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之三 許諾
「晴!」一路由學校回來,小妹愛理不搭的態度惹得沈瀚宇一肚子疑惑。
跟進房間,見她拿出課本,他關心地上前詢問:「寫功課嗎?要不要我教妳?」
「不要,我自己會寫,你走開!」
沈瀚宇一愕。這是第一次,她驅趕他。她向來只會纏膩著他,從來不會趕他。
她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晴--」
「我沒空!」她拿高課本,擋住小臉。
「可是--」
「不要吵我!」
「我要說的是--」
「很煩耶,沒看到我在念書啊!」她拿下課本,用力吼道。
他歎了口氣。「我只是想提醒妳,課本拿反了。」
她低頭看了一眼,瞪住他,鼓著頰說不出話來。
這表情逗笑了他。
晴只要一生氣,腮幫子就會鼓紅,像顆紅蘋果,讓人想一口咬下去。
「笑笑笑!笑死你好了,模範生了不起啊!」一氣之下,課本往他身上砸,眼眶一紅,竟委屈地泛出淚光。
這下沈瀚宇笑不出來了,驚嚇地問:「怎麼啦?說哭就哭。」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走開啦!」推掉他安撫的手,天晴徑自生著悶氣。
沈瀚宇盯著被推開的手,有一瞬間反應不過來。
看來她心情真的很不好。他好脾氣地不與她計較,點點頭,遷就她。「好吧,那妳看書,我出去,不吵妳。」
課本被撿起,放回她手中,她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拉不下臉來喊他,只能懊惱地猛捶書包。
「笨蛋!沈瀚宇是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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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低氣壓一直持續到晚餐時刻,連沈家父母都察覺到他們的不對勁。
平日話最多的天晴,突然像舌頭被貓偷了,靜得沒有聲音,說不怪誰信?
「小晴,妳身體不舒服嗎?」父親關心地問。
「沒有。」她埋頭,猛扒飯。
有一道視線關切地停駐在她身上,她感受得到,卻固執地不予回應。
「妳最愛吃的紅燒獅子頭--」沈瀚宇習慣性地為她挾菜。
「我自己會挾,不要你雞婆!」她看也不看,把碗移開。
伸出去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尷尬地呆住。
「小晴,怎麼可以這樣跟妳哥說話!」母親板起臉訓斥。
「媽,沒關係--」沈瀚宇牽強地扯開笑,想緩和氣氛。
「什麼沒關係,小晴,跟妳哥道歉。」
「我不要!」她賭氣回嘴。
「我說道歉,沈天晴!」
「媽,真的不用--」
「沈瀚宇,用不著你假好心。」
「沈瀚宇是妳叫的嗎?沒大沒小,他是妳哥!不要仗著年紀小就耍任性,妳哥在妳這個年紀的時候,比妳懂事一百倍!」
「小晴,妳就道個歉,這次是妳不對。」連一向寡言的父親都說話了。
她滿腹委屈,重重放下碗筷。「我知道哥什麼都對、什麼都好,我就什麼事都做不好,只會讓老師告狀,丟你們的臉,用不著你們一直提醒我這點,反正我在這個家是多餘的,你們有哥這個驕傲就好了!」
說完,她推開椅子,轉身往外跑。
其餘三人全愣在餐桌旁。
說什麼鬼話?母親皺起眉。「這丫頭又哪根筋不對了?」
沈瀚宇抿嘴不說話,望住她消失的方向,斂眉凝思。
是他的鋒芒太露,傷到她的自尊心了嗎?
她表現得那麼開朗灑脫,他一直沒想過他過於搶眼是否會造成她的壓力,是什麼人拿他們作比較,刺傷她了?
「你們吵架了?」父親關切問道,再遲鈍也看得出異樣。
這可真是奇事一樁了,兄妹倆平日不是感情好到讓人嫉妒嗎?他們也會有鬧彆扭的時候?
「沒。爸別擔心,我會處理。」
「你呀,別再這麼縱容她,這丫頭都無法無天了。」母親搖頭歎氣,念了兩句。
視線轉向身旁空了的位子,被擱置在桌上的飯碗,吃不到幾口。他低低輕喃:「晴不會。」他知道她不會,因為他懂她更甚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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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田間小路,蟲聲唧唧,沈瀚宇停在路旁一棵楊桃樹下。
「小姐,一個人嗎?要不要陪我去喝杯茶?」他靠在樹幹邊,頭往上瞧,果然枝葉扶疏間,嬌小身子蜷坐其間。
明明氣質穩重,卻硬是學不良少年搭訕的輕浮口吻,要在以前,她一定會被逗笑,但是現在,她沒心情看他耍寶!
