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火,一團團的火,從地面升起來,燒得好旺,好紅,落下來 的火花彷彿點著了整個世界. 火燄中,有一個女人在掙扎. 胡狼急得團團亂轉,還是不能走近她. 「霹靂」一聲,一塊橢圓形的光斑從雲霧裡慢慢垂下, 那是一個銀色的大鐘,鐘是圓形的,下面沒有底座,頂部卻 連著一條粗大的銀鏈。這條銀鏈很長,筆直地穿透藍森森 的夜空. 不知什麼原故,胡狼認為,在火燄裡哀嚎的女人,只要抓 著這座鐘,就可以脫險。他想叫喊,但聲音都被大火吞沒, 就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大驚醒來,影樹的紅瓣落了一身. 從九歲開始,這十二年來,這個夢就不斷折磨著他;只是 ,過去在火燄裡哀嚎的是他的父母;而這一次,是一個面目 很模糊的女人. 心神未定,一把尖厲的女聲卻從夢中延伸出來. 有人在獸籠前面叫喊. 他撥開身上紅瓣,循聲走上石階,看到赤猴扯著一個女 孩的頭髮直往籠裡拉扯.女孩頭抵著鐵籠,拚命掙扎,手上 一束紅玫瑰,還不住向赤猴拍打. 就在赤猴將長臂伸出籠外,要抓向女孩脖子的時候,胡 狼一把扳開牠毛茸茸大手,大聲喝止. 眼見赤猴鬆開女孩頭髮,又去搶那束玫瑰花,胡狼明白 過來,「放手!」說著奪過花束,拋到籠中. 「雪......」 胡狼瞥一眼亂髮擋住臉龐的女孩,發覺不是別人,正是 他日思夜想的阿雪! 阿雪心有餘悸,坐在石上哭起來. 胡狼見她左腕給生鏽鐵枝擦傷了,為防傷口被感染,就 將隨身帶著的手絹浸得濕透,替她仔細擦洗腕上血污. 他初時只想著為她療傷,舉動還算自然,朝她臉龐多看 了幾眼,心中亂麻麻的,雙手竟不聽使喚,只是顫抖. 「痛!」 阿雪一吭聲,他馬上停下來. 「好多血啊!」她看到胡狼手上給浸得通紅的布條. 「本來,就是......紅色......」 驚魂稍定,認出是自己的手絹來,阿雪寬慰地笑了笑,「 你還帶在身上?」 「我......」身上藏著女孩子的東西,到底不像話,見 阿雪手腕還滲著血,拿了棉花,徵得准許,就將手絹撕成兩 半,為她纏紮傷口. 「謝謝你.」 胡狼別過頭去,瞪眼鼓腮,假裝責備赤猴. 這頭頑猴懶得理他,將枝上玫瑰花蕾一個個摘下來,吃 得有聲有色.胡狼望著那束玫瑰,轉念間,生出一份甜蜜得 幾令他窒息的癡想:阿雪竟然知道他在這裡幹活,而且帶 著一束花來看他! 「剛才要不是你,我可要變大花臉了。」阿雪柔聲問他 「是了,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胡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苦惱地望著她. 「有苦衷?」阿雪朝他甜笑著. 胡狼死命地點頭. 「好吧,那你叫什麼名字?」 「狼.」 「吃人的那種?」 「嗯。」他又猛地點頭,他覺得阿雪實在了解他,他只消 說出一個單字,她就完全明白他的心意. 胡狼自覺跟阿雪正談得投契,一個穿白襯衣、結黑領帶 的小伙子提著個紙袋朝他們走過來. 「對不起.」他喘著氣,「要走很遠才有你愛喝的橘子汁 ,還有......」見阿雪衣衫不整,還似乎哭過了,他瞪著胡 狼,喝問:「你幹了什麼了?」 眼前一「黑」! 胡狼看到小伙子黑色的領帶,終於悲哀地明白,女孩們那 天在斜坡路上和鯨魚廟裡提到的「黑領帶」,究竟是怎麼 一回事. 「幹......你......」 