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答案
日子一旦開始之後往往會繼續下去。如果是好日子,那可要恭喜你,也請你努力維持下去;如果是苦日子,那得要祝福你,祝你能早日脫離苦海。
莉邡和溫蒂搬入公寓後,我和夏大宇的好日子開始了,也這樣繼續下去,當然我跟夏大宇很努力地維持著這樣的好日子。
轉眼間,一年過去了,鳳凰樹又開花了,驪歌也開始在校園裡面悄悄地傳唱。
這一年來,夏大宇生活的態度比以前積極多了,原因是身邊有了管他的人。沒錯,那個人是溫蒂。他的父母親原本交代我的事情,如今被溫蒂達成了。
讓我覺得好笑的是,他離開家搬到公寓來是因為不想被管,現在卻被管的如此心甘情願、沒有任何怨言?
唯一能夠解釋這現象的,我想是因為愛吧。
是的,夏大宇和溫蒂已經成為眾人眼中的一對。住在兒童房的他,經常在主人房裡面進進出出。我跟莉邡已經習慣這件事。他的父母親更把這件事視為理所當然。
莊稼人出身的夏大宇雙親和菜市場出身的溫蒂之間,似乎留著DNA相近的血液,彼此之間有種微妙的相連,夏大宇的雙親非常、非常的喜歡溫蒂,喜歡到已經跟夏大宇放狠話,要是他將來沒娶溫蒂的話沒有財產可以分。
至於我跟莉邡呢?
夏大宇已經從兒童房又一次回到主人房了,我卻連莉邡的手都沒牽過。
是的,我跟她的關係依然還是渾沌不明。
……這……
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一年多前的那晚看過那幅未完成的「答案」後,我問過莉邡問過好幾次,到底那幅畫完成了沒?她總是笑著跟我說還沒完成。很清楚,她要給我的答案就在畫中,只要她沒完成這幅畫,或是我沒看到這幅畫,就無法知道答案。
我該催問她的答案嗎?
好像不應該吧。
我們住在同一個公寓裡,雖然不像夏大宇和溫蒂那樣親密,但是我已經充分體會到兩個人在一起的幸福和甜蜜。
不是嗎?
現在每天有人幫我煮飯、打掃,心情需要的時候,有人可以分享喜怒哀樂。
這樣還不夠嗎?
夠了、夠了,這樣就夠了,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至於答案是什麼?擱著吧。
就像莉邡在一年前的那晚說的:『任何事遲早都會有答案的……』
我有什麼好急的?
我真的沒什麼好急的。
很多事情我們留不住,時間就是其中之一。夏天的日頭越來越炙熱,鳳凰花越開越盛。
「我們快畢業了。」我對莉邡說。
『是啊。』
「畢業後妳要回加拿大嗎?」
『不是嗎?』
「那?」
『那什麼?』
『你到底想問什麼?』
「我的答案呢?」
『答案,要你自己去尋找。』莉邡笑著對我說。
「妳回加拿大後還會回台灣嗎?」我拐了個彎問。
『那要看我想不想回來。』
「妳想不想回來?」
『那要看……』莉邡說了一半沒說完。
「妳要怎樣才會回來台灣?」我等了一會後接著問。
『林飛,』她笑得很曖昧,『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我要怎樣才會回台灣。』
她說的可輕鬆,但是,我沒她想像中的那麼聰明。
我根本不知道「要怎樣」她才會回來台灣?
然而,我們之間的主動權在她,她不說,我再怎麼問也沒用。不是嗎?
