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男孩子認路是靠路名,女孩子認路是靠顯眼的建築大樓。也就是說如果你跟一個男孩子問路,他會跟你說:「你就從某某路轉某某路,一直走過第一個紅綠燈左轉,往左手邊看就可以看到了。」但是如果你問的是一個女孩子,那麼她就會跟你說:「你往前走看到麥當勞,然後經過這條路上唯一一家唱片行,再轉角左轉,往新光三越走去,就在新光三越隔壁而已。」我是一個剛搬來這裡沒多久的女子,我可以背得出我的地址,但是如果要我說出我家怎麼走,我會說:「搭某某路公車,在靠捷運那一站下車,往右邊走,看到一條有花店的巷子轉進去,第三間就是了。」 於是花店成了我家與公車站牌間唯一的轉折點。***花店老闆是一對老夫婦,人很好。每隔兩三天,我就會踏進花店裡,挑一朵半開的黃玫瑰,準備換去家中開得差不多的黃玫瑰。很多人都說黃玫瑰不吉利,是代表分手的花。但是我偏愛黃玫瑰。算算日子,家裡的黃玫瑰開得差不多了,我轉身踏進花店。耳朵裡傳來熟悉的招呼聲:「歡迎光臨。」我低著頭自顧自地在黃玫瑰叢裡尋找著我要的花。身邊傳來個陌生的聲音:「小姐,今天的紅玫瑰開得正漂亮,妳要不要看看?」我嚇了一跳,這聲音不像老夫婦的聲音。抬頭,看到一個陌生的男子就站在我身邊,身上還圍著花店的圍裙,大概是老夫婦請來幫忙的吧!我對他笑了一笑,說:「謝謝,不用了。」我不喜歡紅玫瑰,那種殷紅似血的顏色,過於明顯。很多事淡淡的,反而美。花店婆婆伸手幫我挑一朵黃玫瑰說:「又要換花啦!這朵不錯,剛剛開,花瓣也完整,可以放一久點。」「好啊!那麻煩幫我包起來。」「繁笙,去幫客人包花。」穿圍群的男子默默地接過花,逕自去包花去了。我跟花店婆婆站著聊天:「剛請來的呀?工作態度不錯……」「不是啦!那是我兒子啦!他前陣子嚷著說要送我們兩老去日本玩,我老伴捨不得這花店關門,所以一直沒答應,我兒子就說要在下班時間來幫我們看店,另外找個人在他上班時間來幫忙。」真不好意思,竟然把少東當成打雜的。接過繁笙遞過來包好的花,我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了一笑。接過了花,我也該回去了,跟花店婆婆說了聲「再見」,正準備出門。「等一下…妳不是就在這附近上課嗎?」「對啊…」「那要不要來幫忙?在我兒子忙的時候替他看看店,我讓他時薪算高一點給妳……」「啊…不用了啦!普通的時薪就可以了……」「繁笙啊!這同學就住在過去一點的那棟樓,你不在的時候就請她幫你看店,時薪不要給人家算太低…人家是來幫忙的,別對人家大呼小叫的……」我把可以幫忙的時段留給了繁笙,然後帶著我的黃玫瑰回家去。兩天後,花店老夫婦坐上了往日本的飛機;而我,圍起了花店的圍裙,當起了賣花女。繁笙人很好,不多話。剛開始學如何包裝花朵,我總是笨手笨腳被花次扎得雞貓號子地鬼叫,繁笙只會搖搖頭,接過花枝讓我塗藥去。日子久了,手上的傷口漸漸少了,繁笙偶爾還會叮嚀我小心點。除了叮嚀,繁笙很少跟我說話。有一天,臨下班前,我跟繁笙說我要帶一朵黃玫瑰回去換掉家裡開透的那朵,繁笙點點頭以示默許。站在黃玫瑰前,我左挑右撿想找出一朵順眼的。繁笙反常地開口問我:「小黃,我可不可以問妳一件事啊?」小黃,是繁笙叫我的方式。因為我嫌他叫黃同學太彆扭。「好啊!你問啊…」我沒有抬頭,繼續在花叢中搜撿著。「妳為什麼偏好黃玫瑰?」「你問這個做什麼?」我依然專心地再選擇我要的花。這樣的問題,有很多人問過我了,而理由其實是很簡單的。「人家不是說黃玫瑰代表的意思不好?」「那又不是黃玫瑰的錯。」不知道是誰把黃玫瑰定義成分手花的。黃絲帶代表諒解,那為什麼黃玫瑰是不諒解?「呃……這……可是人家都這麼說嘛!」繁笙摸摸後腦杓說。「我喜歡黃玫瑰,是因為我叫黃玫瑰。」我抬起頭來說。「什麼?妳叫黃玫瑰?」「對!我姓黃,名玫瑰。」