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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inz 的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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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紙片人
作者: Prinz	日期: 2011.11.09　　天氣: 　心情:

從醫院出來，忽然一陣暈眩。

是低血糖加上陽光曝曬，沒事的，一定要忍耐。

醫生說我減肥減過了頭，還說國外有許多過度減肥導致死亡的案例。

我不在乎，反正都是「國外」的案例，不出國就沒事了。

再說，減肥是沒有「過度」這回事的，無論再怎麼瘦也還有體重，只要還有體重就要減重，除非「沒了」。

體重不可能沒了，最多就是死。死了就玩完了。

所以減肥是在死亡線上求得體重的最小值，這不是數學問題，是美學問題。

醫院外陽光刺眼，不能不撐起陽傘。走了幾步，發現人行道前方不遠處聚集好多人，不知道是賣甚麼的攤販。

走過去瞧一瞧。

一張大木板，底下有鐵架子支撐，木板上擺著許多小紙人。

小紙人大約十多公分長，很簡單的白紙剪成人形，刀工粗糙得好像開玩笑。

這種玩意兒真的能賣嗎？

一個瘦巴巴的男人在攤子後面嚷嚷：「紙片人喲！來買紙片人喲！一個三千元不二價，買回去保證有效！」

一個肥婆問道：「甚麼玩意兒這麼貴？有甚麼效果？」

老闆笑著說：「太太，您買回去就對了！一個月，只要一個月！您就能變成紙片人！」

「真是笑話，買個紙片人就能變成紙片人？老闆，你吹牛也要有個譜！」

眾人一陣哄笑，那老闆卻不在意。

「我絕對不敢欺騙大家。各位看我的樣子，你們能夠想像，我在半年前是這樣嗎………」

說著從口袋拿出一張相片，相片裡是一個超級大胖子坐在地板上，還有個可憐兮兮的小電風扇正吹著。

「兩百五十公斤！半年，只用了半年，我現在的體重多少呢？你們猜猜！」

沒人要猜。大家都是一付不相信的表情。

說實在的，誰會相信這種事，這個瘦皮猴老闆看上去不知道夠不夠五十公斤，依他說，半年減掉兩百公斤，這不是怪談嗎？

老闆當然也察覺眾人的不信。他收起照片，微笑說：「我說的全都是真的，有證人喔！你們看………」

忽然間，木板上的小紙人統統站了起來，對著眾人拼命點頭。

以攤位為中心，大家同時被嚇退好幾步，好像漣漪似的，一下子攤子前就空了出來，只剩下我一人呆立著。

是變魔術吧？

木板上的小紙人點了一會兒頭，開始做出各種動作。

這些紙人坐臥行走有如活人一般，甚至交頭接耳好像在說甚麼秘密，有的甚至擺出不雅姿勢向人挑釁。

我目不轉睛的注視，也沒發現有細線控制小紙人。我心裡不禁動搖。

「害我嚇一跳，原來是變魔術的…………」

「就這樣？沒了嗎？好無聊的魔術。」

「會不會唱歌？」

「這種表演還想收三千，錢有這麼好賺嗎？」

「老公我不想看了，好熱喔！」

眾人漸漸散去，小紙人也紛紛躺下，恢復成一片片普通紙片。

我忍不住伸手碰觸其中一片，指尖傳來的觸感的確是紙。恐怖的是，那紙片似乎微微起伏，好像…………好像呼吸似的。

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我打開皮包拿出三千元。

從那天起，我的噩夢就開始了。

不，不是噩夢，是詛咒！

噩夢終究會醒，詛咒卻沒有解消的一天。

買紙片人回家的第二天早上，我就被一陣急促凶暴的耳光給打醒了。

五點，天還沒亮。

重點是，我一個人住，是誰打我耳光？

趕緊起床開燈，發現紙片人站在床頭櫃上。它雙手插腰，雖然沒有臉，仍顯出兇悍的氣勢。

「是你打我嗎？你幹嘛打我？」

我把枕頭扔向紙片人。

枕頭撞倒了鬧鐘、相框，但紙片人躲開了不知道跑去哪裡。

我倒頭繼續睡。

沒多久，覺得臉上貼著冰涼的金屬，睜眼一瞧，立刻嚇得完全清醒。

紙片人從廚房拿了一把菜刀。

「你…………你想怎樣？」

「去跑步。」紙片人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我後悔了。為甚麼買一隻妖怪來折磨自己呢？

