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一日欲濯所授之衣。而無美泉。因至寺後五里許。見山林鬱茂。瑞氣盤旋。師振錫卓地。泉應手而出。積以為池。乃跪膝浣衣石上。忽有一僧來禮拜。云。方辯是西蜀人。昨於南天竺國見達摩大師。囑方辯。速往唐土。吾傳大迦葉正法眼藏及僧伽梨。見傳六代。於韶州曹溪。汝去瞻禮。方辯遠來。願見我師傳來衣缽。
有一天,六祖大師想洗一件衣服。這是什麼衣?就是佛的袈裟,祖祖相傳,傳在他手上保管的如來衣缽。放久了免不了染有灰塵,於是想將它洗一洗。可惜沒有好的泉水,於是他就到寺後約五里遠的地方,那裡的風景很美,六祖以錫杖卓地,地面湧出一股泉水,漸漸積成一個小池,這個池是曹溪的古蹟,直到今日還存在,六祖就在這裡洗濯佛的袈裟。當他洗衣服時,忽然來了一位出家人,在旁向他禮拜,自稱名叫方辯,是四川人。方辯說:「我昨天在南天竺國(南印度)遇見達摩大師。」達摩是中國禪宗第一代祖師。達摩祖師囑咐方辯:「你趕快到大唐國,我傳的大迦葉正法眼藏」,這是指禪宗法門;「及僧伽梨」,僧伽梨是印度話,中文是「大衣」,就是佛教的大禮服。大禮服條數共有二十五條,每一條由四長一短拼湊而成。如來的袈裟,一代一代相傳,傳在六祖手上。「現在中國已經傳到第六代,你到韶州曹溪去瞻禮,到那裡看看佛的袈裟。」方辯遠道而來,目的就是希望見佛的袈裟,即佛的衣缽。在此我們可以想到,方辯是個非常人,因為當時交通不方便,昨天在南印度,今天就到中國廣東北部的曹溪這個道場,如果沒有神通,是辦不到的事情。
師乃出示。次問。上人攻何事業。方辯曰。善塑。師正色曰。汝試塑看。方辯罔措。數日塑就真相。可高七寸。曲盡其妙。呈似師。師笑曰。汝只解塑性。不解佛性。
六祖聽了這話之後,就將衣缽展示給他看,然後問他:「上人,你平常從事什麼事業?」方辯說:「我很會塑造佛像。」六祖正色對他說:「我這個樣子你試塑一個看一看。」方辯聽了之後,手足無所措。隔了幾天,他真的替六祖塑一尊七寸高的像,「曲盡其妙」,塑得非常像。他將這尊像送給六祖大師,六祖大師看了之後就笑起來,說:「你只了解塑性,不了解佛性。」六祖當時正色說「汝試塑看」,是講的法身真性,沒有形相怎麼塑得出來?方辯錯會是色相,所以真的塑個像來。
師舒手摩方辯頂曰。永為人天福田。
六祖見到這個情形,也很歡喜,就摸著方辯師的頭頂,告訴他說:「你可以永為人天福田。」這句也是獎勵他的話,因為造像是為一切眾生做無上福田。見到佛像有兩層意思:第一個是淺的意思,是教我們見賢思齊,見到佛,我們要想取得與佛一樣,佛是我們的老師,也有報本反始的意思。更重要的,佛者覺也,見到佛要提起我們的覺心,也就是真如本性;見到經典,經典所講的是正法,我們的心地要正大光明;見到出家人,我們就要發心六根清淨,一塵不染。所以,佛門的塑像具足無量的功德,有很大的啟示作用。
有僧舉臥輪禪師偈曰。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師聞之。曰。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繫縛。因示一偈曰。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
有一位出家人,舉臥輪禪師的偈頌:「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六祖說:「這首偈沒有明心見性,如果依照這首偈去修,不但不能見性,可能還有麻煩,會增長無明。」於是他將偈頌修改一下,又作一首偈,說:「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這首偈頌是專門對治臥輪偈頌毛病而作,如果沒有臥輪禪師這首偈,能大師這首偈就不必要了。有臥輪的偈頌,再看能大師的偈頌,這兩首偈一合,這是教你「即相離相」,這就入了正法,具足無量功德。
◎南頓北漸第七
時祖師居曹溪寶林。神秀大師在荊南玉泉寺。於時兩宗盛化。人皆稱南能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頓漸之分。而學者莫知宗趣。師謂眾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
當六祖大師駐錫在曹溪寶林寺時,神秀大師在荊南玉泉寺(今湖北省當陽縣)。這兩位大師的法緣都非常殊勝,一般人稱為「南能北秀」,南面是能大師,北面是秀大師,於是就形成南北兩宗,就是頓與漸的區分。兩位大師都是出自弘忍大師的門下,可是南北分化之後,學者對於宗旨就很難辨別。六祖告訴大眾說:「法,本來只有一宗,而是人有南北。法,只有一種,有人明心見性見得早,有人見得遲。頓超、漸修與法門也沒有關係,而是修學的人根性有利鈍不同,於是才有所謂頓超與漸修。」這樣一說明,南北兩宗的宗旨實在是沒有區別。
