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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雨不停
作者: Prinz	日期: 2011.10.14　　天氣: 　心情:

雨持續下著，雖然比前陣子小了些，可還看不出停止的跡象。我獨坐在自家屋頂上，躲在兩塊塑膠板下面避雨。

唉，我也不想這樣阿！水漲到五樓高，除了屋頂已經無處可逃了。這樣的日子，大約已過了四十天。

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是一個女學生，一個人在外租屋居住，就這棟房子。放暑假了，大家都回家，只有我一個人窩在宿舍，哪裡也不想去。

暑假開始前就一直下雨，下個沒完沒了。上課下雨，約會下雨，看電影下雨，去便利商店買包菸也下雨。

出門倒個垃圾，還是下雨。

所以從暑假開始，我就不出門了。無論誰約我，我都不出門，最後索性拔掉電話線。

記得那時，電視上播出豪雨特報，要低窪地區的人趕快撤離。新聞我看了，可我從來不覺得新聞上說的事跟我有關係。

那年SARS大流行，新聞也說不要去公共場所，我不照去嗎？沒戴口罩也沒注射疫苗，甚麼事也沒發生。後來新聞又說高麗菜漲價，說比牛排還貴，可我每天去吃的自助餐店，高麗菜照樣堆得高高的，我照樣只挑兩片看起來比較漂亮的。

