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 宜慎終追遠。 父親離開之後,我就移情到愛寓裡寫起了日記。 對我來說,他大概就像往公司的路上,筆直站立兩旁的行道樹吧。 這些樹努力的用著向上張開的葉,靜靜的承接住城市天空裡漂浮著的塵灰。 卻用腳往下佇立守護著道路。 當我想去了解父親經歷過的事時,他早已走遠了。只好在支離破碎的記憶庫 裡拼湊,可是再怎麼努力,也只能獲取殘碎的山水,而不是完整一幅美麗畫作。 但從濃墨淡彩之間,竟也能感受到在那個年代裡,他所承受的顛沛流離之苦。 父親是個勤學的人,為了繼續學業,一九四九年加入了由山東十所學校共同 組成的聯合中學,隨著國民黨部隊撤退來台定居。當他離開家鄉之後,就是 一路的狼狽遷徒,從這個車站到下個車站,過江過河又過山。在那個動盪的 年代裡,泥擰的道路間全是移動著的難民。只有在那樣的亂世裡,才能明白, 要到達自己想去的地方,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到了台灣之後,父親被迫從軍。在「漢賊不兩立」的政治教條裡輾轉流離, 在敵我對峙的環境中倉皇度日。七十五年的歲月裡,如江河水裡漂浮著的月影, 這才恍然,在兒時的記憶裡,父親聽著平劇裡演出的情節時,口中哼和著劇 中曲子時的那種無奈心情。 那一代的人承受的苦難、隱忍在心的傷痛,只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讓人的 感受特別強烈又深刻。每當父親幾杯高梁下肚後,嘴裡散發出來的酒氣,就如 他承受的鄉愁般的濃烈。那麼多年的歲月裡,他總是試著想告訴我,他有著一 個看不見卻隱隱作痛的傷口,但我連一次機會也沒給過他,他的傷口始終埋沒 在大夥們歡樂嘻鬧的吵雜聲中。 「手空空,無一物,路遙遙,無止境。 雜亂中,流浪裡,餓我體膚勞我精。 千斤擔子兩肩挑,青春結隊向前行。」 翻開了父親那泛黃的日記本,在蒼勁書寫的字體中,流露出了一種惆悵卻充滿 自信的意境,激起了我內心一股莫名的湧動。 在這冬日的午后時分,淡淡的陽光從窗格子裡灑入, 寵物貓的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 當我想回身牽牽他的手跟他聊天叩門發問的時候, 門 已經無聲無息永遠地關上了… 2012 壬辰年 清明 KHH (背景音樂 : Chris Babida-塵封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