畢業典禮的前幾天,我跟夏大宇接到免役的兵單。
『不用戴兩年鋼盔,不用數兩年饅頭。』夏大宇看到兵役通知後面無表情地說。
「可以早兩年賺錢,可以早兩年還清銀行貸款。」我看到兵役通知後淡淡地說。
其實我們知道自己不用當兵,心裡頭高興得要命,但是說這件事時,卻得故意裝出沒有很在意表情。因為,不用當兵雖然值得高興,卻對不起千千萬萬個去當大頭兵的人,所以我跟夏大宇不好意思讓興奮寫在臉上。
偷偷告訴大家一個秘密。我能夠不用當兵的原因,是我在報紙上看到阿扁不用當兵的理由。同學知道我不用當兵的理由後罵的要死,他們說像我們這種人居然可以不用當兵,那中華民國還有那個國民需要去當兵呢?別怪我,那是法律明文規定的,我的手肘就是可以旋轉270度。所以,我跟阿扁一樣很大聲地對同學說:『請不要欺侮我這個殘障。』
夏大宇搞到的那個不用當兵理由比較能得到同學們的諒解。沒想到他居然有嚴重的心臟病。醫生開了一張「當兵會死」的證明文件給他。天知道他當了兵是不是真的會死?倒是從這件事我有個感想,立法院應該立法:《捐獻超過千萬元者得免除兵役》如果我們有這條法律條文的話,台灣應該可以增加不少稅收吧。
終於到了畢業的前一天,莉邡很快就要回加拿大,原本忍了一年壓抑自己不用急的事,已經迫在眉睫,再不問她的答案是什麼?說不定永遠不會知道。
「妳總該給我看那幅「答案」了吧?」於是我問莉邡。
『我不是說過了嗎?答案要你自己去尋找?』她說。
追問了好多次,她反覆的都是那句話:「答案,要你自己去尋找。」
不給我看那幅畫,我去哪裡找答案?
我知道,聰明的讀者一定會說:「去找那幅畫啊,找到了,就有答案了。」其實我也知道該找那幅畫,但是找了又找,甚至要求莉邡讓我進她房間找,可是……找不到就是找不到,莉邡卻依然口口聲聲要我自己去找。
終於唱完驪歌。同學們四散紛飛。
女同學飛到那裡去?我不想知道,反正她們不歸我管。
男同學飛到那裡去?我知道了也沒用,因為他們都去當兵給國家管。
不想管的,不用管,管不到的,沒得管,但是莉邡……我不能不管。
「妳到現在還不給我答案?」我問。
『都說了幾百遍了,答案要你自己去尋找。』她說。
「我知道妳已經說了幾百遍……但是我找不到啊。」
『找不到!那就是我們無緣,如果天意如此,那……』
「妳說什麼啊?感情的事與天意何干?」
『你不了解感情為何與天意有關,』她歎了一聲,『但是我了解。』
又是一句我聽不懂的話……為何她會認為感情與天意有關?子非魚……如何知魚?我不是她,自然無法知道他為何這樣想。於是……又不了了之。我沒問到答案。
就好像生命一定會面臨轉折處,好日子也會有走到轉折的叉路口﹝叉路轉折後是更好?還是壞日子的來臨?那就是個人造化了﹞。
終於到了莉邡要回加拿了的那一天。
那一天溫蒂、夏大宇和我三個人陪她到機場送行。
「妳會回來嗎?」我問。
『看你囉。』她說。
找了一年多,還是沒能找到答案。我苦笑,沒有繼續問太多。但是心裡有個衝動想要抱住她,叫她留下來,不要登機去加拿大。
然而想歸想,終究我還是沒有那樣做。
『妳會回來嗎?』溫蒂問了跟我同樣的問題。
『妳跟夏大宇結婚的那一天我一定回來吃喜酒。』
她說完,溫蒂笑了,夏大宇同樣開心地笑。
能說什麼?還能說什麼?我只能像一般人那樣依依不捨送她離開台灣。唯一值得堪慰的是,她也像一般人那樣頻頻回首才離去。
但是又如何?
她走了,不是嗎?
我好像只能安慰自己:「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因為曾經擁有。」
莉邡離開後,兩件事支持了我心情,讓我能夠好好過日子。
一是恩師祖說的:「發生過就永遠存在。我相信我們之間真的有愛。」
二是:「I believe。」我相信莉邡遲早會回來我身邊。問題只在她什麼時候才來而已。
還有件事讓我可以不會太想她。因為我已經報名十二月的心理分析師特考。
我沒有老爸、老媽可以依賴,畢業了,一定得找份頭路來養活自己。以前當學生可以賴著夏大宇不繳房租,畢業再賴下去實在說不過去。雖然夏大宇說沒關係,但是,我不能允許自己再那樣。那會天譴的。
其實從我考上心理系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畢業後最好的出路是取得心理分析師執照,也從知道的那一天起,便積極地準備這項能夠讓我取得執照的國家特考。
現在還多了一件事支持我非得通過這項特考不可。那就是像我這樣的人,如果考不上心理分析師、沒有一份穩定的職業,怎麼能夠跟莉邡在一起?