「你來做什麼!」她瞪他。
「妳這麼晚還不回家,我能不來嗎?」
下次要換個地方躲了!她暗暗告訴自己。
「誰要你多事?我一點都不稀罕。」
「不是多事,是關心。」他溫溫回道,一點都不受她壞脾氣影響。「妳不下來嗎?那我要上去嘍!」
「不要!」她直覺緊張地大喊。
他挑眉,輕淺笑了。不管她心裏多嘔,也還是在乎他的。
打小,大人們就說她像只野猴子,片刻都靜不下來,不像她沈靜懂事的哥哥。那年她六歲,找到了新樂趣--爬樹,結果上得去、下不來,在樹上哇哇大哭地向哥哥求救。
那時,在樹下看書的他,根本沒想太多,生平第一次爬樹,為了救她。
手足情深的下場是摔下樹來,造成了他左手臂脫臼,右大腿骨折,在床上躺了兩個月。
那兩個月,她天天在他床邊哭,拿眼淚淹他,並且指天誓地地說,她再也不爬樹了
。
然而,事實證明,她完完全全就是那種沒有新傷就會忘記舊痛的人,在他可以下床走動之後到現在,小女子徹底忘了當時立誓的豪氣干雲。
於是識相的哥哥只好幫她找藉口。「呃,哥哥想吃楊桃,晴幫我摘好不好?」
能幫他做點什麼,晴笑得好開心,年紀小小的她,分不出水果的成熟度,胡摘一通,他還記得那顆楊桃直讓他酸到骨子裏去,還得強顏歡笑。
那一刻,他首度領略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看見他嘴角淺淺的笑意,沈天晴覺得自己像只被貓逗弄的老鼠,惱火地縮回正要下去的腳。「為什麼我要聽你的?我就偏不下去!」
他點頭表示瞭解,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要往上爬--
「喂、喂!」她急了。「你不要上來啦!」
「那妳下來。」反正不是她下來就是他上去,沒得商量。
沈天晴氣呼呼的,一時被自己可笑的自尊綁死,進退不得。
「妳最好快點作出決定,如果我沒看錯,妳左手邊兩點鍾方向,有只小蟲子正以時速零點一公里的速度朝妳的所在位置--」詳實報導尚未完成,她驚嚇地踩了個空,當場表演了一場自由落體實驗,再度為地心引力做了見證。
沈瀚宇反應迅速,很講道義地自動救美。
只是,他必須附加說明一點,電視連續劇會騙人,在這種浪漫到不行的場景背後,由上頭跌下來的女主角,在重力加速度之下,救美英雄只有可能被壓死。
也許幾年之後,他有可能接得住她,但現在,很抱歉,他還沒那麼神勇。
承接不住她的重量,陪她跌得很沒形象。
「嘶--」他倒吸一口氣,雙手被她壓在底下,磨破了皮,隱隱刺痛,但起碼護著沒
讓她受傷。
看吧,這麼醜的畫面,那些編劇有可能告訴你嗎?
英雄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抱歉,能力有限。」他乾笑,挑掉她頭髮上的草屑。
沈天晴彆彆扭扭地推開他,背身坐起。
留意她情急中隨手抓下來的楊桃,他順手接過,隨意在衣服上擦了兩下,便往嘴裏送--
還是這麼酸。
她趕緊伸手推開。「你不要吃啦!那沒熟。」
他笑了,凝視她的眼神極溫柔。「沒有關係。」因為是她摘的,再酸他都吃。
「你、你不要想太多哦,我才不是關心你,管你會不會吃壞肚子,你是爸媽的寶貝兒子,有個閃失,被罵的還不是我。」她嘴硬地逞強。
他收住笑。「妳很介意嗎?」
「啥啦?」她將臉埋在膝上,聲音悶悶的。
「我的存在。」他輕聲補充。「有一個這樣的哥哥,讓妳很有壓力,是嗎?」
她抬起頭,瞪大了眼。
晴的眼睛很漂亮,像夏夜裏的兩顆星星,很亮,美得很有靈氣。
「對不起,是哥不好,沒顧慮到妳的心情。」他輕撫她還未及肩的短髮,輕問:「晴,妳希望我怎麼做?」要怎麼做,她才會好過些?
「你以為我在嫉妒你?」她叫出聲,受辱似的跳了起來。
「我沒這個意思--」是哪個環節出錯?他有措詞不當嗎?為什麼會讓她有這種感覺
?