「啊------」黑領帶也認出他來,「又是你這個下人!天 呀,你為什麼老是陰魂不散?你真是我的------」 阿雪怒目而視,他馬上住了口;回頭見一隻猴子正在吃他 送的紅玫瑰,不免沮喪,「你餵牠的?」 「牠自己搶的.」 「可怎麼弄傷了?」 「我不讓牠搶.」 「花我可以天天送,要是------」黑領帶似乎受到鼓勵 ,「你遇上不測,我卻會很難過.」 「我沒事了.」她冷淡地轉過頭去,從袋子裡掏出他買來 的巧克力蛋,揀了一顆藍色的遞給胡狼,「除了吃人,你也 吃糖吧?」 胡狼伸手去接,阿雪這才發現他的手臂上也有幾道爪痕. 「你傷得比我重呢.」她說. 「沒......沒事.」 「既然沒事,就不用理他了.」黑領帶扶起阿雪,「走吧, 我送你去看醫生.」 「再見了.」阿雪笑望著他,「吃人的狼.」 「雪......」 他們走得遠了,胡狼才發現長椅旁邊擱著個小提琴,無疑 是阿雪留下來的;眼看趕不上交還給她,他就小心地捧起提 琴,打算先存放在貯物室裡。走到玫瑰花壇前面,才發覺竹 籬遭人踏毀,幾株紅玫瑰更給連莖削去.沒想到黑領帶這次 送給阿雪的花,還是由自己辛苦種植,胡狼恨得咬牙切齒, 良久不能平息.
2.晚上,胡狼坐在帆布床上,呆望著阿雪送給他的巧克力蛋. 在明亮的月影下,藍色的巧克力蛋泛著柔和的光澤.他喜歡 那種藍色,只是奇怪阿雪竟連這種小事都知道;她的體貼令 他心頭甜絲絲的,但想到那是黑領帶買來或著偷來的東西 馬上又覺得不是味兒;他對這塊糖,一時充滿深情,一時又 被妒恨慫恿,要將它咬爛嚼碎. 回想日間所見,他慶幸有機會再遇上阿雪,可惜也遇上專 門偷花、還帶著滿身巧克力蛋的黑領帶.他輾轉難眠,感到 從未有過的失落和苦澀. 第二天早上,收集了些落瓣盛在小竹簍裡,午後就拿去餵 赤猴.見牠吃得開心,自己也閒著無事,就對著鐵籠咕咕噥 噥地說起話來.胡狼感謝赤猴搶了黑領帶的玫瑰,卻怪責牠 不該傷害阿雪,「你不會節......節制一下嗎?」 「荷,荷荷......」 他瞪著赤猴,有點生氣,「你扯......頭髮,阿雪不...... 不會來了.」 「荷,荷荷,荷荷荷......」 他強迫自己說了好些簡單語句,他惱恨自己不能像那條 黑領帶一樣能言善道;他心中想得深刻複雜,張開口卻我.. ....我......我的. 「以後......以後阿雪......不會,不會......來了。」 他練習了一次又一次,到能夠稍為順利說出這一句話,卻又 被催眠了似的,果真認為阿雪不會來了,悲從中來,想到她 留下來的小提琴,忍不住取出來呆呆望上半天,意猶未盡, 就將琴架在肩上,耐臉貼著琴身,閉上眼幻想阿雪演奏時的 樣子. 提琴的音孔裡,彷彿迴響著吹過森林的風聲. 到胡狼張開眼睛,阿雪竟站在他面前! 「你,你怎麼......?」 「來看你彈琴啊!」她笑著瞟一眼斜坡下的秦家大宅,「 其實,剛去看完玉鳳,來取回我的小提琴;這麼大的一件東 西,竟然忘了拿走,你會不會覺得我有點......」 「有點什麼?」 「覺得我有點......冒失.」 胡狼見了阿雪,既喜且窘,全沒察覺阿雪表現得竟也有點 羞怯. 「謝謝你昨天救了我。」阿雪接過提琴,見他仍在發呆, 笑問:「這隻猴子叫什麼名字?」 「荷荷.」 猴子跳來跳去,口中發出「荷荷」的聲音,阿雪馬上明白, 「原來名字是牠自己改的.」她含笑望著胡狼,「你兄弟倆 性情真像.」說完,向他招招手,「跟我來.」 「上......哪?」 「天堂.」 胡狼跟著她走出嘉謨公園,繞到低矮的聖母教堂後面. 「我發現一個地方,可以爬到屋頂上.」