沒想到，這一次，跟我有關了。等我發覺水從窗戶流進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逃走。

忘了告訴你們，我住在五樓。

我到屋頂望向四周，一片汪洋，有或高或矮的小島，上面都沒人。這倒好，真正與世隔絕了。

雨繼續下，水繼續上漲，不久五樓也無法待不下去。我把食物傢俱搬上屋頂，用兩塊塑膠板搭起遮雨棚，天天坐在這兒發呆，看海。

大約兩周後，有一個男人划船經過，他問我要不要上船，我說謝謝，不需要。男人走了。

那個男人為甚麼到處划船呢？想要拯救像我這樣的生還者嗎？或者另有企圖呢？我不相信男人。男人嘴裡吐出來的除了二氧化碳之外，只有謊言。

又過了一周，又有人划船經過，是個女人。

她沒有邀我上船，只是停靠在屋簷邊和我聊天。雖說是聊天，但幾乎都是她一個人說話，說的全是抱怨。抱怨天，抱怨雨，抱怨政府，抱怨男人。後來我不理她，她就自己划船走了。

女人吐出來的除了二氧化碳，只有怨言，所以我也不喜歡跟女人說話。

昨天，漂來一具屍體。這屍體已經泡得腫脹不堪，看不出男女，我決定與它做朋友。

「嗨！你好。」我向它打招呼。

「妳也好。」屍體說。

「漂很久了吧？要不要過來歇歇？」我問。

「好阿。」它說。

我稍微騰出一塊乾地，讓它坐在我身邊。

「這裡真不錯，淋不到雨耶！我漂流了很久，很少見著像這樣好的空間。」它讚嘆著。

「還好啦！就是地方小了點。明天我再下樓找幾塊板子搭上，舒服些。」

「沒請教貴姓？」屍體問。

「我姓張，你呢？」

「我忘了。泡在水裡太久，會忘記很多事。」

我們倆並肩坐著，一起看海。

有時候風大，綿綿雨絲就歪斜一邊；風向一變，雨也跟著改變角度，有時候還會扭曲搖擺，挺有意思的。

水也有意思。

畢竟不是真的海，水裡面還浸泡著大量的動產與不動產，所以它的波浪也不像海那樣有規律起伏，而是亂糟糟的。這邊掀起了巨浪，可能兩條街外還風平浪靜。

前幾天我在西側圍牆邊發現一個大漩渦，漩渦底下有輛摩托車不停旋轉。

我們這樣靜默著，也不覺得無聊。幾個小時以後，我拿出泡麵啃食。

「你要不要來一些？」我問它。

「不了，謝謝。」

「你記得甚麼時候淹死的嗎？」

「我有說自己是淹死的嗎？」

「Sorry，我以為很多人被淹死。」

「不，沒人淹死，大家都在豪雨特報的時候提早撤到安全的高地。」

「那你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忘了。」

「既然忘了，又怎麼知道不是淹死呢？」

「很簡單，妳看。」

屍體打開自己的胸膛，將肺取出，然後將肺葉撕開。

「妳看，都是乾的。溺死的人會把水吸進肺裡，所以肺一定是濕的。」

「原來如此。為甚麼你可以輕易把胸膛打開呢？」

「因為這裡被切開了。」

「平常不會把這裡切開吧？我想你應該是被人用刀殺死的。」

「或許吧。」

我吃完了一包泡麵，從冰箱裡拿出果汁，倒了兩杯，一杯給屍體。

屍體喝了兩口，忽然說：「我想起來了！」

「想起甚麼？」

「出門的時候，忘記關瓦斯。」

「你正在煮甚麼嗎？」

「咖哩。」

「甭擔心，不會發生火災的。」

「我不是擔心火災。我是想起自己怎麼死的。」

「嗯，說來聽聽。」

「那天正在煮咖哩，忽然想放點茴香，可是廚房裡沒有茴香了，所以我就上街去買。快到商店的時候，覺得頭暈，就坐在路邊休息一下。不知道為甚麼，突然覺得胸部好痛，低頭一瞧，一把刀插在我的胸前。是個年輕人，我不認識他，為甚麼他要刺殺我呢？我問他為甚麼，他說，要我付出代價。」

「你做了甚麼嗎？」

「我不知道阿！」

「會不會認錯人了？」

「我也以為是認錯了，可是他卻叫出我的名字。」

「你叫甚麼名字？」

「小雅。」

「他知道你名字，你卻不認識他…………」

「很奇怪吧？」

「很奇怪。」

「我就這樣死了，連瓦斯都還來不及關。真是莫名其妙。」

「你想回去關瓦斯嗎？」

「不用了。」

「或者，你想弄清楚自己為甚麼被殺？」

「也不想了。」

雨繼續下，海面波滔依舊。屍體喝完了果汁，向我道別。

「謝謝妳的招待，我要繼續漂流了。」

「哪裡。請保重。」

「再見。」

當我將屍體放在水面上的時候，它忽然說：「告訴妳一個秘密。」

「嗯？」

「其實妳是個好女孩。」

「是嗎？我可不覺得。」

「妳是的，相信我，只是沒有人了解妳罷了。妳觸不到渴望的東西，因此對所有觸得到的不屑一顧。被妳不屑一顧的人們，為了怕被妳的不屑一顧傷害，於是也對妳不屑一顧。大家都對妳不屑一顧，所以妳以為自己不好。其實，妳是非常美好的。」

對於一具屍體的評語，我還能說甚麼呢？我只能笑笑。

「沒關係的，張小姐，現在沒人對妳不屑一顧。看看四周，連人影都沒了，所以妳也不需要對誰不屑了。只是，妳渴望的東西，依然是觸不到的。」

「你知道我渴望甚麼嗎？」

屍體鼓起浮腫的臉對我微笑。它慢慢地漂走，它說：

「保持妳的渴望吧！無論得到與否，渴望是妳在這個島上生存的唯一理由。看看四周，有很多島，為甚麼上面都沒人呢？等妳失去了渴望，妳也是屍體了……………」

屍體愈漂愈遠，漸漸聽不見它的說話。

雨繼續下，我繼續躲在塑膠板底下，這樣的日子，大約有四十天。也許明天雨會停，天空放晴，大水退去，我又回到五樓過原來的日子。

也許雨永遠也不會停。

無所謂，就讓雨一直下吧！有些人想破頭也不明白，為甚麼雨下個不停。

讓那些不明白的繼續不明白吧！反正雨淋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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