﹞
子雲又倒了兩杯黑松,只是這回我淅瀝淅瀝,他一樣哥啦哥啦。
「聽你這麼說,好像又有那麼點道理。」
﹝道理都是唬爛來的,而唬爛是拿道理來佐證的。﹞
「那你剛剛那些是唬爛還是道理?」
﹝唬爛。﹞
「那...區區唬爛,何足掛耳?」
﹝古有云:不聽唬爛言,失戀在眼前。﹞
那天晚上,我跟子雲在第五個橋墩下各畫了一個笑臉,因為留言對我們來說不具任何意義。
我不知道子雲留下笑臉的意思是什麼?但我知道自己留下笑臉的意思。
我希望哪天有機會,可以帶她來這裡看星星,然後指著這笑臉告訴她,我早就在這裡對她笑了。
不過,當我想完之後,我猛然發現,子雲的話並不是唬爛,因為我已經沒有把畫笑臉這動作當做是單純的一個動作了。
「屎人,這裡好像看得到高屏大橋。」
﹝廢言!不然你以為是奈何橋啊?牛頭馬面都進步到開車啦?﹞
「那我下次知道怎麼來了。」
﹝下次?我就說吧....﹞
子雲得意的笑著,他很輕易的看透我腦袋裡的想法,他知道我的笑臉,不只是一個笑臉而已。
我倒了兩杯黑松,只見黑松已經見底。
我跟子雲都哥啦哥啦的喝光它,然後很乖的帶走我們的空瓶及紙杯,因為子雲是處女座的,渾然天成的環保小尖兵。
當我坐在場邊脫鞋的時候,我看著白河的啦啦隊從她們的迷你裙裡面拿出面紙,替他們的球員擦汗時,我的心頭一酸,把視線移向旁邊。
比數並不懸殊,只是輸的有點不服。
「學長,辛苦你了。」有人拍著我的肩膀,他是一年級的學弟,叫做亦賢。
「不會,明年看你們的了。」
「明年我們升上二年級,一定要拿個獎盃回來。」
「先別給自己壓力,盡力就是。」
「學長,你大學想念什麼學校?」
「中正或中央。」
「學長加油,希望大學也能是你學弟。」
「只是希望,還不知道能不能上。」
「學長一定可以的,有個那麼漂亮的女朋友在身邊,不加油都不行。」
「女朋友?」
「對啊!就在妳比賽的時候,有個長頭髮,很漂亮的女孩子要我轉告你一聲加油,還要我把這東西交給你。」
亦賢遞給我一個7-11的塑膠袋,裡面有一瓶純喫茶,一瓶小號光泉鮮乳,以及一張紙條。
紙條上面寫著:
『五銖錢同學:
我看不懂排球,所以我不知道哪個分數是你們的。
你要的回饋太容易了,所以我免費送上甘甜奶茶一份。
加油,輸也不能輸得太難看。
PS.甘甜奶茶=純喫茶+3/5光泉鮮乳+搖一搖。但你得先喝掉兩大口純喫茶。
by 鄭同學』
子雲買了可樂回來,也帶了瓶純喫茶跟光泉鮮乳,他向我揮揮手,我們走出圖書館,到樹蔭下喝飲料休息。
﹝甘甜奶茶要怎麼泡?﹞
「先喝掉兩大口純喫茶,再倒進3/5的光泉,搖一搖,甘甜奶茶立刻來。」
﹝你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喝純喫茶的?﹞
「輸給白河的那天。」
* 一聲加油+純喫茶+光泉鮮乳+搖一搖=我所有的原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