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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夜歸人‧之一
作者: Prinz	日期: 2011.11.24　　天氣: 　心情:

公車到站時，已經超過晚間十二點了。

秀珉下了公車，從車站回到家還要步行大約十五分鐘的路程。公車離開之後四周急速安靜下來。

太安靜了，有一種整個人被塞進瓶子裡的窒悶感。

秀珉從包包裡拿出圍巾。

自從九月最後一個颱風過境之後，天氣就愈來愈冷。雖然白天還不必穿毛衣，到了深夜卻冷得受不了。

除了冷，也有些尿急。剛才在PUB喝完一大杯冰啤酒，也上過廁所，但總覺得還有些不乾脆的感覺。

秀珉縮著脖子加快腳步，想快點回到溫暖的家。

其實秀珉的家談不上「溫暖」。她是個單身上班女郎，一個人住在大廈裡的出租套房。沒有男朋友，也沒有知心的同性朋友，即使回到家也只是讓身體稍微溫暖而已。

沿著大馬路走了一百公尺，轉進小巷子裡。

巷子的路燈壞了好久，一直沒人修理，要不是有住家還沒熄燈，整條巷子會伸手不見五指。前些日子秀珉還差點撞上停放在路邊的機車，所以她儘量不走這條巷子，寧願繞道走大馬路。

可是今夜真的好冷，繞道的話要多花十分鐘呢！還是決定摸黑走小巷子好了。

不過今晚的巷子好像不太一樣，比平常更幽闇幾分，簡直就像泡在洗過毛筆的黑水缸裡。

秀珉左顧右盼，唯一的光源來自巷子深處。那微弱的、搖曳的紅光，從巷底某間屋子門口送出。秀珉快步前進，不久就經過那屋子旁。

那屋子原本應該是個店面吧，因為它有整片鐵捲門。此時門戶大開，屋內一覽無遺。

秀珉猛吸口涼氣。

昏暗的室內，四個男女一動也不動，面朝房屋內側，沉默地坐在地板上。

四人全都披麻帶孝，僵直地「擺」在地上分不清是真人還是假人。在他們面前是一張供桌，桌上兩支白蠟燭，流洩著慘淡燭光。蠟燭中間擺著一張遺像。

燭火映著遺照，形成屋內陰森景象的焦點。

照片裡是一張乾癟老頭的臉。雙眼半闔，嘴微開，一臉毫無生氣的「死相」，讓人懷疑這是不是死後才拍的照片。

「真討厭！」

秀珉腳步不停，嘴裡喃喃了這一句，隨即將那屋子甩到腦後。

從巷子出來以後，路寬敞許多，也有明亮的路燈，秀珉緊緊收縮的肩膀終於放鬆了。

路上仍是一個人也沒有，只有電線杆上發出隱微的低頻聲。

通過小公園，開始上坡的馬路。這時候，後方傳來咳嗽的聲音。

那咳嗽的聲音距離秀珉至少有二十公尺以上，但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只要一聲咳嗽就會產生爆破似的效果。秀珉不禁神經緊繃。

