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緊拳頭,感覺到血液滲透了衛生紙。
濕濕黏黏的,我的血,是這樣支持著我的生命延續著。
他的,卻是一點一滴扼殺他。
同樣是人,為什麼,需要有這樣不一樣的際遇?
而沒有人可以給我答案。
從古自今,生與死之間,本來就沒有誰可以給誰答案。
一直不懂,死亡和雪為什麼有關聯
而就在那個大雪夜,我才恍然大悟
是有關聯的。他們,都是曾經燦爛
五月五日,母親節的前一個禮拜日。
天空下著大雪,一點也沒有夏天即將來臨的感覺。
我站在店門前,趁店裡客人流動量較少的時候往外看去。外頭一片白茫茫的,雪不是用飄的。也許,台灣人的心目中,雪是像愛情小說一樣用著唯美的方式,緩緩的飄下來。
很適合兩人在街頭街角相遇,然後擦身過的時候,回首那煞那,感覺到愛情來到了。
很可惜,這些只是屬於小說唯美式的夢幻形容法。
現在外頭的雪,是用吹著。用好一點的形容方法,就想像台灣的大颱風夜,那種連扛棒都會被吹的掉下來的狂風暴雨般。只是,夾帶的不是雨,是每片有銅板那麼大的白雪。
一點都不浪漫。
只會讓人想死。
尤其當我看到我身上的小短裙。
我想走過街角的時候,不是需要遇上讓我覺得愛情來的男人,而是需要一個裙子不會被吹起來的方法。
簡單上面的說法,這是一個暴風雪的夜晚。
外頭太陽依舊,卻是白茫茫的。加拿大的夏天特別長,晚上八點了,還是依舊一片白亮。
也許有人會懷疑,這樣一個所謂的暴風雪天,我為什麼會穿著一件小短裙。
不能怪我,只能怪這變態的天氣。
早上我出門時,天空的太陽還很大一顆懸在那裡。
雪是在下午六點十分開始刮起來的。
而,是的。這就是卡加利的天氣。
來到加拿大已經四年。四年間,我從因為害怕,把自己鎖在自己世界中心裡,轉至到今天慢慢的走出那冷硬的殼。
四年間,不敢說自己學了很多,卻轉變了很多。
我還記的自己逃出台灣的理由,因為,我想找一個容身的地方。
年輕,總是有許多荒謬的想法。天天一副老天欠我幾百萬的怨人怨世。所以,我信誓旦旦的以為,地球的那端,就是我容身的地方。
而是嗎?
我並沒有真的去回答我自己。
人,有時候得迷糊一點。太清醒的話,會發現,其實死一死,會比較好過。
所以,地球那端是否有我容身的地方。
如今,來到地球這端四年,我還是沒有答案。
加拿的空氣是特別的。
特別的,孤寂。
街道是孤寂的,走路是孤寂的,睡覺是孤寂的。日月星辰,都是那麼孤寂。連風吹起,樹葉飄落的時候,孤寂都是那麼明顯的存在。
呼吸的時候,把空氣中那份孤寂給吸進了。我想,也許,已經習慣了呼入孤寂。所以沒有人察覺到,孤寂,已經是加拿大的一部份。
連我,都一樣。
活在這孤寂的城市,卻忘了,身邊圍繞的是孤寂。
我居住的城市,卡加利。是一個比溫哥華,多倫多,這些一說到加拿大,大家就會聯想到的城市來小的多。
卡加利,不算是個發達的城市,卻也說不上落後。
該有的,他都有。
要糜爛有舞廳,要上進有大學,要偷閒有公園,想敗家也有明牌專櫃。
真的,該有的他都有。
我卻還是深深的覺得,這城市缺了些什麼。
說不上來是什麼,卻是那麼強烈的感覺到,缺了什麼。
卡加利,是個寒冷的城市。一年有七個月都覆蓋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下。雪季,經常在九月當台灣還是艷陽高照的時候就飄然而來。這裡的雪,像台灣九九年發生的大地震般,總是讓人措手不及。就像今兒般,早上明明還是艷陽高照,到了下午,世界彷彿換了衣裳,變成了白雪繽紛的冰的世界。
九月雪,會斷斷續續的飄落著,直到五月底。
下雪。對我來說,就像台灣下雨般。住在這裡四年,對於雪,已經沒有當初看到時那份感動。出門時,看到白茫茫一片,就會像在台灣說聲:「噢,下雨了」般,說聲:「呃,下雪了。」
其實,我一直覺的這是一種悲哀。
好像是人生又失去了一種感動的原因。
很小的悲哀,卻確確實實又失去了感動。
我的生活,一直是平板的。
上學,放學,吃飯,睡覺,到了現在的工作。四年來,一直都是這樣循環的。
沒有顯得特別格格不入,也沒有特別活躍。
這就是我的生活。
一直都是這樣。
從一九九七年來到加拿大,到了如今…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日曆。嗯,是的。到了如今,兩千零二年的五月五日。
「喂!洛心,給我三瓶麒麟。」莉莉的聲音在吧台外面響起。我隨便應了一聲,熟練的打開冰櫃,拿起裡頭的麒麟,放在吧台上,等著莉莉來把他們拿去給客人。
「討厭哦!下雪了。」邊拿著麒麟,莉莉邊不滿的念著。
我投以一個笑容,當作付和。
「阿阿,洛心快快快,給三杯大杯可樂,兩杯冰水,一杯加檸檬,還有四瓶blue不要杯。幫我送去二十一桌。」愷在莉莉走了以後,踩著日本木屐,咖拉咖拉的跑來吧台,劈哩啪啦的唸了一大串,又劈哩啪啦的跑掉。
「哦。」我應聲。
「洛心,三杯荔枝雞尾酒謝謝。」
「洛洛,兩杯after eight。」
「洛心。幫我把這些送到第五桌,OK?」
「哇靠人好多阿。洛心有空來幫手一下,我要七杯冰水,八杯茶。二十二桌。」
客人像似躲雪般一樣全部擠進了餐廳。
只見女服務生穿著和服,踩著木屐,咖拉咖拉的跑整場。
我的手則是沒停過的拿這個,調著個,端那個。
叮噹,餐廳的門又開了。