她氣極了,用力揮開他安撫的手。「沈瀚宇,你這個宇宙無敵世紀大白癡!我、我快被你氣死了!」
沈瀚宇傻眼,呆望著她飛快跑遠的身影,回不過神。
不是這樣嗎?那,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裡?
他陷入五里霧中,頭一回發現,女兒心,果然難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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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疑惑困擾著他,找不到答案,這晚,他失眠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個晚上,睡意遲遲不來,他睜開眼,盯著另一邊空空的床位,歎了一口氣。
小時候家境並不寬裕,他和晴同住一個房間,共擠一張木板床,寒冷冬夜裏,晴小小的身子卻好暖和。
後來,生活狀況有所改善,那時她剛上國一,父母認為他們這麼大了,不適合再一起睡,考量過後便將房子重新整修擴建,讓他們擁有各自的房間,但是晴反而不習慣,每夜失眠,總是抱著枕頭來敲他的房門,因為她說:「習慣了哥哥無時無刻都在身邊,半夜起來突然發現哥哥不見了,只剩我一個人,我當然會害怕啊!」
就這樣,家人沒轍,又讓她賴了近一年,升國二之後,她才慢慢地接受自己必須一個人睡的事實,不再動不動就抱著枕頭來找他。
只是,偶爾心血來潮,仍是會帶著甜甜的笑,出現在他房門口,撒嬌問他:「哥,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想起她的反常,沈瀚宇坐起身,盯著粉白的牆。
晴很少這樣跟他嘔氣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努力回想,她上一回的反常,似乎是在十三歲那年,初次生理期來的時候,成天彆彆扭扭的,不再總是動不動就賴在他身上了,他還以為自己是哪裡得罪了她,搞了半天才弄懂,是小女孩長大了,懂得要害羞了。
那一陣子,她每次見了他都好尷尬,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好羞愧地轉身跑開。
那現在呢?總不會是更年期吧?妹妹才十五歲!
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他遲早會精神錯亂!
他掀開被子,來到隔壁房,輕敲了兩下。「妹,妳睡著了嗎?」
悄寂一片,沒有回應。
他扭開門把,確定她沒有踢被子,再看看桌面上,他刻意幫她留下來的晚餐有動用的痕跡,他收出空碗筷,輕輕關上房門。
清洗碗盤時,父親正好到廚房來倒水。
「小晴睡了?」
「嗯。」
「你們的感情很深厚吧?」
洗碗的手停頓了下。「……嗯。」
「從小,這丫頭就誰也不纏,只纏你。每次哭鬧,只有你哄得住她,她一向只聽你的話,受了委屈,也只會找哥哥哭訴,我看得出來,她很依賴你,對你的重視遠遠超過任何一個人。」
「爸?」他奇怪地看了父親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沒什麼,我只是要你記住一點,她是你唯一的妹妹,你是她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你對她有責任。」
「我知道。」
「那我要你向我保證,這輩子,你都不會拋下她不管,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要保護她、照顧她。」
意識到父親這番話,不只是在閒話家常而已,他態度慎重起來,發自內心認真的回答:「我會的,爸。」
「好,那我把小晴交給你了,別讓爸失望。」
沈瀚宇關掉水龍頭,錯愕回身。
這……算是託付嗎?
有關身世的問題,在他和晴之間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只不過誰也沒說破。對他而言,有沒有血緣,她都是他最疼愛的妹妹,這並不影響她在這個家、以及他心中的地位。
那爸呢?又是幾時發現他們早已知悉?甚至有意把晴的終身託付給他?
為什麼這陣子,每個人都怪怪的?
晴:
下課等我,我去接妳,有話要談。
哥字--
昨晚,留了字條給她,她早了他一步出門,到她房裏,看到揉成一團的紙條,知道她看到了。
下課後,到她學校--也是他三年前畢業的母校等她,等了半天,始終沒等到她的人
。
眼看全校師生都離開得差不多了,他開始擔心,她該不會又出什麼狀況,讓老師罰留校?
