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在雨水的撲打下撐傘，裝著書的紙袋很快就濕裂了，我只好把那些書抱在胸前，有點狼狽地撐著傘。坐上往台北市立圖書館的公車後更糟糕。擁擠的車廂裡面找不到位置坐，因為手上那七、八本書加上一把傘，很難好好抓住公車上的弔環，車行的顛簸中根本站不穩，在人群中擠了幾下，書本全掉下去了。

　　我穿了一件膝蓋上十公分的裙子，說短不短，但是說長也不長，擁擠的車廂裡已經很難蹲下去撿拾掉在車地板上的書本，那件半短不長的裙子讓我更難做這件事，正當我無助發窘的時候，我看到一雙援手。

　　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男孩笑著幫我收拾分散掉落在車上的書本，然後對我說：『我先幫妳拿著好了，下車後再還妳。』

　　當時我的臉好熱，羞得只能擠出好小聲、好小聲的一聲：『謝謝。』

　　眼看公車就快到達台北市立圖書館站，我用著像蚊子的聲音對他說：『謝謝你幫我拿書，我要下車了，書可以還我了。』

　　『好巧，我也是在這一站下，這幾本書我再幫妳拿著好了。』他說。

　　我不知道怎麼拒絕，好像也不需要拒絕，一切是那麼的自然，於是我讓他抱著我的書，跟在他身後一起下車。

　　他拿了一把好大的傘，俗稱『五百萬保障』的那種傘。他下車撐開傘。跟在他身後的我也想要把傘撐開。但是不巧，我那把重看不重用的小花傘竟然在這時候壞掉了撐不開。面對風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他的傘過來了。

　　『一起撐傘吧，我這把傘很大，夠我們兩個一起用。』他說。

　　我能說什麼，沒傘的風雨下很快就會全身溼透，於是我又說了聲：『謝謝。』便讓自己躲在他的傘下。

　　在他的傘下，我不敢太靠近他。那時候的心情很奇怪，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而且腦袋裡面好像有人在打鼓，鼕鼕隆隆的，不太能夠思考。

　　『對了，妳叫什麼名字？』

　　『茱蒂。』

　　『我叫傑森，很高興認識妳。』

　　風雨實在不小，很快的，因為刻意跟他保持距離，袖子濕掉了。

　　『妳怕我會吃了妳喔？』他笑著說。

　　『什麼？』我不太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

　　『幹嘛離我那麼遠？妳看，妳的袖子都濕了，靠近我一點沒關係的，放心，我不會吃掉妳的。』他笑著說。

　　他的話把我也逗笑了。

　　『我才不怕你哩，光天化日下，你怎麼吃掉我？』我居然這樣回答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呵呵。他也笑了兩聲。

　　『妳要去哪裡？我送妳過去。』然後他問。

　　『台北市立圖書館。』我說。

　　『好巧，我也是要去那裡。』他有點驚訝的眼神裡帶著笑意。

　　※

　　台北市立圖書館離公車站排不遠，幾十步就走到了。

　　我們一起走進圖書館。我去還書的時候，他陪著我沒離開。

　　我的心情很矛盾。原本應該跟他說謝謝、然後說再見的，但是我沒有開口，依然讓他那樣陪著我。

　　『我要去期刊閱覽室，你呢？』在還書櫃檯還好書後我問他。

　　『我也是。一起去吧。』他笑著看我。

　　走往期刊閱覽室的短暫時間裡，我懷疑他是不是想要追我，才回答說也要去期刊室？

　　※

　　其實，我今天遇上的事，於同學閒談之間，我聽過好幾回了。這不過是台北市裡把妹的男孩子經常用的招式之一。

　　我們班上的同學，就有人親身遇見過。不過她們後來的發展沒有結果。

　　原因是，跟著她的那個男孩從頭到尾都不說話，反倒是我那個同學主動開口問他到底想要怎樣？而那個男孩一開口，居然是說：『小姐，妳襯衫上的鈕扣沒扣好。』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啊。我那個同學是學校眾所皆知的辣妹班花，她放學離開學校後第一件事，就是解放自己校服襯衫上最上面的第一顆鈕扣，甚至有時候連第二、第三顆紐扣都解開，對這樣的辣妹說那種話，他得到回答是：『神經病，要你管喔？滾啦。』

　　忽然想到這件事，我笑了，猛然想到旁邊跟著一個人，我緊急收斂笑容。

　　這時我聽到他對我說：『我叫傑森，淡大國貿二年級，我每個星期三晚上，都會在期刊閱覽室裡待上好幾個小時，把當週發行的期刊全部看完，但是這個星期三，因為臨時有事沒來，所以改在今天，呵呵，還好改在今天來，不然就不會遇見妳，呵呵。』

　　※

　　意思很清楚了不是嗎？我應該聽得懂他想表達的意思不是嗎？分明就是要追我。

　　誰知，我的第一個直覺反應，是想要告訴他：我也習慣每兩個禮拜會找個週末假期來期刊閱覽室一次，看完自己想要看的那幾本期刊，其中主要的是那幾本著名的八卦明星週刊，然後順便借幾本書回家看。