我心裡問起他媽媽,卻還是要揚起最甜美的笑容,說聲:「歡迎光臨。」
三個女孩,東張西望的走了進來。
「小姐三位嗎?」
「嗯…」
「請問你們桌,還是旋轉壽司檯,還是要鐵板呢?」
「呃……桌好了。」
「好的,請跟我來。」
帶完了客,我繼續認命的調著點單機拼命吐出來單子上的各種飲料。
我的工作,是帶位。兼調酒師。好吧,偶而忙的時候,我還要送菜,如果再忙一點,我要收碗盤。最後,如我餐廳的人像餓了十幾天沒吃飯般狂掃的話,我還得去後面幫忙整理洗乾淨的碗盤。
其實無所謂的。反正也不是什麼大餐廳。
就當作身兼數職好了。人嘛,別太計較。
「請問…」
剛剛三位女生中最美的一個走到我跟前。
「有什麼事嗎?」
「請問…以前那個高高…的調酒師還在嗎?」
「嗄?」
看著她紅著臉,手上死捏著一張用白色信封裝著的卡片。我猛然了解,她問的是誰。
「很抱歉…他去年就辭職了。」
「是嗎?」
她臉上明顯的露出惋惜,手上抓著的卡片,快被她折成兩半了。
「給他的嗎?」
她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點頭道:
「我來過好幾次…可是去年回溫哥華。沒想到,再…再回來…他已經辭職了。」
「要我幫你給他嗎?」
「呃?」
我露出友善的笑容:
「我可以幫你拿給他。」
「真的嗎?那…那麻煩你了!」她伸手把卡片交給我,又像似突然想起什麼般,把信封小心地拆開:
「妳…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吧?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沒寫署名。」
我又一笑,拿起櫃檯邊的白紙,抽下掛在胸前的原子筆:
「他叫…」
我把名字寫好,把白紙給她。
她高興的接過白紙,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興奮的對我說:
「好特殊的名字。嘻,跟他的人一樣。」
「對阿。很特殊呢!」
她高興著在密密麻麻寫著文字的卡片上方,寫下了名字。
『DEAR SNOW:』
親愛的雪。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氣,寒風陣陣。一點都不親愛。
她又慎重地把卡片裝好,然後塞進我手裡:
「真的非常謝謝妳!」
她揚著幸福的笑容,走回屬於她的第十一桌。
我把卡片收好,放進我的背包。
轉身,我把櫃檯那張紙揉爛,丟進垃圾桶。
笑著,進了門的五個客人,揚起職業的笑容:
「您好,歡迎光臨。五位嗎?」
其實生活就是這樣。偶爾一些插曲,不過大部分都還是吃壽司的客人。趁著偷閒的時候,我自己打了一杯思樂冰。蹲在吧檯底下偷喝。兩隻腳已經酸到發抖,從早上十點沒有休息的忙碌到晚上十點。十二小時的工作,讓我覺得腳已經脫離我的身體。
看看時鐘,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老天,保佑別再有客人進來了。
念頭剛起,大門的鈴聲又響起,從旁邊的監視器上,我可以看見四個客人正一臉飢餓的走進來。
嘆了口氣,我站起來。
「您好,五位嗎?」
就像我說的一樣。
生活就是這樣,每天都在循環著,而吃壽司的客人也似乎永遠都不膩。
※ ※ ※
晚上十一點三十分。
我累的像隻狗,終於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那裡那麼累?為什麼還要在那邊工作阿?」
當我打卡收工的時候,小馬的聲音突然響起。
「因為我懶得再找工作了啦。」
我聳著肩,無所謂的回答他。
其實,我沒有什麼非要留下來的理由。只是,單純的,不想辭職而已。也許是我這個人懶,對於習慣的事情,我就懶得去改變。
跟餐廳的員工打聲招呼,我推開那三扇玻璃門。
撲面的,是刺骨的寒風,還有幾乎比硬幣還要大的雪花片。
靜悄悄的中央街,沒有什麼人影。零星的車燈緩緩的開過。我低著頭,在狂雪中緩慢的走著。一則是我太累,實在提不起勁跑。二則是我現在,突然想淋雪。
捷運離我工作的餐廳有五條街的距離。
晚上的風雪,加上兩盞壞掉的路燈,我懷疑,我若不小心,大概就會一腳掉進維修中的下水道。值得慶幸的,風只是大,不刺骨。
也許是寫小說的關係,我的腦筋似乎和四肢是分離的。即使再累,腦子還是拼了命的繼續轉著,和男女主角打架。
小馬老是念我神經病。到也不是看不起我寫的小說,只是擔心我的身體狀況。
「雖然說,妳不是紅顏,但是這樣操下去,很快就會薄命。」
「你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妳很不會照顧自己。」
「我是說,前面那句。」
「咳,哪句?」
「紅顏那句。」
「其實,天氣不錯。」
小馬露出一個笑容。很憋腳的轉移了話題。
小馬是我一來卡加利就認識的朋友,他是英文老師看不下去我每次考試每次鴨蛋的慘狀後,指派來教導我英文的倒楣男。
小馬住在卡加利比我更久,對於卡加利這小城市,他有更大的無力感。
「這真的是一個很無聊的地方。」
「何只無聊?」小馬打著電動,喋喋不休的抱怨著。
「這裡簡直是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烏龜不上岸,」他似乎很氣憤,用力的按著遊戲鍵,「男人不做愛的鬼地方。」