後來,幾個女孩衝著他喊學長,自稱是晴的同學,纏著他說東道西。
他曾是這所學校的風雲人物,留下了一筆完美的求學紀錄,德智體群美,五育並重,天生的才氣風華,讓頒獎臺上永遠少不了他的身影,直到三年後的現在,仍為許多師生津津樂道,當年甫入學的晴,還因為「校園才子沈瀚宇的妹妹」這個身分而引起不小的注目。
三年前,他以全縣巿榜首的成績,傲視群倫地考進巿立高中,為這樸實小鎮的無名中學添了不少光,也難怪三年後的今天,「沈瀚宇」這個名字,在這所校園中依然響亮。
也因為太清楚私底下有不少人說著:「什麼?那個又帥、又優秀的沈瀚宇是妳哥?你們兄妹一點都不像……」之類的話,他才會擔心那些口沒遮攔的話,會挫傷她的自尊。
從她同學口中得知,天晴早已離開學校,他無心留下來滿足這些懷春少女的夢幻遐想,急著趕回家。
果然,晴早回來了,安靜地窩在一旁背英文單字。
「瀚宇,你今天怎麼那麼晚?不是說要去接小晴嗎?人家小晴早回來了。」
他轉頭,和晴抬起的視線銜接上。「呃……和老師談點事情耽誤了,怕晴等太久,要她先回來。」
「是嗎?」母親點了下頭,又埋頭回廚房裏去忙。
見母親走遠,他來到她面前,輕聲問:「為什麼沒等我?」
「我本來就沒答應。」
「晴,妳頭抬起來,我們談談。」
「我明天英文小考。」她仍固執地將視線停在課本上。
「什麼時候起,妳用功到連和我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現在。」
沈瀚宇吸了口氣。「把頭抬起來,有什麼不滿當著我的面說,我不接受幼稚的冷戰。」
「沒有。」
「我說把頭抬起來!」稍微失控的音量,引來不遠處看報的父親側目。
「怎麼啦?瀚宇?」
「對不起,爸,我們沒事。」他伸手拉她進房,關上了門。「妳這兩天怎麼回事?我所知道的妳,不會這樣無理取鬧,妳到底怎麼了!」
沈天晴本要說什麼,稍稍抬眼,看見他手中泛著幽香的信,她咬著唇,賭氣地不說話。
注意到她視線停留的地方,他揚了揚寫了他名字的信。「還有,信是怎麼回事?據說有不少應該屬於我的信,可是我並沒看到半封,為了顧及妳的顏面,我沒在妳同學面前說穿,但是我想,妳欠我一個解釋。」
「你在乎嗎?有那麼多女生愛慕你,寫情書給你,這滿足了你的虛榮心對不對?」她覺得受傷了,哥哥重視那些不知名女生的情書更甚於她,心裏酸酸的,像有無數根小針在紮……
「那不是在不在乎的問題,而是關係到我,妳有告知義務,至於在不在乎,那是我決定的。」
「好嘛,我承認我把信藏起來了,那又怎樣?」
「拿出來!」
「不要。」
「我說拿出來!」
「不要、不要、不要!」她倔強回應,無懼地昂首回瞪他。
「沈天晴,妳不要惹我生氣。」
「你凶我也沒用,那些信我全部都撕了、燒了、丟掉了,一封也找不回來了,很可惜吧?你全都看不到了,裏頭還有班花、校花,全都漂亮得不得了,你罵我啊,打我啊!反正那些信比我還重要嘛,你為了它凶我……」
沈瀚宇皺眉。「我是就事論事,妳如果不願意,可以拒絕,受人之托卻沒有忠人之事,那不是做人應有的態度,我非常不喜歡妳這種行為。」
他說他不喜歡她,他現在已經不喜歡她了……
委屈的淚凝在眼眶底,她氣憤地衝出房門,沒一會兒,再度出現,將整疊的信往他身上丟。「拿去,你愛就留著,不要再一副討債嘴臉了,誰稀罕啊!」
沈瀚宇一愣,一封封信件如雪片飄落,再抬頭時,她已經消失在他視線中。
晚上,天晴沒出來吃晚餐,母親曾關心地進房一趟,她推說沒胃口,不想吃。
母親多少也看出他們之間的不愉快,勸了他兩句。「小晴就這性子,你當哥哥的,就讓讓她,別和她計較了。」
「媽……」他無言以對。
母親笑了。「她不是有心要跟你嘔氣,你的一言一行對她有很大的影響力,你要是不原諒她,她可能會把自己餓死。」
問題是,她需要他的原諒嗎?
沈瀚宇挾了些她愛吃的飯菜送進她房裏。
裏頭一片黑暗,他開了燈,發現躺在床上的她迅速背過身,將棉被拉至頭頂,不看他。
他將晚餐放在桌上,坐到床邊。「還在為我說的那些話不開心?」
「……」被子裏頭,靜悄悄一片。
他又開口:「真的那麼氣我,氣到想絕食抗議?」
「……」還是無聲。
「不可以這樣,晴,轉過來面對我。」他動手抽掉被子,扳過她的身體,赫然發現她臉上滿是淚痕,枕頭濕了一大片。
他嚇到了。「晴,妳--」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些信對你那麼重要,以後我絕對不會再藏你的信了,哥,你不要生氣,不要討厭我……」
這……什麼跟什麼?