繁笙愣了一愣。黃玫瑰,一個名字。花的名字,我的名字。如果黃玫瑰是分手的花,那我是不是分手的人?***梅雨季來了,雨斷斷續續地下著。天氣不清爽,人的心情也跟著不清爽。我坐在花店裡一早上了,沒有客人上門。我在等著繁笙來接班,然後去上我的經濟學。閒著無聊,抽出了幾朵賣不出去的黃玫瑰,加上一點滿天星,我開始編織玫瑰花冠。窗外的雨斷斷續續,窗外的人來來往往。繁笙來了。開門進來,跟我打了聲招呼:「嗨…」然後就默默地圍上圍裙,仔細地整理起花來,神情認真且嚴肅。對於這些花來說,繁笙該是最佳的守護者。就像森林裡的守護精靈,細心地保護著他的花園。植物。嗯!終於找出一個對繁笙的形容詞。繁笙是具有植物特質的人類──沈默、溫和且堅韌。「繁笙…」「嗯…」「今天一早都沒客人,對街的公司明天下午需要兩盆桌花…」「嗯…」「我上課去囉…」「嗯…記得帶傘,淋雨不好…」我抓起了筆,寫下了一張紙條:「給植物人繁笙: 終於發現了你是什麼樣的人? 你,是植物人。 具有植物的特質,溫和安靜而且敏感。」 把紙條壓在玻璃墊下,拿起了玫瑰花冠跟繁笙說:「送你…」「呃……幹嘛?」繁笙一臉錯愕。「這…你收下就是了ㄇㄟ,我走了…bye植物人…」我把玫瑰花冠硬塞在他手裡,快步地走出門。「等等…植物人是什麼意思啊?」「嘿嘿…沒事…」我遠遠地喊著。是的!我心情很好,管他天氣好不好,反正我心情很好。為什麼?ㄟ……反正我心情就是很好嘛!上完了經濟學,走出了教室,我的心情又開始不好了。天,在哭泣,所以我的心也在哭泣。因為下午臨出門時心情太好囉!所以……我忘了要帶傘這回事。雖然繁笙特別交代了,我還是給他忘了。跳上公車,我想等會雨就停了吧!不過事實不是這麼一回事,雨沒有愈下愈小,只有愈下愈大。車到了站牌,我想我是可以衝回去的。下了車,咦!雨咧!不是在下雨嗎?我怎麼一點都沒淋到咧!抬頭,有一把傘罩在頭頂。轉頭,有一個人對我搖頭:「不是跟你說要帶傘嗎?」「呃…我忘了嘛…」繁笙拿了傘來接我。就像個綠色的森林精靈,撐著一葉大荷葉,前來拯救將被雨滴凌虐的黃玫瑰。店裡,我在打著噴嚏;繁笙在幫我煮熱咖啡。下一回我一定要記得帶傘,嗯……其實我不想帶。不是因為我懶喲!而是因為…因為…哎呀反正就不想帶ㄇㄟ……門口進來了一個男人,說要十朵黃玫瑰。繁笙在忙,我起身抽出了包裝紙,準備拿花。黃玫瑰剛剛好只剩下十朵,伸手抱起花,跟繁笙說:「沒有黃玫瑰了,明天記得進貨……」「先生對不起…我們只能賣你九朵…」繁笙的聲音傳來。他腦子有毛病啊?明明就有十朵啊……「這樣吧!我九朵算你便宜一點……」繁笙在做什麼啊?「好啊!呃…可不可以快點,我趕時間……」繁笙接過我手邊的花,俐落地包紮著。送走了客人,我轉頭對繁笙說:「明明就有十朵啊!」「妳不是該換花了嗎?」繁笙邊煮著咖啡,淡淡地說。「…………」繁笙你這個…………兩個星期後,花店老夫婦回來了。他們依然留我在花店裡打工。但是,繁笙卻很少來了。日子的改變沒多大,梅雨還是下個不停。現在的黃玫瑰得記得自己帶傘,綠色的森林精靈不能再在雨天裡,替黃玫瑰撐來一葉大荷葉。黃玫瑰,妳得堅強地獨自面對風雨了。妳是朵分手的花,不是朵牽手的花。挺起妳帶刺的背脊,張開妳淡淡的笑臉,不要再去想念那個曾經在雨中帶著荷葉前來的綠色精靈。***同樣的經濟學,同樣的雨天,同樣的我又忘了帶傘。但是,這一回我非得淋雨不可了。下了車,我連跑得力氣都沒有,只是呆呆地走著。咦?髮梢沒有低下來的雨珠,身上也沒有預期的水漬。不是在下雨嗎?抬頭,有一把傘罩在頭頂。轉頭,有一個人對我搖頭:「又忘了帶傘…………」該死的,眼眶裡洪水氾濫。靜靜地,繁笙送我到了花店門前:「呃…我沒有黃玫瑰,我只有一朵雨傘花,我在想…星期天…能不能一起吃個飯……或者是喝個咖啡也好……」該死的,眼眶裡的洪水決堤了。繁笙你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