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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說幾個字......
作者: Prinz	日期: 2011.12.05　　天氣: 　心情:

【俗】

「俗」這個字有兩種意思，一種是「普遍」，例如民俗、風俗、俗稱。所謂風俗指的是「一般社會風氣」，沒有貶義，是中性的詞。

風俗可能高尚，也可能「低俗」。低俗的「俗」就是第二種意思，指「低下的」、「低等的」。例如庸俗、俗氣、俗不可耐。

《聊齋志異》之《沂水秀才》：「一美人置白金一鋌，可三、四兩許；秀才掇內袖中。美人取巾，握手笑出，曰：俗不可耐！秀才捫金，則烏有矣。」

《鏡花緣》第二十二回：「你們既不懂得文理，又不會作詩，無甚可談，立在這里，只覺俗不可耐。」

我特別難以忍受庸俗的舉止、事物。有些人誤以為日常生活的事物即是庸俗，這是誤會。雖然是日常的平凡的，也可以有不俗的表現。「表現」本身往往決定高下。

同樣一句話，表達同一個意思，可以有一百種說法，俗人卻只用一種，而且是最蠢笨的一種。嘴巴還沒開妳就知道他要吐甚麼貨色出來。

不止說話、表達，思想更有高下之分。俗人的思想永遠是僵化同一套的，想到婚姻，就是這一套；想到事業，那是另一套；想到政治，無法不想起電視節目裡名嘴說的那些套。除了這一套一套的現成貨，俗人的腦子無法想更多，更無法再深入去想，因為俗人的腦子永遠比手腳懶惰。

因此，俗氣也表現在「人云亦云」上。跟隨著流行，眾人皆曰如何，自己就如何，毫無主見，更別說甚麼高見。勉強想擠出一點道理結果全是拾人牙慧。

拾人牙慧遠比自創新猶來得輕鬆多了。

並不是流行的事物本身庸俗，而是盲目跟隨流行。有些人因為有高明的表現，被眾人稱道，於是引領流行、開創流行，這種人是不俗的。另一些人雖然不夠高明，但有鑑別的眼光，於是樂於跟隨高明者的腳步，這種人也不俗。

因為哀鳳好用，所以買一支來用；大家都用哀鳳，不用就落伍了。後者就是俗氣。

因為我愛你，所以你要這樣那樣怎樣怎樣怎樣；因為大家都這樣那樣怎樣怎樣怎樣，所以你不這樣那樣怎樣怎樣怎樣，你就是不愛─────這也是俗氣。

俗氣與氧氣的區別在於：吸入過少氧氣會令我窒息，吸入過多俗氣也會令我窒息。

地球上雖然有六十多億個單獨個體生物，被統稱為「人類」，但其實從生物學上來說，這種統稱是相當粗糙的。例如有人可以連續三小時進行俗不可耐、膚淺、毫無深度、索然無味、低級、重複、意義貧乏的對話，卻呼吸順暢；有些人在三分鐘內甚至三句話就要窒息，這可以說是同一種生物嗎？

【盧】

「盧」是個很難解的詞，應該是台語吧？有些台語的詞很少直接用文字書寫，都是口語，因此寫出來只能「狀聲」。盧、很盧、盧小，都只是狀聲詞，其意義不能從字面解。

就我的猜測，「盧」的正確用字大概是「滑」這個字吧！

滑的台語發音很接近ㄌㄨ。比方說衣服皺了，我們用熨斗將它ㄌㄨ一下，有「使它平滑」的意思；頭髮亂了，也可以用手ㄌㄨ一ㄌㄨ。所以「滑」（ㄌㄨ）可以當動詞。

衣服燙過了，滑順了，或者料子很柔軟平滑，我們也可以說這件衣服摸起來「緊ㄌㄨ」（很滑），這是當形容詞用。

將「盧」用作「使它平滑」的動詞用法，是不是很生動？當你與他人扞格不入、齟齬不合、想法不一致的時候，處於一種「不平滑」的狀態。比方你要求別人做甚麼而對方卻不願意那樣做，別人不答應，你的意志就很難「平滑」地實現。那麼，你該怎樣「使平滑」呢？