然而，後悔已經晚了。

我被逼著連續跑步一個小時。

紙片人手持尖刀藏身背包裡，在我跑不動的時候，速度放慢的時候，明顯感到背後傳來的戳刺感，逼著我非得繼續跑不可。

終於在我即將虛脫休克前，背後傳來一聲「夠了」。

每天早上都這樣，五點起床就出門跑一個小時，然後回家做伸展操、搖呼拉圈。

雖然對平常不太運動的我來說，真是苦不堪言，但說到底這也是紙片人的用處，是我自願買下它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早日讓我變成「紙片人」。

除了一大早的運動，接下來一整天，每小時只能「坐」五分鐘，得一直站著，因為長時間坐著會在臀部大腿堆積脂肪。還好我的工作是百貨公司化妝品專櫃，本來就得長時間站立。只是連下班都不能坐下，真的很累。

上下班也不能搭車，必須走十公里路，雖然辛苦不過也因此省下許多車錢。

最痛苦的莫過於「節食」。

那真不是普通的節食！

紙片人禁止我吃任何有熱量的食物，每餐只能吃蒟蒻。蒟蒻乾、蒟蒻條、蒟蒻麵、蒟蒻冬粉、蒟蒻麥片、蒟蒻果凍、蒟蒻洋菜凍、蒟蒻蔬菜湯。

每天吃蒟蒻讓我幾乎要瘋狂了！原本就很講究美食的我，為了減肥，我可以一週只吃一次大餐，或者只吃蒸煮的白肉，其他低熱量的輕食也有許多選擇。

我相信，只要手藝好甚麼食材都能料理出美味，而且犧牲一點口腹之慾也是應該的。

可如今，除了蒟蒻，還是蒟蒻，而且是沒有任何甜味的蒟蒻！

我向紙片人抗議：「偶爾讓我換換口味吧！每餐都吃蒟蒻，會營養不良的。」

紙片人卻說：「有蒟蒻吃就不錯了。我甚麼都不能吃。」

「你是紙片人當然不用吃東西阿！」

「妳不是也想變成紙片人嗎？」

每天忍受著極度飢餓，唯一能接觸到的食物只有嚼蠟似的蒟蒻，尤其在路上經過小吃攤時，那香味四溢好像尖刀扎進每個細胞，簡直就是活人地獄。

紙片人二十四小時監視我，任何偷吃的機會都被消滅殆盡。

甚至連感冒的時候也不准喝糖漿！

一個月後，我的忍耐終於達到極限。

下班途中，我不顧一切地衝進路邊的燒烤店，打算大吃一頓。甚麼減肥，甚麼紙片人，統統去死吧！

就在舉起筷子的一瞬間，我的包包發出尖銳恐怖的吶喊聲，聲音大到耳膜都發疼了。周圍的客人驚恐的望著我，沒人知道發生甚麼事。所有的人全都停了下來，泡在懾人的吶喊擴散形成的海中。

在一個孩子開始哭泣的時候，我放下筷子奪門而逃。

才離開店門，聲音軋然而止。

我氣得從包包裡抓出紙片人，用力甩在路邊。然而它不肯放棄，仍緊緊跟著我。我抬起腳想踩下去，又不忍心。

「你別跟著我！我………我不減肥了。你再跟著我，我就踩死你！」

我出言恫嚇，但小紙人一點也不怕。

「妳試試看。」它說。

我不理他繼續前進。

迎面來了一個男人，我突然對那男人說：「先生，你看！紙人會走路！」

一轉頭，紙片人好好地躺在地上動也不動。

「妳有毛病啊？」男人以為我在耍他。

「你看著嘛！我一跑，它就會追上來。你幫我踩住它好不好？別讓它追我。」

「懶得理妳………」

我不等那男人的話說完，拔腿就跑。紙片人果然起身追我！男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眼前疾奔的紙人。