「我能了解你前三句,後面那句呢?」
「你這寫小說的。要懂得舉一反三!我問你,鳥生不生蛋,狗拉不拉屎?一定的對不對?那就很簡單了,你叫個男人不做愛,有可能嗎?所以,這是個用來加重語氣的話。」
這句話,很多次差點出現在我小說裡頭。後來,都是為了要保持我淑女的形象而作罷。
想到小馬跟我解釋那句話時臉上慎重的表情,我不禁笑了出來。
一咧嘴,雪飄進了我嘴裡。
「妳白痴阿!學蠟筆小新?哪有人張開嘴這樣吃飄雪的?」
那是我第一次白痴的對著天空,打開嘴巴,讓雪飄進我嘴裡。
然後,小馬則是一臉驚嚇的逼我和上嘴。
想到這,我又笑了出來,不過這閉上了嘴。
你是個好人。
認識小馬第二年後,在一個明月高掛的夜晚,我是如此跟他說。然後他差點把車子開上旁邊的山溝。
「妳說什麼?」
「我說,你是個好人。」
他一臉怪異的看著我。
讓我不禁懷疑,我用的詞句是不是太過小說了。
「噢…。」紅燈轉綠,小馬的白色房車,往前面沒什麼路燈的大路上開去。
「妳也是個好女孩。」下一個紅燈,小馬沒有轉頭,突然說。
「哇哈哈哈哈哈,」
一陣狂笑,這是我給他的回答。
後來小馬沒有再說話。
我也沒有再說過他是個好人;他也沒有再說我是個好女孩。
抬頭看了下班捷運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我躲進了透明的等候室。唯一一盞燈,閃爍不定,似乎隨時要熄了般。
我閉上眼睛,想休息。卻沒法子把大腦停止下來。
除了所謂的小說職業病,更多是因為,這樣淒涼的雪夜,很難叫一個人不去翻陳年舊帳。
這一想,就有一種想死的感覺。
念頭剛起,捷運已經在前方出現。
每次看到捷運的到來,我都一種,跳下去的感覺。
真的,跳下去,捷運反正也停不下來。
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我沒有跟小馬說過這個荒謬的念頭,我怕我一說,他大概又要神經兮兮的不準我搭捷運了。
「捷運來的時候,妳,都在想什麼?」
捷運停在我眼前,就跟之前的幾百次一樣,我還沒有跳下去。也就在剛響起跳下去吧的念頭時,夏飄雪的聲音在我腦海響起。
「捷運來的時候,妳,都在想什麼?」
「阿?什麼意思?」
「捷運來的那時候,妳都習慣閉眼。閉眼的那幾秒鐘,妳在想些什麼?」
夏飄雪牽著我的手,上了捷運,回頭,笑著問我。
「我在想…」
我傻笑了一下。
「我在想,風很大,眼睛好痛。」
然後他笑了起來,「是嗎?」
我點頭。對於那種跳下去的白痴舉動,我想我是不會跟他說。
「換妳問了。」
「問什麼?」
「問我,捷運來的時候,我都在想什麼。」
「好吧。夏飄雪先生,捷運來的時候,您那精明的頭腦裡都在想什麼?」
捷運這時候轟轟的穿過地下道,地下昏黃的燈光應在他臉上。
「我在想。如果妳跳下去,我是不是有足夠的時間拉住妳。」
「啊!」
他笑了一笑。
「我想,應該可以。我身手不錯。」他笑的溫和,說的輕鬆。
我的眼框卻溼熱了起來。
嗶嗶嗶嗶嗶------
我選了最後一節車箱,第一徘的位子。
半夜十二點零六分,整節車箱只有我和一個陌生的男人。
上了捷運,有了暖氣,腦袋開始昏沉起來。
沒什麼危險意識,又或者說,我長的不危險。靠在窗口,我閉上眼睛昏沉起來。
聽著捷運行走的聲音。
我彷彿得到了一種安詳。
似乎,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沒有吵雜聲,沒有壓力,沒有計劃。
只是,這樣毫無目標的走下去。
也許…
再走遠一點…
遠一點就能到達他那…
再遠一點…
再遠一點…就好了…
就好了。
我一直相信,人生的相遇,不只是偶然。
除了緣分,更是安排。
人的際遇,通常只有兩種。遇上該遇的人,或者,不該遇的。
我一直很小心翼翼的區別,誰是該遇上的人,而,誰是不該有交集的。
我一直能分別。
直到,那一天。
當我遇上他。
我迷惘了。
究竟,我的這一生。到底是註定去遇上他;或者,只是我自己飛蛾撲火。
※ ※ ※
捷運穿過了第二個地下道,我睜開眼睛,發現空當的車箱裡,剛剛陌生的男人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下了捷運。兩截式的車箱,只剩下我一個人,顯得特別空當。
暖氣似乎又更強了一點了。
這就是卡加利政府人道的時候吧,在這種嚴寒的天氣下,他們挺不吝嗇的把暖氣開到讓人嫌稍微太熱的溫度。
看了看外面的風景,離總站還有一站的距離。
我靜靜地看著窗外,忘記眨眼,等到捷運到達了總站,廣播器裡傳出公式化的語音提醒大家該下車的時候,我才回了神。
眼睛感覺到一陣乾澀,眨了眨,隱形眼鏡偏了偏,也許是太酸澀。眼淚被我擠了出來。揉了揉眼睛,我扣好外套,拿著我的皮包,踏出了捷運。
看了一眼手錶,十二點二十分,剛好。十二點半有我最後一班公車。
推開了厚重的玻璃門,撲面的是大雪。我小心翼翼的走著天橋,唯恐風再大一點就會把我給吹下去一樣。
踩著雪,留下一排凌亂的腳印子,有我的,也有其他人的。下了樓梯,我正準備走往右邊等待公車的地方,突然一陣強光從我身後照了過來。
我回頭,發現是那車燈,抬手稍微遮住眼睛,瞇眼一看,那是台熟悉的白色房車。
小馬。
他怎麼會在這?
