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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曲高和寡
作者: Prinz	日期: 2011.10.13　　天氣: 　心情:

《水滸傳》裡有兩個怪異的人物，一個是武松，一個是西門慶。武松何許人也？清河縣人氏，行二，他哥哥就是有名的武大郎，賣炊餅的。

這武松身長八尺，相貌堂堂，渾身上下有千百斤氣力。喜歡行走江湖，在道上混，卻又混不出名堂，落魄在小旋風柴進的家裡當吃白飯。他還特別愛喝酒，一喝酒就勇猛非凡，連老虎都不怕。他不但殺老虎，更愛殺人。

《血濺鴛鴦樓》一段，武松為了報仇半夜潛入張都監家中，揭開了水滸傳最凶殘殺人事件的序幕。首先，他摸黑殺一個後槽、兩個丫環，再衝進屋裡砍死蔣門神、張團練、張都監三人。當時三人奸計得逞正在喝酒慶功，挺快活的，一不小心就把命喝沒了。

武松殺人後順便幫他們把酒喝完，不浪費，接著在牆上用人血寫下：「殺人者，打虎武松也！」幾個大字。夠豪邁吧！正離去時遇上兩個張家的親隨，也順手宰了。

由於宰的人太多，不免嚷嚷，把張都監的夫人吵醒了，夫人就出來看看甚麼事，還真倒楣，正巧遇上武松，於是也順手賞她一刀。武松砍了張夫人還不過癮，還想把夫人的腦袋切下來帶回去收藏（很多殺人狂都有蒐集被害人器官的癖好，不足為奇）。沒想到那刀子的質量太差，才砍了九個人就缺口了，武松只好去廚房換了把刀再回來切腦袋。

別急，還沒殺完呢！武松換好刀回來的時候，張都監的小老婆正帶著兩個丫環散步，忽然見到夫人的死屍，正忙著驚訝呢，也讓武松順手買了單。接著他滿屋子到處找人殺，於是又宰掉三個倒楣鬼，最後哈哈大笑說：「我方才心滿意足！走了罷休！」

總計鴛鴦樓一夜殺死十五條人命，牛逼轟轟！

當愛殺人的武松，遇上帥哥西門慶，會發生甚麼事呢？當然是一個負責殺，一個負責死囉！

來看看對照組西門慶。

西門慶是個開藥房的，有的是錢，人稱「西門大官人」。這位西門大官人有甚麼特徵？照王婆的說法，就是「潘驢鄧小閒」。

這是行話，是指泡妞的五大基本條件─────潘安的美貌、老二跟驢子一般大、家財萬貫有如鄧通、懂得裝小（溫柔體貼、低姿態）、還要有閒工夫。

（請注意，五項條件中沒有口才好、智商高、學問佳、專業強…………等等）

五大條件缺一不可，缺一項就不威了。比如貌似潘安、溫柔體貼，卻兩袖清風，女孩子跟著你沒前途。又或者四項具備，唯獨性功能不彰，「出得了廳堂，進不得閨房」，耍不開。

五大條件俱全是很難得的，歷史上像西門慶、未央生、唐伯虎之類的人物極其少見。大帥哥西門慶縱橫情場無往不利，從《水滸傳》紅到《金瓶梅》。李瓶兒這麼形容：「他拿甚麼來比你！你是個天，他是塊磚；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休說你這等為人上之人，只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幾百年還沒曾看見哩！他拿甚麼來比你！莫要說他，就是花子虛在日，若是比得上你時，奴也不恁般貪你了。你就是醫奴的藥一般，一經你手，教奴沒日沒夜只是想你。」

好個大情聖啊！

俗話說，沒有釣不到的馬子，只有不能把的妹。他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去把潘金蓮，那可是人魔武松的嫂子啊！他不但泡人家嫂子，還毒死人家親兄弟，這就注定他活不長久了。

其實武松與西門慶這兩個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一個好殺，一個好色。我個人認為武松更可惡。西門慶只是貪花好色、卑鄙下流，傷天害理之事做得不多；武松乃窮凶極惡之徒，具有反社會人格，在《水滸傳》這部書裡，他前前後後殺死幾十條人命（不包括打仗），其中有許多都是無辜枉死之人。然而《水滸傳》把武松定位成英雄好漢，西門慶是豬哥人渣，高下立判，可見這是一部是非不分的爛小說。

《水滸傳》雖然是一部爛小說，卻是古典章回小說四大名著之一，與《三國》、《西遊》、《紅樓》齊名，真教人感嘆。相較於一千年前的日本就有了《源氏物語》這樣高格調的作品，中國人實在缺乏小說傳統啊！也因此時至今日，「九把刀」這種貨色能夠成為炙手可熱的作家，還能拍成電影大賺鈔票，其來有自啊！

中國人不是寫不出好小說，就是台灣也曾出現過高格調的作品。然而台灣的讀者對於高格調的東西興趣缺缺，他們最喜歡那些即使邊打瞌睡也能讀懂的東西，只愛千篇一律的陳腔濫調。最美好的詞彙就是跟朋友打屁用的詞彙；最好看的故事就是誰都想得出的故事；最感人的情節是情人或家人或寵物死掉；從第十頁開始誰都能幫作者寫完整部小說，而且不會差太遠。

我認識一個中文系畢業生，他把金庸的武俠小說讀得滾瓜爛熟，卻不知道「七等生」是誰。我實在替這人，不，是替華語文學界感到悲哀。居然還有人把金庸稱作「大師」，給金庸作品成立「金學」呢！如果金庸小說也能被認真地當作文學，那麼七等生很應該得諾貝爾文學獎了。

宋玉曰：「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

曲高和寡本來就是必然之事，但也有程度之分。如果說當年的楚國能跟著唱「陽春白雪」的還有數十人，今天的台灣恐怕沒人了，只聽見兩千多萬張嘴一齊合唱下里巴人。

這是一種風尚，或者說時尚。古代的曲高和寡雖不能被一般人了解，但大家心嚮往之，尊而敬之。然而現在的社會風氣則是在價值取向上肯定「下里巴人」，整個把價值給扭曲了。比方在坎城拿不到半個獎的電影，只要夠本土、夠俗氣、票房夠好，全國便一致推崇。管人家老外喜不喜歡，台灣人給你溫暖，要幾個獎就給你頒幾個獎，恨不得發消費券讓全國人民都進戲院相挺。

於是乎，台灣沒有大師，或者說滿街都是大師。因為大師的品味總是與百分之九十九的群眾的品味相同。而那百分之一的高尚、獨到、尊貴的「陽春白雪」，則成為「跟不上時代潮流」的落伍玩意兒，被眾人唾棄。

牛驥同一皂，雞棲鳳凰食。就是這樣的時代，你還能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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