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如果連這都不會想,那,該死。
忙碌中,時間過得很快,十二月份心理分析師特考的日子到了。那兩天,我專注地去參加考試。考試的天意似乎是站在我這邊。那兩天我頭好壯壯、身體沒病沒痛,考卷上的題目也都會做答。感覺自己似乎考得還不錯。
次年三月,心理分析師特考放榜的日子到了。榜單貼在木柵溝子口考試院外的第一時間我已經等在那裡看榜。幸運的,我在榜單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核對准考證號碼也沒錯。謝天謝地謝諸方神明,我終於獨立了。心理上不會再矮人一截。﹝這裡的「獨立」是指我真的可以獨立,不像某些人用嘴巴說說喊爽的而已。﹞
『恭喜你,考取了。』我聽到身後夏大宇的聲音。
「謝謝你。」我回頭。對他笑了笑,接著說:「你對我真好,居然在第一時間來幫這裡我看榜單。」
夏大宇看著我,笑著,沒再多說。
每個人的生命道路,總會走到需要別人扶持的時候,或許我的生命比別人坎坷,需要別人扶持的時候多到不能再多的多,但是……「I am a lucky guy .」總在我需要的時候就會有貴人出現。
「Repeat , I am a lucky guy .」我是那麼的幸運,有那麼多人幫我,讓我有今天。
接著,我把上榜的事打電話通知應該要通知的人。
最重要的那個人當然是我的高中導師。他很高興,同時也給了我祝福。其中一通電話我打給了當sir,他對我考取心理分析師的這件事沒有多說什麼。對他而言,我考上是應該的,考不上是該死的。
通知完該通知的人後,我發現自己少通知了一個人。
是的,我通知不到莉邡。
雖然只有莉邡還不知道這件事,但是這唯一的缺憾讓整件事變得……不完整。
莉邡在去年七月中離開台灣,算一算,到今天已經八個多月。她離去的時候沒留地址、沒留電話、沒有任何聯絡方式,像一陣雲,曾經成形在我眼前,如今卻消失無蹤,只頻頻交代我要自己去尋找答案。
真不懂她為什麼會這樣做?
答案在哪裡?
我找不到……我就是找不到啊。
究竟答案在哪裡?
難道她的答案選擇的依然是那個法拉利男,她搬入公寓只是完成學業同時撫慰一顆摯愛她的心?
有太多的可能,卻只有一個事實:她現在不在我的生命中。
破開那些不好的揣測,我只能:「Hold my belief , and say:I believe .」
人們是活在希望之中的。
只因為想知道明天的太陽升起後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我們努力用心地活下去。
『該通知的人都通知了,我們現在去吃飯慶功。』夏大宇對我說。
「慶功!?」我看著他。
『懷疑啊。』
「有必要嗎?」
『為什麼沒必要,今天是你的大日子耶。』
「嗯,的確是我的大日子……」我說。只有在今天,我才感覺到自己是完整、不需別人扶持的個體。如果說我的生命還有殘缺,那只剩下莉邡還沒回來填滿唯一的空白。
『走吧,』夏大宇拉著我說:『溫蒂和其他人已經在餐廳那裡等了。』
「其他人?」我問:「其他人是哪些人?」
『呵,我要賣個關子……』他說:『總之,那些人都是你想見到的人。』
「呵呵,你可真周到,萬一我沒考上落榜呢?」
『那也沒有關係啊,人總是要吃飯的,不是嗎?萬一你落榜了,改個名義來吃這頓飯就是了。』夏大宇笑了笑,『重點是,你考上了,不是嗎?現在在餐廳裡面等你的人,都相信你一定會考上的。』
我笑了。
他們為何相信我會考上?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自己一定會考上。因為我非考上不可。
◎ ◎ ◎
夏大宇安排吃飯的地方是位在台北市南京東路3段215號1樓的『名人書園』。他今天把整個店包下來。
『名人書園』是我很喜歡去的一個地方,不過,因為我很窮,每次去都被夏大宇成功地搶走帳單,因此去的次數不是很多。
我喜歡『名人書園』的原因很單純,因為那裡不僅是一家咖啡廳,也是一家書店。五十坪大的店面空間兩等分,讓人不僅可以享受咖啡香,同時也感受到書香。
順便在這裡跟大家鄭重介紹,到了那裡,一定要吃那裡的海南雞飯。當然,其他的東西也不錯吃,大家可以多去幾次分別嘗嘗。
車子來到南京東路,轉入巷子停在『名人書園』後的龍江停車場。