我思考著,忘了往車的方向走去;而小馬似乎看到我動也不動立在那,沒一下子就看見他開了車門,拿著外套往我這邊跑來。
「妳這笨蛋,還站在那邊給雪淋?快過來啦。」小馬跑了過來,用他的外套包住我,半拖半拉的把我塞進了他前座。
砰一聲,等他也上了車,坐在我身邊以後,我才回過神。
看了小馬一眼,我問:「你怎麼會在這?」
「等妳啊。不然我幹嘛在這?」小馬回頭看了我一眼,繫好安全帶,兩手往腿上一擺,似乎沒有開車的意思。
「這麼晚還不睡,跑出來載我?」我縮了縮,問他。
小馬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把音響關小聲一點,又轉了暖氣的熱度,然後又再度回頭看我。我不解的他舉動,也只好愣愣的抬首看他。
過了好半響,他突然悶聲的問:「妳哭了?」
我搖了搖頭,我確實沒有哭。
「那眼睛怎麼是紅紅的?」小馬摸了摸我的頭,問著。
「哦。隱形眼鏡太乾了,所以被我擠出幾低眼淚啦。」我終於知道他在問什麼,笑了一下,解釋著。
小馬看了我幾秒鐘,才轉過頭,放了手煞車,把車子開出幾乎沒有車影的停車場。
我轉頭,沒有再和他說話,只是看著窗外的雪景。
卡加利的雪真的下的很大。
夏天都快來了,居然還下雪。
像似要提醒著什麼一樣,喚起什麼般,這樣飄著大雪。
窗外的黑夜在眼前乎閃而過,從玻璃我看見自己的倒影。
而也在那個瞬間,我才發現,我是真的哭了。
我默聲的流淚,盡量不讓小馬發現。
而在下一個紅轉綠的燈時,小馬突然違反交通規的打了一個大轉左,把車子開往離我家完全反方向的地方。
我詫異的回頭,忘記抹掉臉上的淚。
小馬沒有看我,只是專注的看著前方。車子上詭異的還是放著熊天平的音樂,我想問他要帶我去哪裡,卻又問不出口。
「知道我為什麼要出來載妳?」停著紅燈,小馬沒有轉頭,只是突然開口。
我用沉默代表不知道。
「因為下雪了。」小馬繼續說著,「因為我知道,妳一定會想到他。對不對?」
小馬換了檔,依然沒有看我,只是直視著前方。
我看著小馬的側臉,眼淚開始沒有壓抑的拼命掉。
小馬不再說話,任憑我啜泣著。
而終於再主要大道上一台車子都沒有的時候,他連續轉了兩個彎,把車子開上的可以看見整個卡加利市夜景的山坡平地上。
下一瞬,他鬆了安全帶,一轉身,狠狠的把我擁進胸懷裡。
我沒有反抗的讓他抱著,眼淚拼命的瀙濕了他的襯衫。
我不知道我到底算不算自私,我只知道,懂我的一直是小馬,他就在我身邊。
而我愛的,卻已經只留下追思。
哭著,小馬抱著我。
卡加利的雪夜,總是讓人無比傷悲。
雪飄著的時候,星子是被掩蓋住的。
漫天大雪,看不到天,只是白茫茫一片,讓人覺得美,卻也心慌。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入口。
卡加利是這樣的,朗朗的晴空,總是有什麼遮住他。雲也好,雪也好;就如同愛情一般是吧?寧靜的一片,總是會有什麼激盪過去。
過了許久,我離開了小馬的懷抱,抹了一把臉,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小馬…」
小馬沒有說話,只是替我抹掉臉頰上的淚,低低的笑著。
我抬起頭,有點迷惘的看著小馬,聽著他的笑聲,我恍然發現,這個曾經還會尖叫的男生,似乎也在我沒有注意的時候變成了男人,連聲音,都是那麼低。
「傻瓜,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小馬揉了揉我的頭髮,「這種戲碼一個月要來一次,我都習慣了。」他扮個鬼臉,恢復了淘氣。
我被他擠眉弄眼的樣子給逗笑了,抹掉了還緩緩而下的眼淚,有點哽咽的說:「小馬,你就不能正經一點嗎?」
「正經一點妳就哭死了。」小馬收回手,把椅背用斜,兩手整在頭後,躺了下來。
我默默的看了他,往旁邊一靠,把頭頂在車窗邊緣,沒有焦距的看著外面的白雪。
