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墉

近在身邊，自己的最愛，常給忽略了…
往往到失散了、分離了、永別了…
才有著無限傷痛，或者後悔沒把愛說出口…

九二一大地震的第二天，由紐約打電話，問候台灣的朋友

「大停電，沒燈、沒冷氣、沒冰箱、沒電視，一家大眼瞪小眼」
朋友在那頭先嘆氣，但是接著又笑了：「不過，有個好處」 

「還有好處？」 

「是啊！我發現兒子長高了」
朋友笑道「沒電，只好點蠟燭，兒子拿著蠟燭，我看見牆上好大個黑影
嚇一跳：『天哪！你多高啦？來！跟老子比一比！』
這一比，才發現，他快趕上我了。平常坐著吃飯，吃完飯又坐著看電視
沒注意他，真沒想到，一下子，兒子長高那麼多」 

一家人參加旅行團，去加拿大的新斯科舍和愛德華島玩

從紐約坐飛機過去，不要一個鐘頭
既然距離不遠，景觀也就跟紐約相差無幾
有些碼頭和住宅區跟我家附近，簡直沒兩樣

「早知道，我也辦個旅行團了，專帶人遊覽我家附近的老磨坊
漁港和溼地，說不定還能招不少人呢！」旅行結束，我開玩笑地對導遊說

「是啊！」他居然很認真「你當然可以辦，只要你把你家附近的名勝典故
背一背 . . . 像我一樣，到每個地方，為觀光客介紹一下，就成了！」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九日，紐約的楊基棒球隊
打敗勁敵亞特蘭大的勇士隊，以四連勝獲得全國冠軍

在曼哈坦，楊基隊舉行了盛大的遊行，成千上萬的球迷穿著
印有楊基標誌的衣服，臉上塗著五顏六色的油彩
站在路邊的車頂上，又跳又叫

有記者問他們為什麼那麼興奮

「當然興奮！我們每天看，他們贏，好像我們自己贏」

相反地，甘迺迪總統的小兒子，小約翰甘迺迪駕飛機失事了
成千上萬的美國人又落下了眼淚

電視上也播出記者的訪問，問大家為什麼這麼激動

「因為我們在當年甘迺迪的喪禮上，看見他，才那麼小
堅強地舉起小手，向他父親敬禮、告別」受訪者說
「我們看著他長大，他好像我們的家人
我們了解他，關心他，覺得他就在我們身邊」

朋友聽說我喜歡新派導演奇士勞斯基的電影
特別買了一整套奇士勞斯基的《十誡》給我

我好興奮，帶回紐約，太太看見也好高興

可是，她每次去圖書館，照樣借公家的錄影帶
又因為急著還，遲了就罰錢，我們總是先看那些借來的

三年了，奇士勞斯基的那套帶子擺在書架上
直到有一天，來訪的朋友叫起來：「哇！你們有這麼一大套」
又喊：「天哪！外面塑膠膜還沒打開」

我們才驚訝地發現，自己最愛、想必也最精采的，居然被遺忘

電視裡播出《安妮的日記》專題節目，猶太少女安妮法蘭克
在一九四二年，十三歲生日時因為得到一個日記本，開始寫日記

就在那一年，因為德國人四處搜捕猶太人，他們一家和另外四個猶太人
躲藏到一個密室，直到一年多後被逮捕。安妮和她的媽媽、姊姊
都死在了集中營，而且屍骨難尋。但是，安妮留下了這本感人肺腑的日記
以五十五種語文，在全球暢銷達兩千多萬本

節目裡也播出了安妮的父親，他們家在集人營唯一倖存的奧圖
法蘭克早年的訪問影片

「說實在話，我很少跟女兒聊天，直到看到她的日記，才了解她」
安妮的父親說「而今，卻有數以千計的年輕人，寫信給我
對我說他們對安妮的感動」 

多耐人尋味的一句話啊！ 

父親要等女兒死了，看她的日記，才了解自己的孩子
但相對的，卻有那麼多「外人」，對他的孩子有深深感動

只是，我也想，會不會那些對安妮有感動的年輕人
也像演員、歌星、公眾人物的「迷戀者」，他們注意自己偶像的一舉一動
反而忽略了自己的家人

直到有一天，失散了、分離了、永別了，才有著無限的傷痛
或是直到有一天，像我那台北的朋友，因為停電，沒電視看，才看到自己的孩子

另一幕清晰的畫面浮上腦海── 

白曉燕被撕票之後，白冰冰哭紅了雙眼，對著鏡頭說
「我遺憾，我居然在女兒活著的時候，沒對她說過『媽媽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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