「閃開，肥豬。」紙片人給男人拋下這句話。

整整兩週的鍛鍊，讓我的腿力相當強健，一般男人恐怕都追不上我。沒想到，紙片人卻緊緊追蹤在後。

一個十多公分長的小紙人，邊狂奔邊發出恐怖的怒吼，還用力揮舞著刀片，讓跑在前面的我心驚膽戰。

跑了一會兒，感到飢餓難耐，腿也愈來愈痠，速度漸慢了。

紙片人很快地衝到我後方，鞋跟幾乎被刀片劃中了！

我提了口氣，死命狂奔。

路旁有個公車站，一輛公車正要開動。我急忙衝上公車。

透過車窗看不見紙片人的蹤影，得救了。

可是紙片人知道我住在哪裡，會不會自己跑回來呢？一個紙片人在路上走，相當引人注目吧？

不過它個子這麼小，或許不是那麼引人注目，或許跌進水溝裡或者被野狗叼去撕爛了也說不定…………

在搖搖晃晃中，公車來到我家附近，下車後只要穿過兩條街就到家了。

我心想，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門縫堵死，把窗戶關牢鎖上。

然而，下車後才踏出一步，我就凝住了。

公車站牌下，一個紙片人牢牢站在那兒。

「我說過不准搭公車。妳竟敢違背我的命令。」紙片人說。

它一定是攀附在公車外緣或底盤，一路跟隨。

一股惡氣從胸口往上衝，我突然一腳就朝紙片人踏下去，用力踩，踩了又踩，把它踩扁踩爛。

「去死！去死！去死！…………」

紙片人一身髒汙貼在地上，好像死了；但我一抬腳，它又坐了起來。它迅速從紙片下拿出刀片，朝我小腿揮舞過來。

「啊！」小腿被割出一道血痕。

我害怕極了，又開始狂奔。

紙片人好像更憤怒了，它輕盈的身體在奔跑中隨風飄了起來，在我後頸附近飛舞。我顧不得注意它的行逕，只能沒命似地向前衝。

太好了！前方不遠處有個警察，正在給違規停車開罰單。

「警察先生…………呼！呼……救命哪，有人追殺我！救我………」

警察朝我後方看了看，說：「沒人啊！誰追殺妳？」

「紙片人！」

「紙片………小姐，這是妳的車吧？無論如何我一定要開單，妳不要妨礙公務喔！」

「這不是我的車啦！我是說真的，有人追殺我。你是人民保姆，應該保護我的！」

「那麼，妳想要我怎樣保護？」

「我家就住附近，過條街就到了。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耽誤不了多少時間的，拜託啦！」

警察拗不過我，只好答應。

快到家的時候，經過一家便利商店。我感到飢腸轆轆。

「可不可以等我一下，我想買點東西。」

「唉。快點。」

我踏著虛弱的腳步，快樂且迅速地裝了滿滿一整籃食物，拿到櫃台結帳，其中完全沒有蒟蒻。

店員一樣一樣刷條碼，我東張西望思考還有甚麼想吃而沒有拿的。忽然發現，店門外那個警察躺在地上。

他的脖子被割開一條裂口，血液泊泊流出，雙眼圓睜露出極度驚恐的表情。

店員也發現了，不斷尖叫，我丟下一句「快叫救護車」就逃走了。

結果，甚麼也沒買。

那是我唯一一次的反抗。

從那天起，我就絕望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接受紙片人嚴密的控制。每天每天，過著營養不良的日子，肚子隨時都在咕嚕叫，還要大量運動。

已經不知道多少次暈倒，被送到醫院打營養針。

我很想賴在醫院，但在紙片人的脅迫下，我只能在醒來的下一秒辦出院手續。

我想過用水潑它，用火燒它，或者用釘書機把它釘在桌上，但我沒有任何偷襲它的機會。

紙片人不吃不睡，心無旁鶩，隨時隨地緊貼著我督促我減肥。

眼看著一公斤一公斤地消失，我的身體也愈來愈虛弱。三個月後，終於，我的大限到了。

那天，體重計顯示二十六公斤，而我，昏倒在體重計旁。

被送進醫院後，我還醒了幾次。聽醫生說，我全身器官都衰竭了，嚴重缺乏養分造成身體幾乎失去了抵抗力，原先正常的功能一項一項停止，到了一定程度就不可能再恢復了。

醫生問我怎會弄到這步田地，我答不出話來，微微顫顫的手，指著貼在被子上的小紙人。

當天晚上，我陷入重度昏迷，急救無效後醫生宣告死亡。

是的，我死了。

再次醒來，是在陽光耀眼的街上。

沙啦沙啦的剪紙聲在我身體四周遊走，我逐漸甦醒。

「好啦！妳醒了。跳兩下我瞧瞧！」

眼前是那個賣紙人的瘦皮猴老闆。他右手拿著剪刀，左手拿著我……………

他好巨大！

老闆把我放在木板上，我緩緩站起來伸個懶腰。木板上還有許多紙片人，等著被人購買。

攤子前聚集了許多女孩子，其中有個漂亮但豐滿的女孩指著我說：

「老闆，我要買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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