過了許久許久,我們都不曾再說話。只有音樂聲,還有小馬偶爾的呼吸聲。
「還記的,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小馬的聲音似乎從四面八方傳來一樣,很低很沉。
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我沒有回頭,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前年的五月份。」
「我記得那天天氣很好,很熱。你還怪我朋友遲到。」小馬接下去。
「可是到了下午,下起了大雪。」
「是呀。」小馬回答著。「好像是在他出現以後。」
「誰叫他名叫夏飄雪。」我悶聲的回答。
CD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了溫嵐的歌。
聽不清楚,只有哪句,『說愛我好不好,就當作是乞討』在我腦海裡回盪。
「洛心。」而這時候,小馬突然開口叫我。
「嗯?」我小聲的應了一聲,還是沒有回頭。
「我想…」小馬噸了一會,「他是真的愛過妳。」
我沉默,沒有說話。呼吸的熱氣,在玻璃上染了一層白霧。
「我知道。」我揚起嘴角,回頭。「但是,那又如何?」
眼淚再度滴下來,我沒有掩飾,任憑他們在小馬的眼前猖狂的流著。
小馬還是躺著,只是撇過頭看著我。他抿了抿嘴,嘆了氣。
我捲載他的車位上,哭泣著。
閉上眼,天地是無色的。一片黑,找不到出入。
小馬伸手握住了我得手,我縮著,靜靜的流淚,也靜靜的感覺小馬的溫度。
小馬的手很溫暖,冬天夏天,都一樣給人暖暖的感覺。
「小馬。你的手好暖。」我抬起頭,擤著鼻水說著。
小馬笑了笑,「我是熱血的年輕人呀。」
「神經病!」我哭喪一張臉,勉強幾出笑容。
「他的手很冷對不對?」小馬放開我的手,突然間橫身到我前方,替我放下椅背,又把外套替我蓋好,問著。
「嗯。很冷……他連心都是冷的。」
小馬回到自己的座位,「的確是冷的。他對什麼人都冷冷的。」
我拉攏著外套,仔細聽著小馬的話。
「不過洛心,他對妳,真的一點都不冷。」
小馬轉頭,很認真的看著我,「他對妳,一點都不冷。至少,我知道他曾經溫過妳的心,對不對?」
我看著小馬,努力的點了點頭,破涕為笑。
「真的是緣分呀。還記的你們認識那天,天氣好熱……而他那天跑來學校跟我要日劇。」小馬像似回憶一樣,喃喃自語。我則是專心的聽著。
那是一段往事,小馬知道,我也知道的往事。
而不同是,我的記憶一直是空白的,被我刻意遺忘的。
但是小馬,卻總是提醒著我。
聽著他回憶,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小馬到底心中在想什麼?
像不像搬石頭砸腳?
問題成型,我開始問自己一個我一直忽略的問題。
到底小馬,對我,對夏飄雪,有什麼感覺?
「你為什……」瞬間,我突然想就這樣張口問。但是問題到了嘴邊,又吞了下去。
我到底在想什麼?小馬已經把我的喜怒愛樂照單全收的消化下去,從以前看著我和夏飄雪在一起,直到現在對夏飄雪的追思。一切有關我和夏飄雪的,他不嫌累,不嫌痛的一直陪著我走過來。我並不是不知情,我只是自私的替小馬畫了一個很好的圓。
而這個圓,我叫它友誼。
小馬並沒有抗議,他只是默默的住在圓裡頭,安分守己的,然後看著我自由的在圓外奔跑。
「我知道妳想問什麼。」小馬笑了笑,摸摸我的頭。「別擔心。我很好。」
愧疚感上來,眼框又紅了。而再一次,我命令自己假裝不懂小馬的感覺。再次的把那個圈,套在他身上。
小馬再度拍拍我的頭,沒有預警之下,突然按了鈕,打開車子的天窗。一下子間,狂風吹了進來,雪片飛散整個車子的內部。
我嚇了一跳,連眼淚都忘記該流:「小馬,你瘋了!」我冷的直打哆嗦。看了一眼車內的溫度計。天啊,外面零下二十度!