答應我嘛！為甚麼不答應呢？說清楚啊！我不管啦！我要嘛！我就是要嘛！為甚麼不行？你就這樣那樣阿！為甚麼不這樣那樣？這樣那樣很簡單啊！只要怎樣怎樣怎樣就好了啊！答應我嘛！拜託你嘛！再答應我一次嘛！為甚麼不答應？答應我又不會怎樣！會這樣那樣也不會怎樣啊！只要這樣那樣不就好了！好嘛好嘛！答應我嘛！陪我嘛！回答我嘛！就這樣啦！好啦好啦！原諒我啦！說句話嘛！說話嘛！說話嘛！你為甚麼不說話！說話嘛…………………

像不像熨斗？來回磨蹭、反復、重複、使滑順。這不就是「盧」嗎？

當然盧有很多種，不是只有這種一兩句話來回說，像車輪兒似的說個沒完沒了的盧法。有些人會「拐彎」盧。

比如當他的意志無法順利實現，他會先避開爭議，繞去別的話題，試圖用親切的、感人的、友善的話題瓦解對方的心防，然後不知不覺間又回來了，又回到同一個要求上，要你屈服。

你以為聊了三小時聊了許多許多，事實上，這三個小時只是他為了達到目的跟你「盧」罷了，目的還是要你接受原先那個要求罷了。這種盧法比較高明，也更奸詐狡猾。

不過每個人的個性不同，有些人就是吃前一種盧。不必耍心機，不必迂迴婉轉，就把一兩句話來回說，說到爛，說到貧，說到讓人覺得不答應的話可以一直重複到海枯石爛。有些人就是吃這一套，甚至喜歡被別人這樣盧。

比方有些男的就喜歡女朋友盧他。

女朋友問：「今天下班有沒有空？陪我去看電影好嗎？」男：「今天喔……………公司有點事耶，可能大概或許恐怕要加班……………」女：「那就改天吧，掰掰。」

如此，男的可能會不爽。幹嘛不爽呢？不是你自己沒空嗎？錯，他有空的很，他只是喜歡聽以下這種的對白──────

「陪我嘛！人家好想你唷！」「不行啦！公司有重要的事。」「拜託啦！就破例一次有甚麼關係嘛？一天不加班公司又不會倒。」「話是這樣說沒錯啦，可是…………」「矮油，別可是了，人家今天特地為你打扮耶！」「可是我主管…………」「主管重要還是我重要？」「當然是妳重要囉！」「那你下班就陪我。」「要是我被主管討厭怎麼辦？」「不會啦！一次沒加班不可能討厭你啦！」「我還是覺得不太好，同事都要留下來，我先走的話……………」「你寧願陪同事也不陪我？嗚……………」「不是啦！」「那你現在就出來，我已經到你公司了。」「現在？真的不行啦！」「我不管，你不出來我就在這裡淋雨。」「這個………恐怕…………好吧…………」「耶！真開心！」

這就是喜歡盧的與喜歡被盧的，一拍即合，十分有情趣。然而，喜歡盧人的，遇到不喜歡被盧的，就不這麼有趣了。

我個人認為，同一個問題問三次以上，就是盧了。

【愛】

這也是一個非常難解的字。

古今中外有太多人解釋這個字了，不但解釋，還加以分類；不但分類，還加以分析；不但分析，更多人加以實踐。實踐的結果，有很多好的也很多不好的結果。

徐志摩說：「我有一個戀愛。」這是把愛當名詞用了。愛不是動詞嗎？我愛你、你不愛我，是動詞才對吧？怎麼會是名詞呢？如果是名詞，那麼，作為名詞的愛到底是甚麼東西？

有人認為，「我的愛」是指「關於我愛某人的一切感覺的綜合」；也有人說「我的愛」是指「我的愛人」；也有人是當作「愛的誓言」或「愛的承諾」。所以當人說「將我的愛獻給你」，意思是「我對你提出了一個愛的承諾」。