她說. 胡狼循著她的指示看去,籬笆後面那堵崩塌成階級形狀 的矮牆,正好用來墊腳爬到一棵大葉榕的主幹上.兩人爽利 地攀上主幹,沿著榕樹傾向屋頂的粗大分枝攀行.胡狼仰臉 一瞥阿雪腰臀柔美的弧線,心頭發熱,要不是信手握著榕樹 低垂的氣生根,幾乎就要失去平衡而墜落. 小教堂早已荒廢,側面那堵麻石牆因為貼著土坡,牽牛花 從坡上一直開到平緩的屋頂. 「看,野花是不是比園裡的好看?」阿雪問他. 「嗯.」 「我喜歡這份野性,雖然只開那麼一天,卻開得風風火火 的,一點不含糊.」 胡狼想起阿雪曾經在麗兒和詠棠面前叫他「野人」,本 來心中耿耿,聽她說鍾情野花,推想對野人也不嫌厭,自是 欣喜不禁.見她挨著簷前一座石像坐穩,也就在她旁邊坐了. 「不開心的時候,我就會到這裡來.看看天,看看雲,人就 愉快起來了.」 「你......不開心?」 「不。今天到這裡來,是因為開心,想告訴你有這個屬於 我的好地方.」 胡狼對她的話有點摸不著頭腦. 泥黃色的海,漸紅的天,眺望著一片遠景,胡狼說不出的 舒暢. 「我最初搬到這裡來的時候,就只有這個朋友.」阿雪斜 眼看著站在他們中間的石頭天使. 年深日久,這個拿著橄欖枝的石像已變得殘舊,一張天使 臉變得憔悴,瞥眼間,竟像個灰髮老頭兒. 阿雪這個石頭朋友跟「黑領帶」到底不同,胡狼對它也 也就多了幾分親近之心. 「天使本來有一對長翅膀,我在舊圖片裡看過,因為一次 颱風,給刮掉了。」阿雪問他,「你知道他為什麼總是仰臉 望著天空嗎?」 胡狼搖搖頭. 「因為他的愛人在天上.」 「天使也......?」 「當然.」 好可憐的天使,胡狼心想,他失掉翅膀,年華老去,天空卻 那麼高闊...... 「我家就在市政廳前面不遠的地方.」阿雪問他,「你的 呢?」 「園裡.」 「家人呢?」 胡狼指著石堤盡頭的山丘,白鷺正在一座鏽褐色的廠房 上盤旋. 「炮竹廠?」 「嗯.」 「不是關閉了嗎?」 「關了.」 阿雪隱約明白他的意思,料他不想說,也不追問,轉身摘 了幾朵牽牛花放在石像的臂彎。胡狼也幫著採了些花朵堆 在他腳邊,而且擺出了個悅目的心形. 「不愧是個花王!」阿雪讚歎. 兩個人為第一次合力完成這件事而高興,眼前流落凡塵 的老天使臉上,彷彿也蒙上了一層喜悅的顏色. 阿雪興致很高,打開葫蘆匣子,將小提琴取出擱到肩上, 「下個月要比賽,這是練習的好地方。」說完,拉奏出四重 奏的小提琴部分,千百個紫色小喇叭的伴奏,明亮而感傷。 曲終,回頭見胡狼還是傻愣愣地望著自己,明知故問:「我 拉得怎樣?」 「好......好......極了.」 阿雪告訴他所奏的,叫《死與少女》,是舒伯特寫作的弦 樂四重奏。這部四重奏的故事,取材自克勞蒂斯的詩,內容 大概是說「死亡」喬裝成情人來安慰一個垂死的女孩. 「我們,尤其是我和玉鳳,都很為這首詩感動,就選了這 首曲子.」 胡狼不曉得什麼是詩,什麼是四重奏,只是覺得音樂動聽 ,就像阿雪在溫柔地低語似的. 胡狼說話遲滯,不容易找到適當字詞表達自己,阿雪就用 眼神鼓勵他,耐心地聽他說完。她告訴他自己的事,胡狼就 留神傾聽,盡可能一字不漏地記著,不時還側過頭去,目光 越過天使一雙石腿凝視著她. 在星月之下,他們從容地說著話,忘了時間的流逝,也不 願意先提出離開.驀地裡,流星掠過,兩個人仰天讚歎,卻忘 了許願. 「來,那就向老天使許個願吧.」 「許什麼......?」 「隨你喜歡,以後再告訴我.」 胡狼如言合上眼睛. 等了好久,見胡狼還是瞇著眼,阿雪笑他,「好長的願望 啊!」 