「一直都在。」小馬抓住雪,在雪融化之前貼上了我的手心。「夏飄雪一直都在。沒有離開。」
我冷的牙齒直跳踢踏舞,卻還是傻笑了。
感覺著這五月的大雪,接近夏季的大雪。
是的。
夏飄雪沒有走,一直都在。
※ ※ ※
我病了五天。
要多謝小馬在那暴風雪的晚上,開了天窗二十分,凍到鼻水結冰。
回家後,鼻水先來,緊接著咳嗽,後來高燒不退。昏迷了五天。
沒有誇張,真的昏迷的五天。
小馬緊張的頻頻跑來我家道歉,差點沒從東區三跪九叩的來我家。當然,這一切是在第六天我稍微清醒以後,從老媽那裡得知的。
這五天裡面,我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感覺,做了一個夢。很長的夢。不過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夢。那是回憶。
就在這昏迷與甦醒交錯之中,我清楚的,連續的,在回憶的世界裡滯留了五天。
※ ※ ※
高中的生活,很混。
一九九九年過了。慶祝了所謂的世紀末,邁入充滿希望的新世紀。我還依稀可以聽見英文老師用著感情豐富的音調,訴說著新世紀新希望和新世紀新目標的相對論。可惜,我的生活並沒有因為兩千年而變的幸運。成績單出來,數學低空飛過,生物果然如期被當。暗戀的男生依舊女朋友換過一個又一個,只是怎麼換,也沒輪到我。
老實說,什麼新世紀新希望,我根本沒看到。
至於所謂的新世紀新目標。好像也只是口號。這群台灣人,依舊做著一年半前高中剛開始的事情,那就是每當中午,我們都會聚在一起。聊八卦,吃便當,詛咒老師。
小米和阿立學長對立;猴子學長還是天天在花群裡想樂;小馬持續堂堂課遲到。
什麼都沒有改變。
生活並沒有因為來到加拿大而變的多采多姿。而印象中的金髮碧眼帥哥,好吧,我承認,出現過,只是生活圈子不同。在走廊上打招呼,在教室內互相吐槽,心情好他們糾正我的英文發音,心情不好,他們嘲笑我的英文發音。
一切都很普通。
並沒有所謂的和樂融融,和異國艷遇。
就連寫小說的我,都無法勉強自己寫出一段什麼和高大雄壯威武的洋人來段甜不啦機的愛情夜未眠。
沒有幻想,死死的,平平的。
「我發誓,」門被猴子學長給踹開。「等我畢業,一定要燒了這些可惡的物理考卷洩憤。」花啦一聲,猴子學長把一疊考卷、報告散在桌上。臉上充滿著挫敗。
一看就知道考試被當,報告被打回來。
猴子學長氣的臉紅脖子粗,環繞著四周,想抓個訴苦的對象。
我慌忙想從後門溜出去,卻還是被他抓個正著。「洛心,你以後寧可不畢業,也絕對不要拿達令頓的課。知不知道!」
「欸…猴子哥……」我苦笑。這是這個禮拜來,他第四次抓著我警告。
就在我準備第五次告訴猴子學長我並沒有修物理這門課的時候,中午該登場的人都陸陸續續的走進來。
「猴子兄,把洛心放下來啦。跟你說多少遍了,她又不修物理。」首先是一臉嘻皮笑臉的小馬,只見他拎著便當盒,走進教室,順便把我從猴子學長手下救出。拉了個椅子讓我坐在他身後。
猴子哥滿眼血絲的哼了一聲,走回自己一攤白紙前,拿出紙筆開始重寫實驗報告。
小馬用腳踢踢我,背著猴子學長做了一張猴子鬼臉。
我忍著笑,踹了他一腳,示意他別再跟猴子學長過不去。
猴子學長是我們這一屆要畢業的兩個學長之一。其實他人很好,尤其對朋友。講笑話也很冷,沒事會開車載我們去買午餐。只是高中畢業考接近,在我們這群高二生還無法無天的時候,他已應被搞的有點神經錯亂。
「我不要吃壽司。」小米抱著書,一臉二五八萬走進來。
而果然,隨在後頭的是阿立學長。
「就只有壽司,不吃也得吃。」阿立學長冷若冰霜,拎著塑膠袋,沒得商量的樣子。
別誤會。
那兩人,是很曖昧的兄妹。
每天中午,都為了要吃什麼而搞的跟仇人一樣。唉,真是枉費阿立學長的每天洗手做羹湯。
「學長好。」我諂媚的問好,因為我喜歡吃壽司。
「洛心乖。這邊給妳。」阿立學長臉上的冰霜溶掉,露出一個笑容,把手上一小盒的壽司遞給我。我高興的像隻小狗,差點沒搖起尾巴。
打開盒子,塞了一個。還沒來的及吞下去,小米開口。
「洛心,妳喜歡,這邊都給妳。」說完她把整盤壽司推給我。
不過東西再還沒有送到我手上,又半路被阿立學長給推回去。只見他又板臉瞪了小米一眼。
小米喫聲,不情願的拿回壽司。
「猴子,你在寫報告?」阿立學長走過去瞄了一眼猴子學長的報告。
猴子哥沒抬頭,只是哼了一哼。
「跟我去櫃子,你那些題目我上學期寫過。可以借你筆記抄。」
猴子哥抬眼,露出一個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兩個學長就這樣離開這間小教室。
過沒幾秒,小米突然也跟著站起來,捧著只吃了一個的壽司盒,往門邊走去。
「妳要去哪裡?」我滿足的吃了最後一個壽司,好奇的問。
「把這些,」她挑眉指了指盒子裡的壽司。「分送給外面的人。還是說,妳要?」說完,她還真的走過來就要把壽司倒給我。
我趕忙拼命搖頭。「不、不用了!」開玩笑,給阿立學長知道我吃了他寶貝妹妹的午餐還得了?