身體被人撲抱住,她在他胸前哭得亂七八糟。
「小晴……」
「我只是害怕……怕她們分走你的注意力,然後……你就不再疼我、不再關心我了……我沒有故意要惹你生氣,我也知道這樣不對……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這樣會讓你更討厭我……」
是這樣嗎?她只是害怕失去他的疼愛,才會藏起他的情書?
他只是一徑地站在理性教導的角度,卻忽略了女兒家細膩善感的心思……
「不要哭了,我沒有生氣。」他輕輕拍撫。
「騙人,你明明凶我。」她抽抽噎噎地指控。
「我嗓門大。」
「你說我無理取鬧。」
「我要是說了這句話,出門被雷劈。」
「你討厭我。」
「胡扯,那是這輩子最不可能發生的事。」
她停住哭泣。「真的嗎?」
他一臉慎重地發誓:「我要是騙妳,就讓妳一輩子嫁不出去,當老姑婆。」
「為什麼你發誓,受懲罰的是我?」她哇哇叫,不滿地抗議。
「哪有?哪有?妳要是嫁不出去,我要養妳耶,是誰比較吃虧?」
「你……要養我?」真的嗎?一輩子哦!
「當然啊!」止淚戰術成功,他抽了張面紙捏住她鼻子。「妳是我妹,我不養妳誰養?擤鼻涕。」
「人家十五歲了,你不要再把我當小孩子了啦!」說歸說,還是聽話地擤出鼻涕。
「在我眼裏,妳永遠是那個哭著跟在我屁股後面的小丫頭。」將面紙對折。「再一次。」
用力擤乾鼻水,她接著追問:「我很會吃哦,可能會把你吃垮。而且以後你結婚,還要養老婆、養小孩,你養得起嗎?」
他聳聳肩,將那顆剛出爐的「餛飩」丟進垃圾桶。「那就不結婚了,專心養妳就好。」端來飯碗,塞進她手中。「來吧,讓我看看妳多能吃。」
「好,那我也不嫁了,永遠和哥在一起。」她快樂地宣佈。
他笑哼。「說得倒好聽,只怕到時看到帥帥的男生,半夜就包袱款款跟人跑了,小小一尾哥哥算什麼東西啊!」
「才不會!沒有人會比哥哥更帥。」既然沒有人比哥哥更棒、更優秀,那她又為什麼要嫁?
「嗯哼,那妳要不要告訴很帥的哥哥,為什麼這幾天都不理我?」
一口青椒卡在嘴裏,沒吞下去。
盯視她的沈默,他輕輕開口:「晴,我們不是說好沒有秘密的嗎?小時候,妳有什麼事都會告訴哥哥,我喜歡那個賴在我身上談天說地的小小晴,不愛現在這個樣子,什麼事都悶在心裏,見了面像陌生人。」
「你自己還不是什麼都沒告訴我!」聲音悶悶的,但是他聽到了。
「例如?」
「保送甄試的事,你為什麼沒告訴我?」
他微愕。「我……」
「如果我沒發現,你是不是要一個人偷偷跑去臺北念書,不讓我知道!」
「我……不是……」
一時之間,被堵得啞口無言。
原來,這些天她是在鬧這個彆扭嗎?以為他不要她了?
她不是真的要和他作對,只是在藉由這種方式抗議,表達她即將被遺棄的傷心與恐懼……
他並沒有存心要瞞她,只是太清楚她會傷心,每每面對她,就是說不出口,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要放棄,改選南部的學校……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在她看得見的地方守護著,從不曾分開這麼遠、這麼久過,他怕萬一她又闖了禍、萬一她想找人說話、萬一她半夜醒來找不到他……該怎麼辦?
只是,母親淡淡說了幾句話。「哪一對兄妹不是遲早要分開,各過各的人生?不是現在,也會是以後,那你現在拘泥這個有什麼意義?」
他答不上話來,無法告訴母親,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和晴分開,一直以來,晴就是他全部的世界,甚至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會一直陪著她,到老、到死……
「晴--不希望我去臺北嗎?」
「……」說是,未免太自私。她心裏其實比誰都清楚,哥哥天生的才華是掩不住的,那麼出類拔萃的他,被埋沒在這樸實小鎮,對他並不公平。
「我只是……不想和哥分開……」她低聲囁嚅。
「那,晴有沒有可能加加油,只要成績再好一點點,我就可以說服爸媽,讓妳到臺北讀書,和我作伴?」
「可以……這樣嗎?」只要成績好,就不用和哥哥分開了,是不是這樣?
