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北 那晚電視上說,明天是驚蟄:「驚蟄地化通,鋤麥莫放鬆。」沒想早上起床,卻是一場大雪。 風定氣寒,雪片微飄。外邊世界一片白花花的。 剛到廚房一會,熱點昨晚的剩稀飯,老婆在裏屋大叫:「我餓了,我要吃稀飯。」 我沒能聽到她的叫聲。我在廚房,隔著兩道門。 她尖聲大叫我才聽到,趕緊跑過去:「就一碗稀飯,剛熱好。你在床上吃還是起來?」 「我就在床上吃。」 「你趕緊穿好,稀飯已在碗裏,快涼了。」 我在廚房給她切了個香乾丁,淋了麻油、新鮮辣椒醬,將稀飯端過來,她已坐起。 於是墊上一張報紙,將稀飯遞給她,輕輕掩上臥室門,走回客廳。 剛要邁步,又轉了回來,透過門縫一看,她正有滋有味的喝著呢。 回到廚房一想:呵呵,像這種窗外飄雪,天氣清寒, 焐被窩──特別是女人,懶懶地,若再有點小恙,比如來個例假什麼的──莫過於一件最快活的事了。 我在廚房磨蹭一會,這邊又叫,趕緊過去,稀飯已喝完了。 她說:「沒吃飽。我還要吃點麵條,稀稀的,放點醋和蒜葉……」 我對她說:「這種雪天,焐在被窩裏最快活了。你就焐著吧。」 她說:「順便把今天的報紙拿來吧。」 我取回《晨報》給她看,又到廚房下麵了。我想:乾脆炸點小魚給她就麵吧。 前天我從高郵回來,從高郵湖邊的送河(這個地名真好)過,有好幾個漁人在那裏吆喝賣小雜魚,已走了過去,我又折回來。 這裏的小雜魚一定新鮮好吃,不能錯過。於是十塊錢買了一小堆,回來我把它拾掇了,用油兩邊一煎,放了起來。 取出四條,坐上鍋用油煎,一會,滿屋噴香。一寸長的小魚兩面焦黃酥脆。我趁熱送過去,又去下麵條。 等我麵條下好,端過來時,她正在床上認真地吃呢,四條小魚已吃光,只剩下四條魚骨整齊地排在盤子裏。 我說:「是不是炸嫩了?」 「有的還可以,有的有點嫩,」 過一會她又說,「吃這個的時候,把自己當成一頭小貓就行了。」 她吃完了,人也安靜下來,開始翻報紙,根本沒有起床的意思。 我自己收拾完,始到書房裏搗鼓。窗外的雪,紛紛擾擾,在天上漫捲。 已近午時了,可並沒有停下來,遠處的屋頂已是一片的白。 在書房裏亂翻書,想想現代的女人,真是悲哀得很。 她們已失去了優雅。一切忙亂的生活,使她們離母性愈來愈遠。 你設想一下,一個氣急敗壞的女人,肯定不能有一顆悠閒從容的心。 女人偶爾被寵一下,心情就會很好,一般來說,心情好氣色就好,女人味也就出來了。 其實,女人天生就要養的,像這種大雪之日,偶爾養養老婆,亦是不錯的。 人生苦短,這樣的情趣能有多少呢?我讀的書不多,看舊詩詞,女人的詩和詞,大多是憂怨的。 留在歲月中的快樂,記得沈復的《浮生六記》,一、二記中,記到的陳芸,真是快樂。 林語堂的《蘇東坡傳》,寫父子媳婦向京師進發,此時父子功名已就, 兩兄弟的媳婦,知道現在陪的是進士丈夫出門,一路風景宜人,湖光山色。 我斷想,這是這兩個女人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隔壁的臥室傳來了音樂。 是班得瑞的〈晨光〉,老婆最喜歡聽的音樂,那緩慢的旋律,排管和雙簧管演奏出的悠揚曲調,都會使她無窮地入迷。 我走過去,她正匆忙起來去廁所,我說:「還睡嗎?」 「睡呢。」 「你『焐小雞』哪。」 她並不作答,只匆匆忙忙又蜷入床上。我也懶得再去擾她。這樣的雪天,讓女人焐焐被窩,也是最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