她回頭看了一眼。

是個穿深褐色西裝的男人。雖然只是快速的一瞥，秀珉還是觀察到那深褐色西裝的樣式非常老氣，就像她爸媽的結婚照上那種七零年代的款式。

西裝男人與她同方向走著，但不像跟蹤狂的樣子。

秀珉加快了腳步，幾分鐘後右轉，然後又左轉，漸漸接近她住的社區了。

突然，又傳來一聲咳嗽，而且聲音比剛才更接近。秀珉回頭一瞧，還是那個西裝男人，距離她大約只有十公尺。

秀珉這次看得更清楚，是個老人。

老人身形削瘦，顯得身上的西裝寬大得很不自然，而且穿得有些歪斜。老人以老人特有的遲緩步伐，在街燈下彷彿拖著黑影，吃力地挪動腳步。

秀珉想起那張遺照。

「不會吧……………」

秀珉愈想愈恐怖，秋夜的涼意瞬間從領子鑽入，又涼又麻地爬滿了整條背脊。

她的腳步更快，愈走愈快，最後乾脆奔跑起來，一下子就來到了社區大門口。

警衛室裡沒人。

秀珉刷卡通過側邊的小門，透過鐵欄杆望出去─────老人居然徐徐走在不遠處，朝社區過來。

要是老人刷卡進來怎麼辦？萬一他也是社區住戶…………

如果有門禁卡，就表示他是個正常住戶不是鬼，沒甚麼好怕的；如果他沒有門禁卡就進不來，也沒甚麼好怕的…………

秀珉一邊想像著，腳步沒有絲毫停留，一下子就奔進她住的那棟大廈，摁下電梯鈕。

就在等電梯的時候，透過大樓的玻璃門，她看見幾乎要令她發狂的景象─────老人正朝她的大樓走過來，還一邊發出乾裂刺耳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咳咳………………

聲音漸漸逼近。

老人枯枝般的手拍在玻璃門上！使勁地推門，同時張開枯井似的大口，拼命對著玻璃門咳嗽。這時電梯來了。秀珉好像溺水的人跳進救生艇，急忙按鈕關門。

在電梯門即將密閉前的瞬間，她看見老人推開玻璃門隨即摔倒在大理石地板上，還發出虛弱的慘叫。

「哈哈哈哈～～活該！摔死你！」秀珉聽見自己的笑聲，是一點也不愉快的笑聲。

空氣還是很冷，秀珉的額頭卻滿是汗珠。

說不定只是巧合吧………

這棟大廈裡除了隔壁的太太，秀珉誰也不認識。也許那老人只是恰巧跟她住同一棟大樓，又恰巧在這種時間回家。

可是為甚麼她一個年輕女子拼命狂奔，卻甩不開一個老頭緩緩徐行，甚至還愈追愈近呢？秀珉猜想，也許那老人的步伐奇大吧！他一步能抵她三步，所以產生了「老人慢慢走」的錯覺。

她想起傳說中的「噴射婆婆」。

據說晚上開車經過某地，會遇上一位老婆婆招手搭便車。如果不讓她搭，她就會「追」上來。無論你車開得多快，老婆婆都能追上，然後把恐怖的臉貼上你的車窗…………

畢竟是不可能發生的鬼故事。要是那些鬼故事都是真的，豈不是滿街都是鬼、比人還多了？

年過三十，秀珉深深體會到現實生活中沒有不可思議之事，更不會出現奇蹟；無論多麼興奮、多麼驚奇，最後必須面對的總是無聊的現實。

八樓到了。出電梯左轉後第五扇門就是秀珉的家。

當她正拿出鑰匙開門的時候，忽然間，聲音響起，害她心臟差點停止。

咳咳咳……………

大樓通道裡迴盪著老人咳嗽聲。她慢慢轉頭，緊得像轉到底的螺絲。

電梯口，老人站在那兒。

秀珉大喊一聲立刻逃進家門，用力將門關上。她踢掉鞋子，連外套都沒脫就鑽進被窩，躲在被窩裡只露出兩隻眼睛，拼命發抖。

四周一片寂靜，毫無異狀，沒有鬼敲門也沒有咳嗽。她感覺到尿意，卻不敢起身上廁所。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秀珉在驚嚇與疲勞中漸漸昏睡過去。

一股莫名的緊張感，讓熟睡中的秀珉醒了過來，隨即感到強烈的尿意。秀珉回想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不記得了，也不記得有把燈關掉。

房間裡，一片漆黑。

忍不住了，非去廁所不可。秀珉伸手摸床頭櫃上的檯燈，摁下開關，眼前立刻明亮。也在這突然明亮的剎那，秀珉看見了……………

一個穿著舊西裝的老人，跪坐在她的床前，低著頭俯視她。

那張乾涸蠟黃、毫無生氣的「死臉」，幾乎要碰上秀珉的鼻子。

老人張開滿布裂紋的嘴唇，幽幽地說──────

「為……甚……麼……討……厭……我……………為…甚…麼………………」

秀珉終於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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