「那得看妳爭不爭氣,公立高中有沒有妳的分嘍!」
「那如果……不行呢?」她對自己沒把握。讀書不在她的興趣範圍內,她一向只要求及格就好,不會花太多心思,現在努力還來得及嗎?
要真這樣,他也不一定非得去臺北。「到時再說了,這件事,哥會好好再考慮的,好嗎?」
「那,哥,你不可以偷偷不見哦!」
「不會。」
「不可以讓我找不到你哦!」
「不會。」
「不可以不要我哦!」
「哪來那麼多婆婆媽媽?像個小老太婆似的。」他好笑地調侃。
「那你要不要答應嘛!」
「是是是,我不會偷偷不見,不會讓妳找不到,不會不要妳,我會讓妳一直看得到、碰觸得到,直到妳看膩想吐為止,這樣妳放心了嗎?」
「打勾勾?」
那雙他最愛的眼睛,晶燦明亮地瞅著他,在那無比認真的凝視下,他堅定地與她勾了手指。
他心裏清楚,這不是不成熟的小孩子遊戲,而是要用一生去履行的承諾。
一之四 背信
自從哥哥答應她不會偷偷跑掉之後,純真無憂的笑容再一次回到她臉上,她每天都笑得好開心,彷佛世上沒有什麼能令她困擾。
她曾經一度以為,哥哥就要拋下她,自己走掉了,她覺得好恐慌,就像小時候心愛的玩具被隔壁的大毛搶走一樣,只能哇哇大哭來表達心痛。
那時,她還能跑去找哥哥告狀,但是現在,被搶走的人是哥哥,她不知道要找誰說,又好氣哥哥無情無義,什麼都不跟她說……
但是現在,她知道哥哥永遠不會不理她,不管他在哪裡,一定會回來找她,她放心了,不再鬧彆扭了。
有時她覺得哥哥好呆,居然以為她是因為有個了不起的哥哥,所以嫉妒。
笨蛋哥哥,他難道不知道,她很高興有他這麼棒、這麼出色的哥哥嗎?每次同伴用羡慕的口氣對她說:「天晴,妳哥好厲害哦,什麼都會,可以教妳寫作業,哪像我哥,笨死了,考試被老師打手心,只會拉我的頭髮、搶我的東西吃,不像妳哥,對妳好好哦,還會等妳一起回家。」
她覺得好驕傲,因為她的哥哥是獨一無二的,誰也比不上。
她喜歡哥哥,好喜歡、好喜歡。
所以從現在開始,她要用功讀書了,這樣才能去臺北,和哥哥在一起。
終於,捱過了大考,因為太緊張,有點小失常,哥直安慰她:「沒有關係,盡力就好。」
暑假期間,學校安排了救國團的活動,讓他們在考後能夠平復心情,為國中最後一個暑假留下愉快的記憶。
她把這件事告訴哥哥,他鼓勵她去。
「可是五天四夜耶!感覺好久哦!」這樣她就有五天見不到哥哥了……
「不是老嚷著自己長大了嗎?才離家五天四夜就投降啦?」哥哥笑笑地糗她。
「才不是那樣--」
「那就表現給我看啊!沈小晴,加油哦,讓哥看看妳獨立的一面。」
她把話又吞了回去,改口道:「哥,你記得七月七日是什麼日子嗎?」
「誰都知道是情人節。」
「還有呢?」她眨巴著眼,滿臉期待。
「嗯……」他偏頭想了一下。「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
「還有呢?」
「還有啊……我想想,根據歷年經驗,那天多半都會下雨。」
「人家不是說那個啦!」她急了,有口難言。
他失笑,揉了揉她的髮。「誰不曉得那天是我們家小公主的生日,用不著妳提醒,小的銘記在心,不敢或忘。」
「真的嗎?」她重拾笑顏,兩手伸得長長的。「那禮物呢?你要怎麼幫我慶祝十五歲生日?」
「現在就在討禮物,未免言之過早了。」
「那不然先告訴我,禮物是什麼。」
「不行,這樣就失去期待禮物的神秘感了,反正又不差那幾天,等妳參加完救國團活動回來就知道了。」
「你會在家裏等我嗎?」
「當然。我保證妳回來之後,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我。」
「那我回來之後,也可以看到我的禮物嗎?」
「是啊,妹那麼懂得敲詐,我不束手就擒行嗎?」他半開玩笑地回答。「不過先說好哦,妳哥很窮,送不起什麼大禮。」
「沒關係。」只要是哥送的,她都會喜歡。
那一天,傍晚夕陽很美,只可惜下了點小雨,他們背靠著背,坐在窗邊同看絲絲斜雨。
「好討厭,又下雨了。」希望她生日那天,天空能放晴。