小米看我拒絕,也沒多說什麼,跟著離開教室。
整間教室,又只剩下我和小馬。我斜眼看小馬翹著腳,喝著六百西西的可樂。而他,也剛好斜眼看我。
「看什麼看?」我搶了他的可樂。
其實這裡的人,就屬於我跟小馬最熟。小馬大我一歲,卻跟我同年級,我們幾乎從高一開始就每堂課同班。雖然說在加拿大對學長學姊沒有台灣那樣微微是從的尊敬,但是每次看到趕報告搞到目漏凶光的兩個學長,我還是都會安分守己的不去打擾他們。
至於小米。
小我一屆,人又比較冷漠。每次我跟她說話,說十句,她只會回我一個字。
久而久之,我看到她,只會傻笑,該怎麼開話題都忘了。
也許有人會懷疑。學校這麼大,難道就只有這些朋友。
當然不。
朋友是有一堆。但是好的,就只有這幾個。何況,看看,我所謂的『好』的關係都已經這麼生疏,何況是那些不好的?
走廊上傳來兩三個英文老師交談的聲音。霎時,本來還和我談笑風生的小馬臉色一變,站起身子,轉身就往後門烙跑,消失在門前時還不忘回頭:「放學老地方見。」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手裡還拿著他的可樂,小馬就溜的不見人影。
「小馬不在這裡?」英文老師探頭進來。
我誠實的搖搖頭。小馬這傢伙還真是耳聽八面。才聞個聲,就知道要逃跑。
「好吧。洛心那妳幫我告訴他,他再遲到。我要罰他十篇莎士比亞的讀書心得。」英文老師眉頭深鎖。
「我會轉達的。」我笑的心虛。
送走了英文老師。教室又空當當只剩下我一個人。
「怎麼只剩妳?」小霧這時候轉進來。
我抬頭看她。「妳好慢哦,午休都快結束了。」
小霧聳聳肩。「我上一節考試,所以延遲了。我哥哩?」她尋問猴子哥的下落。
「跟阿立學長去拿筆記了。」
小霧點點頭。「好吧。那我去找他,有事跟她說。掰掰。」
我點點頭,跟小霧說了再見,又看了看手錶,離下堂課開始還有十分鐘。收拾一下,我也打算到校園裡晃晃。
這裡的高中制度,跟台灣的大學制度一樣。下堂我沒有選修課,因此空白。可以在學校裡頭晃來晃去。偶爾找到生物老師,還可以跟她打屁一下,順便偷窺一點下次考試的重點。
晃了幾圈學校,空當當的,大家幾乎都在上課。又轉了幾圈,我受不了太熱的暖氣空調,從小側門溜了出去。
才推開門,我眼睛一亮。
哇!
BMW雙門跑車耶。我抬腳正想衝過去摸摸那抬看起來價值非凡的跑車,可惜跨沒兩步,就停下來。
車子裡有人。
嗚,那我就不能染指一下跑車的美麗板金了。
所以我只好略嫌哀怨的望了那抬黑到發光的車子,又折回學校。
※ ※ ※
『我看到一台超帥的跑車唷。』最後一節課和小馬同班,我無聊的扔了一個紙條給他。
『什麼牌子?什麼顏色?』
『BMW,黑色的耶。』
不知道是不是跑車的價值讓小馬羨慕到丟了魂。整堂課下來,他幾乎沒在說話或者傳紙條。
等到下課鍾一響起,他就跟火車頭一樣火速的收好書包,一把拉起我,拼命的往外面衝。被他拉的顛顛倒倒,害我中途撞到人,把鉛筆盒裡頭的東西全部散了一地。
「小馬!你等一下啦!」我甩開小馬的手,趕忙蹲下來撿地上零零散散的東西。討厭,放學時候人最多,掉在地上的東西還有被踩爛的危險。
「洛心,又掉東西了。」阿立學長替我擋掉人群,也蹲下來幫我撿東西。
「哪有,都是小馬害的。」我拿起尺,指著小馬的鼻頭。
「自己笨,就不要遷拖別人。」猴子學長戲謔的聲音也傳過來。看他已經一掃中午的愁眉苦臉,又換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討厭。早知道就教阿立學長不要把報告借他抄,不然他現在就沒那個閒暇來嘲笑我。
「小馬。你急著去哪裡?」阿立學長幫我把東西全部收到鉛筆盒,跟著我一起站起來,轉頭問小馬。
小馬訕笑。「嘿嘿,我欠夏飄雪幾塊日劇,要趕快還給他。」
「夏飄雪的東西你也敢欠?」阿立學長挑眉,質問。
「一下子之間就忘記了嘛。嘿嘿嘿…」小馬繼續訕笑。
「我看你死定了吧。那日劇都是他女朋友在看,這下你肯定要被扒皮了。」猴子學長甩了一下書包,一臉就是看戲的樣子。
「喂,我還存在!」我閃身進入三個人圍起來的小圈。「誰是夏飄雪?」
三個男人瞬間不說話,全部低頭看我。害我只能很辛苦的抬頭看他們。
我說話,學長們不回應是常有的事情,但是連小馬都不說話,就真的有點恐怖。
「妳…妳不認識夏飄雪?」還是小馬有良心,打破沉默。
我搖搖頭。
「妳不認識卡加利最……」小馬的話被阿立學長給堵住。
「不認識就算了。女生還是別跟他有太多交及。」阿立學長摸摸下巴,沉穩的說。
猴子學長就不一樣了。「拜託。洛心耶。夏飄雪又不是瞎子。」
然後三個男人一起大笑。
喂!我還存在!