「我怕他不答應,所以......」 「他會答應的.」 「你......怎麼知道?」 「你認真看看他的樣子.」 胡狼站起來仔細查看天使的臉. 「他的輪廓,是不是跟你很像?我最初見到你,就覺得似 曾相識,說不定是因為你也有一副天使的臉孔.」阿雪朝他 嫵媚地一笑,「當然,你比這塊石頭好看得多了.」 正說著,周圍忽然給照得晃亮,兩人吃了一驚,定下神來, 才想起教堂雖然荒廢,但安置在屋頂的聚光燈每天凌晨十 二點正,都會點亮一刻鐘,迎接新一天的到臨. 這一刻鐘,天使白得耀眼,屋頂那些牽牛花盡變成了紫色 的玻璃.
3.「你說住在園裡,我周圍都看過了,怎麼就沒見到可以住 人的房子?」阿雪問胡狼. 他將花瓣全撒到赤猴的籠子裡,指著旁邊較大的一個獸 籠. 牽牛花沿那個獸籠的鐵欄柵蔓延到頂部,就像一幅天然 的簾幕.阿雪撥開藤蔓往籠裡窺望,見只有一些舊板壁,「 陰沈沈的,裡頭關著什麼野獸?」 「狼.」 阿雪退了幾步,「狼?真的有狼?」 「嗯,胡狼.」他指著自己的鼻子. 「你住在這裡?」 「嗯.」 「這種地方......怎麼住......?」 「習慣了.」 阿雪有點鼻酸,但看著他幹活,他的背影卻令她充滿奇妙 的觸動,心中酥軟軟的,像住了一只蝴蝶. 「除了住在獸籠,」她問胡狼,「你最希望自己的房子是 怎樣的?」 胡狼想了一會,拾了根樹枝,在沙地上畫起了幢房子來。 他說,希望牆壁是花崗石砌的,大門兩旁嵌著玻璃罩燈,窗 台上,擱著盆栽的三色菫和櫻草,屋頂鋪上藍色的瓦當,「 屋前面,最好種植大片藍繡球,還有------」他停下來,望 著阿雪,恐怕說得太具體、太仔細了,她記不牢、也沒興趣 知道. 「還有什麼?」 「還要------有一個長煙囟!」 阿雪的眸子瞇成了問號. 當胡狼沈緬於某件事情,說話會較為流利,他告訴阿雪, 自己大概六七歲的時候,跟母親住在鄉下,常常一到傍晚, 就會走到山丘上,俯視著那個小鎮。那陣子,人們住的都是 鋪著藍色瓦當的矮房子,天氣好的話,每家每戶的煙囟都會 在好大好大的紅日前面冒著煙.「我就想,他們都在幸福地 做飯吧.於是......我跟自己說,長大了也要有那樣的煙囟 ,那樣的家!」 「有煙囟的家......,你真的希望一輩子住在那樣的房 子裡?」 胡狼堅定地點點頭. 阿雪在畫於沙上的房子前面加上一個很大的圓圈. 「這是什麼?」 「一座湖,這是我加送給你的.」 阿雪從挎包裡掏出一張明信片,遞給他,「你看,這樣的 一座湖,多美!」 胡狼望著卡上那片寧靜的湖景,不禁神往. 「是我姨母寄來的,她一直很疼我。」阿雪說,「五十多 歲的人了,老伴死了就獨個兒住在維也納,總邀我去陪她.」 「你的意思呢?」 她聳聳肩. 「什麼名字?」胡狼指著明信片上那片水藍,問阿雪. 「雪狼湖.」她微笑,「其實我也不知道名字.」 「那......就叫『雪狼湖』吧.」 「嗯.雪狼湖.這是我們的湖,如果將來我們可以一起到那 裡去,你說,那多好!」說完,阿雪又在大圓圈周圍加上很多 細小的圈圈. 「這......又是什麼?」 「花.」 「什麼花?」 「你說呢?你是花王,這些花是你種的.」 胡狼回答阿雪,以前的老花王曾經告訴他,傳說裡有一種 白色的繡球花,這種花很頑強,很狂放,夏季盛開的時候,綠 野彷彿覆滿了雪花,看到這種花的人,都會幸福和長壽. 他對阿雪承諾,「我會為你種出這種花.」 阿雪甜甜笑著,「你會給這種白繡球一個什麼名字?」 「可以......」胡狼有點靦腆,「可以讓我......借用 你的名字麼?」 「真的?你真會這樣做?」 「嗯.我會叫它們做『阿雪』.」 「是『寧靜雪』.」 「好,就叫『寧靜雪』.」 她伸出手,豎起纖細的尾指,「一言為定.」 「定!」 兩個人尾指緊緊相扣. 夕陽,在黧黑和嫩白兩條手臂搭成的拱橋下,無聲地陷落.