　　但是這些話我沒有說出口，因為期刊閱覽室已經到了。

　　※

　　我會想要那樣回答，內心的態度是不是也很明顯？分明是不反對他的追求。

　　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

　　我的心情有點亂。太多巧合了。

　　正好是下雨天，正好我在車上掉了一地書，正好我的傘莫名其妙地撐不開，正好他也要到台北市立圖書館，正好他來台北市立圖書館的主要目的是期刊室。

　　一個巧合是巧合，這麼多的巧合該怎麼解釋？

　　一個巧合不足以碰撞出火花，這麼多的巧合在碰撞不出火花就奇怪了。

　　※

　　進了期刊閱覽室後，我們找到位置坐下來。畢竟這裡事圖書館，供人安靜看書的地方，他小聲地對我說：『我們先各找各的書看，待會再多聊囉。』

　　說完，他便不再多話，也真的專心地開始看著一本接一本的期刊。

　　※

　　第一次跟男孩子坐在一起看書，心裡亂糟糟的，根本沒有辦法專心。

　　我不時地覷看坐在身邊的他，發現他真的很用心地閱讀，我注意到他看了財訊、天下、商周以及各種與經濟、人文產業相關的期刊。

　　雖然他專心地看書，卻也沒有忽略我，偶爾也會抬起頭來大方地看我一眼，同時給我一個微笑，雖然在這樣的時候我會刻意迴避他看我的眼神，但是因為我實在太經常偷覷他，以致兩人的眼神經常交會，在那時，他會給我一個非常陽光燦爛的笑容，害臊的我，每每因此紅著臉低下頭來。

　　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擺在我面前的雜誌經常停留在同一頁？

　　說真的，那時我的腦袋可以說是已經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

　　兩個小時過去了，他閱讀的速度很快，看完了期刊室裡所有他想閱讀的期刊。

　　『要不要去喝杯飲料。』他問我。

　　『好。』我說。除了這個字，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

　　事情就這樣開始了，我們固定在每個週末到台北市立圖書館的期刊室看期刊，結束後去喝杯飲料聊天，偶爾他還會帶著我一起出席他們系上的活動，因此我認識他系上的每個同學，在其他人的眼中，我們是男女朋友。

　　我們也的確是男女朋友沒錯，也都從彼此身上感受到濃不可分的愛意。

　　││之三

　　我真的好喜歡跟他在一起時候的感覺，雖然在一起的時候只是看書、聊天，除此之外沒什麼其他事，但就是喜歡跟他在一起，卻因為家規的約束，我們能夠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難得有機會可以整天、整夜相處，我當然不會輕易放過。

　　他當然也喜歡跟我在一起，確定兩個人整天、整夜的相處安全無虞後，我在他臉上看到相識以來最喜悅的笑容。

　　期盼的週末終於來臨，一大早父親、母親和哥哥出門坐車下高雄，他們離開家們不久，我也跟著離開家門去找他。

　　我們在淡水渡過了一整個白天。雖然已經是很熟悉的地方，但是今天兩人相處的感覺全然不同。以前來淡水心裡總是帶著不安和憂心，著急著必須在九點前趕著去坐公車回家，同時著急著撒下的謊言，會不會因為母親打電話到同學家裡問她的家長而被拆破？但是今天不用再擔心這些，沒有壓力，可以全然地放鬆心情跟他在一起。

　　還有，以前兩個人相處的時候，總感覺有什麼人或事雜在中間，在時間急迫的壓力下，有那種時間不盡全然是屬於自己的感覺││但是今天不同││今天的時間是全然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我甚至覺得今天的世界彷彿只為我們兩個人而運轉。

　　在淡水河的粼光夜色中，我們坐在河邊的一顆大樹後。夜深了，還留在淡水河邊的人已經不多。我們身邊附近沒有半個人。放眼看去，也只見到幾對模糊的情侶身影，坐在河邊親暱相依。於此刻，夜蟲的聲音唧唧，除此還能聽得見的就只是自己的心跳聲。

　　所有的浪漫情境因子具足，又有樹影掩護，預期中該發生的事終於發生了。

　　他摟著我肩膀的手多用了幾分力，把我的身體拉得更靠近。我抬頭看著他。他低頭靠近我的臉。我沒有慌張，順著情境的浪漫，極其自然閉上眼。然後他柔軟的唇點在我臉頰上，瞬間我感覺自己的臉像是燃燒般的熱起來。

　　接著他的唇找上我的唇，輕輕的、輕輕的，他的唇輕輕地碰觸著我的唇。我感受到他口中送出來的熱氣，有股清新的味道，迷惑著我││或許就是這樣的蠱惑，我下意識地張開唇，幾乎是在同一瞬間，他的舌頭伸進來了，帶著狂熱和急切，尋找我的舌。沒有猶豫，我熱烈地迎接著他的舌。

　　這是我所期待的一刻，早就想他吻我了，但是先前相處的時候，沒有那樣的情境和心情，終於等到這一天，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

　　我們的舌頭交纏，分享彼此的津唾。

　　好甜、好甜，我覺得他舌尖傳來的唾液好甜。我忘情地吸啜著。

　　接下來不知道是他把我摟得更緊？還是我自己靠過去？我們的身體幾乎黏在一起。

　　※

　　這是我的初吻，如此的激烈、如此的刻骨銘心。

　　我念念不忘……

　　※

　　離開淡水坐著最後的一班公車回到民生西路的家裡已經十一點多了。

　　帶著他回家，我沒有任何道德上的羞恥感覺，因為在淡水河的激烈擁吻後，感覺自己已經全然地被他擁有。

　　是因為愛。男女之間只要有真愛，道德的束縛完全不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