我在心裡抗議,卻沒人理我。
後來夏飄雪到底是誰,我終於有個頭緒。
就是那個開著BMW雙門跑車的人。我記得那時候,小馬拿著一疊日劇,跟夏飄雪在車門前寒喧。我只是站在他身後傻笑。
沒辦法。太刺眼了。
我不是花痴,可是,那個夏飄雪還是太刺眼了。
「那我先走了。」夏飄雪把日劇傳給坐在車內的女孩子,又回頭禮貌的對小馬笑。
「不好意思,讓你跑來拿。」小馬搔搔頭。
夏飄雪笑了笑,「沒關係。只是Sherry想看。對了,妳女朋友?」夏先生揚了揚下巴,跳過小馬看著我。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感受到他的目光,我急忙搖頭澄清。
「哦?」他又笑了笑。「妳好,我是夏飄雪。」說完,他伸手大手。
我楞了一下,雖然握手是這裡禮貌性的問候。我卻還是有點不習慣。「欸,我…我是洛心。你好。」他的大手握住我的。
而瞬間,再已經開始悶熱的五月天,我感受到一陣寒意。
他的手,好冷。
「小馬,那我先走了。」話說完,夏飄雪又長腳一跨進了車門。
看著他神氣拉風的跑車拐了左轉,消失在街道的底端。
「洛心。回魂了吧?早說吧,那個卡加利最帥的男人。」
「最帥的男人?」我回頭呆問。
「對阿。不過人格不是很好就是了。」小馬聳了聳間。「那種男人就叫催花辣手,了解嗎?所以離他遠一點。不過說真的,咳,他大概也不會招惹妳。」
我斜眼看了小馬一眼。當然知道他在批評我得長相。
「喂。我就算沒美到曠世,也好得長的能看吧。被你說的像恐龍一樣。」
「呵。沒錯。」小馬接過我重達兩公斤的教科書。「可是在夏飄雪眼裡,妳比灰塵還難記住吧?」
「喂────」我火大的踹了小馬一腳。
「我實話,唉唷,實說啦。夏飄雪那種人只看外表的。」小馬被我踢的唉唉叫。
「好啦。管他的。我們去吃麥當勞。」學校附近有家麥當勞,好久沒去了。真想念他們的魚堡。
「小姐,妳幾歲了,都十八…」
「十七!我才十七!」我反駁。
「好啦,十七就十七…那麼愛計較。」
小馬囉哩囉唆,卻還是跟著我去了麥當勞。
那是個晴朗的星期四,美麗的夏天剛要來臨。
而十七歲的我,還抱著單純的心,跟著小馬在卡加利的大街小巷裡嘻笑著。
所謂的,無憂無慮,剛好是這個時候吧。不再是懵懵懂懂,卻也還沒瞧過這世界。乾淨的心,還是純的,染上了一點點色彩,卻只是美麗。
而那年,我記的,我還只是十七歲。
無憂無慮的十七歲。
雪花飄落下來時,就已注定要融化的
就像,我遇上你時,早已注定要別離
人不輕狂枉少年。
我不知道是誰說出這句話,也不知道,這句話要付出多大責任。
話,人人會說。
下場,卻不是人人可以接受。
回過頭來,才會發現,其實不輕狂也能是少年。
只是等到發現後悔的時候,通常都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
而,這就是成長。
我也曾經輕狂過,雖然,現在的我依然是少年。卻感覺,有一部份的我,在那輕狂的時候悄悄的與我分離。
而究竟是那一部份。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理清。
猴子學長和阿立學長畢業的那一年,我剛好高二結束。
擺脫掉達令頓的課,他高興得走路都彷彿在飛一樣。而為了慶祝,他選禮拜五那天在家開個烤肉盛會。
也不管我們有沒有空,一聲令下,大家都只能乖乖的三點出現在他家後院。
而我和小馬,不約而同的選擇翹課來赴約。
「我們只需要買汽水嗎?」我從琳琅滿目的汽水架上抱了兩罐大可樂。
「或者妳要買果汁也可以。」小馬接過那兩瓶大可樂放進了手推車,嚼著口香糖說。
「不是啦!」我又抱了一瓶七喜下來,「我是說,其他烤肉用的東西都不用買嗎?飲料好便宜哦,我覺得這樣對其他人來說,分擔太多了吧?」可樂一瓶一塊又八十七分。算算我身上的現金,可以買個五十瓶。
「飲料不只汽水…」小馬又抓了兩罐不知名的飲料,推著手推車,唧唧唧───的往收銀臺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後面,中途又抓了一包洋芋片丟進推車裡。「那還要買什麼?」
數了數汽水,一共五瓶兩公升的汽水。這樣應該灌的飽十個人吧?
結帳出來的數目不多,只有二十幾塊,我身手掏錢包,小馬卻比我更快一步的付了賬。我瞪了他一眼,每次都這樣,他都搶著付賬。
「別瞪。下次妳請我吃飯不就好了?」大包小包的拎走,只讓我拿那個輕兮兮的洋芋片。小馬邊走邊摸車鑰匙,邊摸還得小心不讓汽水摔到地上去。
真受不了這些男生。讓我幫忙拿一袋就會滅了他們男性的雄風嗎?
「你剛剛說還要買什麼?」走到小馬車前,我乖乖等他解開自動鎖,順便問他剛剛沒回答的問題。
「哦,酒啊。」把三大袋子塞進了後車箱,小馬順便也把我塞進了前座。「妳在這邊等我就好,我去買。」
「喂喂,我也要去!」我巴著車門,抗議。
小馬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