「是啊,天不從人願,很嘔厚?」他笑笑地說。
小時候大人告訴他們,七夕會下雨,是因為牛郎織女一年只能見一次面,相逢時流下激動思念的淚水,成了七夕雨。
小姑娘真會挑日子,選在這一天出生,有一年他告訴她,等雨停了,要帶她出去放風箏、抓小魚,讓她過一個最快樂的生日。
不過很遺憾的,連著幾年,天公就是不作美,讓他的承諾兌現日遙遙無期。
「哼,你等著,那天一定不下雨,看你怎麼賴帳!」
「是嗎?」他用著懷疑的眼神,斜睇發下豪語的小女子。
「既然禮物不能現在給,我可以先預約一點利息嗎?」
「妳想要什麼?」
她回過身,一臉認真。「哥,你真的不相信我長大了嗎?」
突然冒出這句話,令他不解,疑惑地回頭。「什--」
那一天,她做了一件很大膽,連她都不敢相信的事--
湊上前,以她的唇,溫暖他的唇。
她永遠記得,哥當時錯愕、震驚的表情。
「晴!沈天晴!」
同伴由身後拍打她的肩,她恍然回神,有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
對了,她參加救國團活動,五天四夜,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這五天四夜,長得像是一生一世,她整顆心早已飛回家,懸在那個承諾會等她的俊俏男孩身上。
一直到現在,她都還不敢相信,她真的親了他!
感覺輕飄飄的,一點都不真實,她真的做了嗎?或者只是她的一場白日夢而已,因為太真實,不小心就當成真的了?
坦白說,這不能算是一時衝動,她早已在心中仿真多時,幻想小說中所形容那種甜蜜浪漫的吻,如果是發生在她和哥身上,會是怎樣?
從懂事以來,他就已經在她心裏了,從來就只有他,懂她不能安於平凡的冒險因數,不會以現實規範苛求她,要她當個文靜淑女;也只有他,分享著她成長過程的每一分喜怒哀樂,看著她蛻變、成長。
習慣了生命中的每一個過程都有他參與,隨著時光流逝,年歲增長,一顆不小心落入心田的種子抽了芽,長成大樹,盤根錯節,再也無法拔除,花樣年華的青春,她永遠只看得見他,其他的人完全入不了她的眼。
除了他,她沒有想過要跟任何人分享這親密的一切。
他--應該會和她有同樣的想法吧?
後來,他將那些歷年情書,交回到她手中。
「這--」
「要撕、要燒、要丟,都隨妳,以後這種東西不必再拿給我了,我不需要。」他這麼告訴她。
「可是,你不是很在乎嗎?」這些信,一封都沒拆!
「我授權給妳處理,和妳擅作主張,意思是不一樣的。我是在跟妳講道理,不是因為我在乎這些信。」
「噢。」她好像有些懂了。
他不在乎,所以那些女孩的愛慕,對他是沒有意義的,那--他在乎什麼?什麼才有
意義呢?
那天晚上,她又跑去和他同床共枕,賴在他懷中入眠。
在即將睡著之際,他輕輕地問了她一句:「妳知道我們會變成怎樣嗎?妳真的--做
好這樣的準備了嗎?」
那時,她被睡意征服,渾渾沌沌的腦子沒法思考太多,但是這五天四夜,她反復思考,終於懂了他的話。
他的意思是在問她:準備好--愛他了嗎?
哥哥又在說傻話了,愛人是不用準備的,想愛就愛了嘛!
她已經計劃好,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要跳到他身上,大聲告訴他:「早就準備好了!」
想到這裏,更是歸心似箭,恨不得現在就飛奔到他身邊。
她本以為,回到家會看到站在門邊,帶著淺笑耐心等候的他,但是,並沒有。
他說過,回到家第一個看到的人,會是他。
但是她找遍客廳、廚房、房間,以及屋子的每個角落,就是沒有他的蹤影。
爸說他走了,去臺北開始他的另一段人生,一段有希望、有未來的人生。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的另一段人生?那原來的這段呢?被他遺留下來的這一段呢?沒希望、沒未來嗎?她怎麼想也想不懂。
他是天生的發光體,這她清楚,如果這個平凡小鎮會埋沒他,她可以跟他走啊,不管去哪裡,她都只想跟著他,這些他明明知道的!