4.有一天,阿雪來找胡狼的時候,他正巧不在園裡,看到一個 老頭兒坐在影樹下等他,阿雪以為他是胡狼的親戚,就詢問 起一些關於胡狼的事來. 「阿狼他沒有什麼親戚.我以前在這裡當花王,可以說,是 我收養他的。」老頭兒說著走近胡狼起居的地方,「他住的 的這個獸籠,本來真是用來養狼的.你該聽說過,後山曾經有 野狼出沒,人們捉了不忍殺掉,就囚在這裡;後來,野狼發起 狂來,撞到欄上死了,獸籠就空置著.這股野性,就是養不馴, 也拘禁不住.」 「可是,阿狼怎麼會住到籠裡?」 「唉,好多年了.」老頭兒想了一會,「大概是十二年前的 冬天吧,有一天傍晚,我看到籠裡有個黑影,瞥眼間,還以為 是野狼的鬼魂,看清楚才知道是個小孩蜷縮在裡面,看來已 躲了兩三天了。當時,他又凍又餓,而且不會說話,我看著動 了惻隱,就給他東西吃。反正籠子空著,就加了些木板,造了 張木床讓他睡在裡面。年紀大了,兒女要我退休,五年前,我 就向上頭推薦,讓阿狼打理公園.這種粗活,實在也沒有人願 意做.我住得遠,不常來看他,這些年,他孤伶伶一個人,怪可 憐的.」 「就是因為他住在狼籠裡,大家才叫他『胡狼』?」 「他記得父親姓胡,自己的名字卻說不出來。那些小毛頭 見他住在籠裡,就像看野獸似的,狼啊、狼啊地叫,就這樣叫 定了.」 「是你教他種花的?」阿雪纏著老頭兒問個不休. 「我見他終日望著這些花花草草發呆,就讓他跟著我幹活 。他記心好,學得很快;說來你可能不相信,他十三、四歲的 時候,對園藝的了解已經比我深刻。這個孩子,有時候,我覺 得他好像天生就是要做這種事的.」 「怎麼他說話很吃力似的?」 老頭兒笑了幾聲,「最初我還以為他是個啞巴,後來發覺 他結結巴巴地跟那隻猴子說話,我試探著問他,隱隱約約的, 知道他在那場炮竹廠大火裡失了父母,你聽人說過場大火吧 ?」 「嗯.」十二年前,大概也就是胡狼只有九歲的時候,炮竹 廠的一個起炮間曾經爆炸,死了幾十人,爆炸發生後不久,炮 竹廠就倒閉了. 「可能因為看到雙親給燒死情景,嚇得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其實,如果有人經常跟他說說話,我相信他始終會恢復過來 的.」 「他已經恢復得很好了.」 老頭兒望著阿雪,會心地微笑. 「是你告訴阿狼有一種白繡球.......」她問起那個繡球 花的傳說. 「真是個傻孩子,那天他病了,發高燒,幾乎要撐不住了, 我才編了這一個故事來哄他.世上哪會有這種令人長壽和幸 福的花.」 「說不定阿狼真會把花種出來呢.」 「你相信就好.」老頭兒含笑點頭,「我還有點事,不等他 了.」說完,從口袋裡掏出一枚焦黑的東西,「這該是他父母 的遺物,阿狼托我拿到鐘表店去修理,店員看一眼就知道修 不好了,請你替我交還給他.」 老人將掛表和一袋水果交給阿雪,就慢慢走開. 阿雪望著那枚掛表,銀質表蓋已經氧化變黑,雖然認得出 刻著的是火車和繡球圖案,但分明是給燒過了的。她勉強將 變了形的蓋子扳開,發覺玻璃表面也失去了,只有時針和分 針停在黃銅色的機件上. 阿雪心想,如果這樣將掛表還給胡狼,他看了一定很失望, 就先將掛表收起來,再作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