下了車,我和夏大宇往『名人書園』走去。
『現在你想看到哪些人?』行走時夏大宇問。
「所有曾經幫助過我的人。」我邊走邊說:「如果能在今天跟他們說聲「謝謝」,那真的太美了。」
『那你待會可以完成心願。』夏大宇笑著說。
「真的。」我驚喜地說。
『呵呵,當然是真的。』夏大宇說。
既然是這樣,我加快腳步往『名人書園』走去。
很快就來到『名人書園』的店門口。意外地,我在『名人書園』的門口看到莉邡畫的那幅──「答案」。
「這不是莉邡的那幅「答案」嗎!」我說。
畫中莉邡坐著抬起頭伸出雙手,原本前方的空白處已經補滿──補白的是一個男孩握著她的手,而那個人……是我。
是我!握住莉邡雙手拉她起來的人……是我。
然後,我看到我的國中英文老師、高中導師、當sir以及廖儀玲、陳英傑和夏大宇的雙親、溫蒂,甚至還看到高中時幫過我的管區警員。
……當然……
我也看到了我生命中空白的那一塊已經被填滿。
※我看到了答案,生命中的所有空白的部分也都被填滿。祝福我唄。
※人們活在希望中時最快樂,愛情在曖昧不明時最迷人。
後記一:
『你是笨蛋!』
「是的,我是笨蛋。」
『你居然找不到那幅「答案」?』
「沒錯,我是大笨蛋,才會找不到「答案」。」
『我把「答案」放在你的衣櫃,你居然找不到?真是氣死我了……你這個大笨蛋。』
「是的,這件事證明了我是一個超典﹝超級典型﹞大笨蛋……但是……請妳不要再為這件事生氣。」
『為什麼?』
「因為,要是妳氣死了,我就真的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妳了。」
『你……』
接下來,我的大腿被狠狠地捏了一下。
其實那幅「答案」在莉邡搬入公寓的第三天就已經擺入我的衣櫃。但是沒有幾件衣服的我每次打開衣櫃都只是把衣架上的衣服拿下來或吊上去,很少翻動裡面的東西,才會錯失擺在衣櫃邊角上的置畫筒。也或許我根本不懂畫畫,眼中曾經幾次瞥到置畫筒,卻聯想不到那是擺放圖畫的工具,裡面擺了莉邡要給我答案。然而這些都不是我找不到答案的理由。只怪自己一直在自己房間以外的地方找,卻沒想到答案就在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答案,往往就在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後記二:
「妳不是說要讓天意來決定回不回來嗎?」
她瞪我。
「呵,天意沒有讓我找到「答案」……但妳還是回來了。」
她瞪著我。
「呵呵……妳不能沒有我對不對……呵呵呵……」
這時候她忽然笑起來,笑得很鬼,笑得讓人有點擔心。
『你很得意是不是?』
我不敢接話。
『是不是剛剛吃飽了撐著?』
我更不敢接這句話。因為這句話後面該接的是:「活得不耐煩了。」
『你倒是說話啊……你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你要是不給我一個說法,我搭晚上的飛機回加拿大。』
這下子我不能不開口了。我說: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妳,愛情,掌握在自己手中,要問自己,無關天意。」
莉邡會認為愛情與天意有關,是因為她遇到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
當她到美國尋找答案時,跟法拉利男約好見面時間,但是莉邡提早了一天到法拉利男家。當她站在電梯門口,準備要坐電梯到法拉利男公寓的時候,電梯門一開,她看到法拉利男抱著一名妖冶的金髮洋妞熱吻。
呵呵,法拉利男的說法是,她愛莉邡,但是他單身在美國有性需求,那名金髮洋妞是酒吧裡面釣回來的一夜情,目的在解決性需求。
呵呵,法拉利男失敗在他下半身的精蟲作祟。我要感謝法拉利男下半身的精蟲。
說真的,要不是莉邡提早一天到法拉利男的公寓,她根本看不到那一幕。
事實上,要剛好在那個時間點上看到那一幕也真的不容易。
所以她認為那是天意,天意要他離開法拉利男。
雖然我不能接受愛情與天意有關,但我真的感謝老天把莉邡送到我的生命裡。
※不知道愛情是否真與天意有關,但總要感謝老天把她送到我身邊。
※想告訴妳,愛情,掌握在自己手中,要問自己,無關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