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淚水，我能承擔。-Sunny day│愛情公寓交友網站與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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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你的淚水，我能承擔。
作者: Sunny day	日期: 2013.03.24　　天氣: 　心情:

她，看起來疲憊又蒼白地站在護理站前。

晚上十點，正是小夜班最忙碌的時刻，分發完睡前治療，開始文書上的紀錄工作，劈哩啪啦，我們不斷雙手飛舞在鍵盤上，記錄這八小時內的病人概況。

「來報到。」我看著一對已有年紀約莫五十到六十歲數的夫妻，站在護理站前，夾帶著幾張病歷單，忙碌之餘，十一床病人的大小事情接踵而來，手邊整理單張，邊詢問病人情況，先生說：「請幫她準備抽痰和蒸氣使用，準備灌食袋，她有氣切管和胃造口」這一聽我愣了幾秒鐘，病人粗看與一般人無異，身上卻有醫療介入的痕跡。

協助病人環境介紹和回病室休息，我推著Ｅ化治療車，正準備建立護理評估表，一路從基本的病人學歷開始問起，我低頭建檔一邊詢問。才發現病人是癌症病患，已發病十年，腫瘤已侵犯許多部位，病人已和疾病共處了十年餘，台大醫院已無更多的積極治療，於是轉院至本院，尋求更好的治療計畫。

轉院過程先生還願意述說，接下來的學歷、信仰、婚姻狀況…等，先生一邊聽取一邊皺眉：「跟這次住院有關係嗎？跟她的疾病有什麼關係嗎？她什麼職業跟什麼學歷和癌症有相關因子嗎？我覺得你們真的很奇怪，一入院每個人都問，護理師問、住院醫師問，一到新的環境什麼都得問過一次，這些我不回答，妳要了解其他病發經過，台大的病歷都有，妳自己看！」

我無法辯駁，是的，重複相同動作是常見的詬病，檢查和藥物有一定的程序才能進行，不明確的等待確實讓人心生厭煩。但醫院運作不容易，白色巨塔下含著幾千張床和幾千位工作人員互相合作才能順利使病人醫療程序進行，快速與精確，我們努力替病人做到最好，但仍礙於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影響。

我一邊致歉一邊輸入：【家屬拒答】這四個字。先生強勢的欲發脾氣，妻子在旁因氣切管無法言語，只能用行為表示要他別動怒，無法制止之下只能不斷搖頭嘆氣。

某幾天白班，由我照護，先生按鈴表示要抽痰，我彎下腰查看了氣切管，痰液沾濕了4乘4公分的Y型紗布，病人想下床又想躺下，略顯躁動，我放軟語氣的詢問：「阿姨，妳想要下床嗎？還是我幫妳抽痰？」病人用唇語兼氣聲說了幾個字，但我辨識能力不佳，一再確認仍無法了解病人的需求，於是我拿出紙和筆，試圖請病人書寫。

只見病人顫抖的手寫了一兩個字後，先生在旁催促：「妳到底想要怎樣，讓護理師幫妳抽痰不好嗎？」只見病人搖頭嘆氣放下筆，慢慢地躺回床上，我仔細的看了這一段非言語的溝通，便慢慢地替病人抽痰和清潔氣切管。

某次分發飯前藥時，外傭不在，只剩先生陪伴，阿姨攔住我，用唇語說：「請幫我灌藥。」我這才明白，平時照護都是女兒和外傭負責，先生負責對外的溝通和處理事宜，胃造口灌食他做得並不好，於是我動作輕柔地替病人灌好藥和準備好灌食袋，這幾分鐘的時間，先生在旁看報紙，注意力不在我的動作上，病人的痰液很多，邊咳邊噴出氣切管，頸部周圍沾滿了黃稠的分泌物，我低頭詢問病人：『阿姨，要不要換個衣服，會比較舒服點？』只見阿姨遲疑了一下，先生在旁回應：「等外傭拿衣服來再換就好了。」於是病人閉上眼睛點了點頭，輕聲說：「謝謝。」表示準備休息，而先生在旁說了一句：「護士小姐的服務真好。」我微笑稱謝，才推著換藥車離開病室。

久病在床，對病人，甚至是家屬，身心靈上承受莫大的壓力，先生的個性較急躁，而病人因氣切所致，言語上的溝通總是無法快速又精確地表示，十年來，我不確定他們花了多少時間溝通，彼此分享這人生的突變帶來的衝擊和痛苦，經由這些日子的觀察，發現家屬幾乎不等病人回應，就直接下決定，而病人總是閉眼嘆氣默默的承受。

這十年來，她是否放棄任何會讓她更舒適的動作，腫瘤不斷的侵犯她的氣管、食道、胃，在我們看不到的身體底下，或許癌細胞蠢蠢欲動，這十年來，她身上插過無數的針孔和吃下無數的藥丸，看著她躺在床上，蒼白又疲累的神情，我認為，她習得更多的絕望和無助。

直到某天，她的氣切管痰液不再黃稠，直到某天，她的血氧濃度不在標準值內，再又是一連串的醫療處置後，她轉到內科加護病房續治療，那張床空了，瞬間又有人填補上，她的名字，忙碌的十小時工作中，偶爾會被提起，卻未再見到這位病人進入本單位。但我對她的閉目嘆息神情，卻無法忘懷。

為什麼？癌末的病人，仍須承受這痛苦的侵入性治療？積極的治療，是為了填滿家屬害怕失去病人的痛苦，還是為了病人生存的微薄希望做絕地大反擊？我們不是她的家屬，無法探測到病人最內心的需求和心聲。

和生命搏鬥的病人，我沒有再探聽妳的後續消息，內心害怕聽見妳可能不在人世的任何近況，無法說聲加油，只能獻上祝福，願妳後續的日子能過得更舒服、更自在些。

久病內心的鬱悶及痛苦，一滴淚水連親人都無法替她拭去，親近的家人，無法等待病人吐露出內心的話語。那麼，恐怕也只剩我們第一線面對病人的醫護人員能承擔病人的淚水，我已不下十次聽見、看見病人的眼淚，痛苦嗎？心碎嗎？

我撫摸著日漸不輕易流露出情感的心跳思考著：我也只能替病人抽張衛生紙，拍拍她的肩膀，無聲的陪伴她度過這難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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