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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感人愛情故事貳---
作者: 風信子	日期: 2009.09.11　　天氣: 　心情:

那年夏天，遙遠的夏天，島嶼瀰漫著一股淫烈濃膩的氛圍。

　　我在藝術史的暑修課上，遇見你的父親……我坐在開往淡水的捷運車上，要去看你
，我親愛的孩子，在我夢裡不斷反覆呼喚的孩子。在巴黎，在我出走島嶼的十五年裡，
夢中依稀幻長著你的樣貌，你應當和你的父親相似的樣貌。我無法說服自己遺忘，遺忘
你和你的父親，即使那是當年我和我的母親交換的籌碼……忘了他，忘了孩子，我送妳
到巴黎去。

　　那年夏天，遙遠的夏天，島嶼彌漫著一股淫烈濃膩的氛圍。我在藝術史的暑修課上
，遇見你的父親。第一堂課，我便傾心於他軟噥的語音，溫徐的談吐，孩子氣的笑，和
法蘭西特有的氣宇，以及他對巴黎的種種懷想和鄉愁。第二堂課，他在講述十八世紀法
國宮廷畫時，談起他的妻，他在巴黎邂逅相戀的妻，那個畫風婉約典雅，帶有古典主義
精緻工筆的女畫家。我在一次畫展中見過她的畫，全是美好得令人眩目的人物和風景。
層層的潤飾和鋪彩，堆砌出厚重明亮的色彩，亦見出她追求完美極致的雕琢。你的父親
說，我與他的妻是完全不同的兩款美麗，像藝術史裡不同的派別……妳是狂野的、奔放
的，像是艷陽天裡，在草原上跳躍的羚鹿；而她，她是繡在紫絹屏風上的金絲鳥……第
三堂課，我以十九歲的豐華身姿，撞進他對青春戀慕對情愛渴望的寂寞心扉。你的父親
，一個有著小孩靈魂的男人身軀，整個暑假，以一件破縐T恤、海灘褲、涼鞋和登山背
包的裝扮，與我出沒在陽明山的星夜、基隆的廟口、蘇澳的漁港、花東的原野。一次滿
月的夜晚，我們乘一班子夜的列車，去赴一場墾丁的破曉，擁吻在南台灣泛著深邃藍綠
色澤的海洋。在距離他的妻所在巴黎千里遠的這個島嶼上，在一個臨海的旅棧裡。因為
你的父親，我第一次體會到愛……所帶來的歡愉……依然是滿月的夜空，我聽著浪潮、
嗅著海風、低聲吟唱著你的到來……我親愛的孩子。是那一夜使我擁有你……我得走了
，但我很快會再回來……Aurevoir結束了第十堂課，你的父親離開島嶼，飛到巴黎，與
他的妻見面，他說他會向他的妻坦誠一切，一切我們的愛戀，然後帶著他自己和他的心
，回到我身邊，然後……再也沒有然後……。我不該相信他的，對不對？你的父親遲遲
未歸，音訊全無，而我在島嶼新學期開始後的第二個月，察覺到你在我體內生長的訊息
，我是多麼地喜悅卻又同時感到恐懼與不安。我不得不向我的母親招供一切……是的，
我愛上我的藝術史老師；整整兩個月，我和他在一起；我懷孕了；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他
的……。我說得理直氣壯，但心裡是軟弱與不堪。妳打算怎麼辦？我的母親說。我不知
道。拿掉孩子，否則妳會毀了妳自己，我的母親是這樣說的。

　　我親愛的孩子，你的父親從不知曉你的存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和我的母親知道
你，知道你曾經與我同生同息三個月，知道你曾經來過這個世界……而你的父親卻……
埋葬你的這片海洋，是我夢裡奮力溯游而去的地域……我和我的母親乘坐著火車，來到
淡海這間隱僻的小診所，灰色的牆垣，簡陋的設備，從外頭觀望會以為那只是戶漁家。
我躺在冷冰的鐵床上，張開雙腿架空，感覺自己就像一具任人宰割的牲物。我完全沒有
知覺，我想像那閃著銀光的金屬器具，不斷地向我的深處挖掘……挖掘……似夢的隱約
中，我彷彿回到滿月的初夜，然而歡愉已成傷絕，要痛，就讓它痛到最痛，痛到麻木，
也就沒有感覺了。我在朦朧的茫然中醒來，隱約聽著浪潮，嗅著腥濃的體血味道，和著
海風，混雜成一股強烈的哀傷，我開始不停地流著淚……我已經失去你了啊……我親愛
的孩子……那一節節從我眼前飛馳而過的車廂，就像我逝去的愛情。再也。沒有。回來
過。

　　母親環抱著我，讓我倚靠著她的臂膀。在晃動的車廂中，我虛弱地看著窗外飛逝而
過的景象，一切都變得模糊，就像我畫壞的一幅過度渲染的水彩。哀弔著你的離去，你
父親的離去，和我短暫初戀激情的離去。母親說：忘了他，忘了孩子，我送妳到巴黎去
學畫，妳不是一直想去巴黎嗎？……時間會使妳遺忘、重新開始……。我靜靜地聽著母
親的安排，已無力再回應什麼，腦海裡想起屠格涅夫小說中富拉第美爾的話：我的初戀
，只浮現了一剎那，只剩下一個幻影，只喚起了我的嘆息和悲哀。於是，我來到巴黎，
我傾心的巴黎，你父親鄉愁的巴黎。我在塞納河岸悠遊了十五年，在蒙馬特小丘廣場上
的露天咖啡座喝早晨的第一杯咖啡，在藝術學院裡攻讀藝術史，並且不停地作晝，瘋狂
的作畫，畫風狂烈大膽得就像自莽林中逃奔的野獸，迷亂著視覺的感官，撕剝著人們對
於古典完美的想像……然而，當我在新橋上遙看對岸的炫麗煙火時，就會讓我想起一切
，島嶼上我十九歲那年夏天的一切。

　　記憶。是另一種性質的生命。

　　我沒有在巴黎遇見你的父親，後來我得知他帶著他的妻回到了島嶼定居，他在T大
教書，他的妻則陸續發表著大大小小的作品，在島嶼上頗享盛譽。十五年後的現在，我
也回到了島嶼，依舊是個盛夏的季節。當年和我的母親乘坐的火車，已拆除改建為捷運
，循著舊時的路線，在城市裡行駛著。車廂裡，坐在我對面的小男孩，不時地晃搖著他
的小腿，我看著他可愛紅潤的臉龐，默默地在心裡說著：是你嗎？我親愛的孩子，我真
高興你長得這麼好……。

小男孩彷彿聽懂了似的，對我笑了笑，又害羞的躲進他母親的懷裡。我多希望那就
是你，我親愛的孩子。我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心裡清楚地知道，這一切只是一場記憶罷
了，失去的和擁有的都只是記憶，而記憶是可以遺忘和掩飾的……正如我已找不到當年
那間海邊的漁家小診所……正如我眼前已然模糊的景色……正如… …我逝去的年華……
然而，我還是站在這沙灘上，對著天空呼喚著你，我親愛的孩子，然後將手中的白色花
束撒向有你的這片海洋……。在我走回捷運車站時，天空開始下起毛毛雨，空氣裡透著
一股淒清的味道，我看著遠處在細雨中飛馳的捷運列車，開始為你唱起歌來……我親愛
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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