他說過,不管到哪裡去,都會帶著她,哥從來不騙她的,他不會食言!
可是為什麼--他就這樣走了,不見了,沒跟她說一聲,就這樣不告而別?
一開始,她不相信他會絕情地拋捨下她,不顧她的心碎,她耐心地等著,等他回來接她,他們勾過手指,說要一輩子在一起,她相信他!
但是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她只等到一封家書,留給她的,甚至只有寥寥數字--
一切安好,勿念。
一切安好那他為什麼不問她好不好?
他不知道,她會傷心嗎?
他不知道,她會無助哭泣嗎?
他不知道,她睡覺會踢被子嗎?夜裏醒來找不到他,要怎麼辦?
他不知道……他都不知道,她不可以沒有他嗎?
就算世界在她眼前崩坍,只要有他,她就能無畏無懼,可是現在,世界沒有崩坍,她的夢想卻崩坍了,那個他為她撐起的小小夢想……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慢慢地接受、認清了他不會回來的事實,而她曾滿心期待的生日禮物,只等來了無情的背棄。
十五歲這年的生日,痛得刻骨銘心,一生難忘。
在他離家之後,父親像是一夕之間蒼老了好幾歲,健康狀況愈來愈差,沒多久就病倒;而母親或許是承受不起突來的壓力與打擊,情緒變得很不穩定,對她更是動輒打罵,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溫婉慈祥的母親……
最心愛的哥哥走了,最敬愛的父親病了,最慈愛的母親幾乎是瘋了,她的世界在一夕間風雲變色,卻沒有人能告訴她,為什麼會這樣?
母親幾度情緒失控中,曾經歇斯底里地重復喊著:「都是妳的錯、都是妳害的!妳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上,為什麼要毀了我的家--」
是嗎?哥哥會走,爸爸會生病,都是她害的?那,誰來告訴她,她是做錯了什麼?
鄰居大嬸要她別想太多,母親的話是因為神智不清,但是她相信,她真的相信。幾次夜裏,她躲在哥哥房裏,數著母親數度情緒失控時在她身上造成的傷痕,掉著眼淚一遍遍反省。
是因為她考試成績不如預期的理想,讓哥哥生氣了?
還是因為她不懂事地吵著要哥哥幫她過生日、送禮物,令哥哥困擾,他送不出來,才會走?
明知道這不是事實,但是她必須這麼想,才能讓自己好過些。
她真的相信,一切都是她的錯。
從此,她再也不過生日。
有時,她忍不住會想,他是不是算准了她會哭鬧,所以才故意支開她,不讓她有機會死纏不休?
看著身上的傷,其實最痛的是心。
以往被欺負了,有哥保護;受傷了,有哥憐惜;闖禍了,哥會幫她解決。但是現在,她找不到人,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一向最心疼她的哥哥,是否知道她的無助?是否知道,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同時也帶走了她生命中的陽光與歡笑?
《未完待續》
總覺得最近真的很『帶塞』,因為除了在大熱天感冒外,手痛(職業病),再加上臉部的問題,更慘的是,上星期五晚上要跟表妹去看醫生時,居然被公車a到,吼…是怎樣,二台大公車夾我這台小機車,幸好表妹沒怎樣,不然我怎對姑丈跟姑姑交待啊,我是沒啥關係啦,大不了被唸一唸而已,哈哈[:|]
星期六去伯父家唱歌,雖說感冒,但…還是唱到high到不行,不過最高興的應該是高寶貝吧,因為有一堆人陪她玩,害她晚上還『丫丫丫』的囈語著,而且回到家她也累了,洗完澡沒多久就睡了[=D]
晚上打電話給哥,要他先幫我包個小紅包給乾媽,等我改天有空去他家時再還他,不過好笑的是,我剛開始叫他哥,他還有回我喔,後來過沒多久,他居然還問我我要找誰,害得我大喊他全名,他說他是,氣得我差點沒衝到他家去罵他,真是有夠無言的啦[X(]
昨天是母親節,我因為感冒加一堆有的沒的,所以就沒回家啦!沒辦法,不想把感冒傳染給老媽咩,而且回家一定會被大唸特唸,於是還是待在台北跟表妹他們過啦,今年母親節失蠻多血的,二位媽媽各包個小紅包,然後買了一條項鍊送姑姑,好笑的是,跟朋友在聊天,朋友說二個媽媽?是連未來的婆婆都送嗎?害我回他,婆大頭啦,是乾媽,結果他說他也要當我媽,害我很無言,因為他是男的[:|],我可不想有個人妖媽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