然秀之徒眾。往往譏南宗祖師。不識一字。有何所長。秀曰。他得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傳衣法。豈徒然哉。吾恨不能遠去親近。虛受國恩。汝等諸人。無滯於此。可往曹溪參決。
可是神秀大師的門人,往往譏諷能大師不識字,既然是一個字都不認識,他有什麼長處?神秀大師也知道徒眾當中有這種情形,於是他召集徒眾,開示說:「六祖能大師,他得的是無師智」,無師智的意思是說,不必老師開導,自己大徹大悟,「他深悟上乘,我自己不如惠能大師。何況自己的老師|五祖,親自將衣法傳授給能大師。從這樁事情來看,五祖難道不認識人嗎?我們若承認五祖是一代大德,他所傳的人一定不會有差錯。我自己恨不能遠去親近能大師,在此地虛受國家的恩德。」神秀大師受武則天太后與中宗皇帝的禮遇,在京師一帶弘法利生,當時稱為國師。他有這樣的因緣,不能到南方去親近六祖。這是很真誠的話,並不是謙虛。於是,他就勉勵門人:「你們如果有機緣,不要留在此地,可以到曹溪六祖大師的會下去參決。」就是去參請、決定自己的悟處。不但這樣開示,他還有行動表現。
乃命門人志誠曰。汝聰明多智。可為吾到曹溪聽法。汝若聞法。盡心記取。還為吾說。志誠稟命至曹溪。隨眾參請。不言來處。時祖師告眾曰。今有盜法之人。潛在此會。志誠即出禮拜。具陳其事。師曰。汝從玉泉來。應是細作。對曰。不是。師曰。何得不是。對曰。未說即是。說了不是。
有一天,他對學生志誠禪師說:「你很聰明,也有智慧,你可以替我到曹溪去聽法。你要是有悟處,應當盡心記取,回來之後說給我聽。」這就是自己不能去,派一個聰明伶俐的徒弟到曹溪去受教。志誠禪師就稟承秀大師的命令到曹溪。到了之後,沒有事先向六祖報告自己的來歷,就隨著大眾一起聽法。這時六祖上堂說法,告訴大眾:「今天有人來盜法,潛伏在我們這個法會中。」聽法一定先要拜老師,沒拜老師,偷偷的來聽法,這就叫盜法。志誠禪師一聽這個話,當然知道六祖指的就是自己。於是他從大眾當中出來,禮拜六祖,把神秀大師派遣他到曹溪來聽法的經過情形向六祖報告。六祖說:「你是從玉泉寺來的,那應該是奸細。到這兒來盜法的是奸細。」志誠禪師答覆說:「不是的。」六祖說:「為何不是?」他說:「我沒有說明,可以算是奸細。我現在統統都說出來,說出來當然就不是了。」六祖這些話說得非常風趣,同時也是告訴我們,正式接受佛法,必須要具足禮節威儀,有正式拜師的禮節,這是不可以缺少的。
師曰。汝師若為示眾。對曰。常指誨大眾。住心觀靜。長坐不臥。師曰。住心觀靜。是病非禪。長坐拘身。於理何益。
六祖問他:「你的老師平常怎麼教導你們?」志誠禪師說:「他常指導教誨大眾,住心觀靜,長坐不臥。」《頓悟入道要門論》云:「住無住處即住。不住一切處,即是住無住處。不住一切處者,不住善惡、有無、內外、中間,不住空,亦不住不空,不住定,亦不住不定,即是不住一切處。」不住一切處才是真正的住處,學佛的人功夫能提到這個境界,這才叫「無住生心」。佛法的修學,尤其是高級的佛法,像六祖所接引的大眾都是上上乘的根性,所開導的皆是一乘大法,所謂是圓頓法門,這樣的法門真正可以說是「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因此「住心觀靜」當然有問題,而「長坐不臥」就是俗話所說的「不倒單」,這種修行方法不一定能見性;圓頓的教學,主要是明心見性。六祖說:「住心觀靜,是病不是禪。」從真如本性上說,真性本自不動,哪裡還有靜?有靜當然就有動,換句話說,這是對待之法,用現在術語來說,是相對的,相對的就不是真實的。佛法講的定,一定要超出動靜之外,這才算是真正的定。真性本來是光明遍照的,本來是不垢不淨的,何觀之有?所以大師指出,這是病,不是禪。
這是說明當時秀大師門下,一般都是偏重在住心觀靜的毛病,並不是說住心觀靜不好,因為住心觀靜對初學的人來說,確實是很有一點作用。你要是執著在住心觀靜,就變成毛病。因為佛法是對治我們眾生毛病習氣,用這個方法來對治,方法就好比是藥一樣,藥到病除之後,藥也不要了,這才是正確的。秀大師門下執持著藥不肯捨棄,這就變成禪病。六祖這樣的開示,是以另一種藥來除他執著的病,並不是除他的方法;「住心觀靜」是一種方法,執著就是病。可見,六祖是打破志誠禪師,也就是秀大師門下有一部分人的執著,去除他的病。「長坐拘身」,拘是拘束;「於理何益」,「理」就是明心見性。一天到晚盤腿打坐,於明心見性並沒有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