可能性很多。當「愛」作為名詞的時候，很難確定這個字指涉的具體內容到底是甚麼，一般人只能用猜的，用體會的，就像「禪」的覺悟那樣，只能意會，難以言說。

愛當「動詞」用會不會具體一些？比方「我愛你」。梁朝偉在《超時空要愛》說過：「這是行話，一天裡起碼有幾十萬個男人說這句話。」似乎也只有一般約定俗成的「套裝意義」。就好比「套裝軟體」，無論誰買、甚麼需要、有甚麼特定喜好，軟體內容都是一樣的。

又好比進到便利商店，店員都會說一句「歡迎光臨」，誰會去深究這句「歡迎光臨」的意思是甚麼？為甚麼歡迎？你認識我嗎？你知道我進來是要消費還是要索取保護費？沒頭沒腦的就蹦出一句歡迎光臨，就好像沒頭沒腦的就蹦出一句我愛你，應景嗎？

更誇張的是，愛這個字還能作為權利義務的「樞紐」。也就是說，本來沒有權利義務的兩個人，一旦愛了，彼此就互相賦予權利、課予義務。所以當他說「我愛你」三個字，正確的翻譯是「我從此對你享有這些那些權利，我會對你恪盡這些那些義務」。

注意！不再是「我願意、你願意」，而是「我必須、你必須」。你可以去翻翻稅法，有關人民繳稅的規定全都是「你必須……………」，絕不會是「如果你願意……………」，因為如果你願意繳才繳，那就沒人繳稅了。所以你再怎麼不情願，都得繳稅。那是國民應盡的義務，跟你的意願無關。

愛其實跟繳稅是很像的，至少很多人的愛是這樣。很多人的愛，也與意願無關，至少不在乎對方的意願。比如：「你說過愛我的」、「你承諾要給我一輩子幸福」、「你答應要娶我的」、「你應該要對我好一點」。「說過」、「承諾」、「答應」、「應該」……………這裡沒有意願，只有義務、責任、必須、當為之事。

當妳去逛菜市場的時候，問肉攤老闆：「一斤豬肉多少錢？」這句話就相當於「我愛你」。

老闆說：「一斤三十。」就相當於「我也愛妳」。

妳說：「好，來一斤。」這句話就相當於宣告「我們在一起了。」

引喻失當嗎？不倫不類嗎？是阿。可是很多人一旦在一起就產生許多權利義務，必須這樣必須那樣，跟買豬肉其實也相去不遠了。

當妳說「我要買一斤」然後付了錢，老闆絕不能不交出豬肉，要是少一兩妳就怨恨，妳可能大聲跟他吵、哭給他看、嚷嚷著要大家評評理、告訴所有親朋好友叫大家不要買他的豬肉。妳說：「你明明答應賣我一斤豬肉，怎麼可以偷斤減兩？」

對不對？「斤兩不夠啊！」你個死賣肉的。

不是很多人抱怨「愛得不夠」嗎？不是很多人抱怨「付出了甚麼甚麼，卻得不到甚麼甚麼」？不是很多人抱怨自己被騙了嗎？

正式來說，不是你想給才給，你有「義務」給！

大家不都是在買豬肉而已嗎？誰真的談過戀愛？談過的請舉手。

這就是為甚麼真愛難尋，豬肉卻容易買。

更慘的是，人家要賣豬肉，你卻想談戀愛。斃！

【命】

「命」這個字有兩種意思，第一是生命的命，活命的命。沒命了就是死。

第二種意思是指註定的事，命運的命，知天命的命。

迷信的人常說命是不可改變的，運卻能改。所以神棍會說你的命如何如何，命中注定了，但我可以幫你改運。其實都是屁話。

如果一個人本來該被車撞死，運氣好沒被撞死，還能說他命中注定被車撞死嗎？

這種命運分離的說法，其實是很投機的：如果改運成功，那是我功力高強；如果改運失敗，那也是你命中注定，至少我把你的命算得很準，我還是強。

要談命，就單純點，也就是一句「命中注定」罷了。今天下雨了，命中注定今天該下雨；今天分手了，也是命中註定在今天分手。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就是今天。

你怎麼知道命中注定今天分手呢？因為今天分手了，我才知道的。沒有人可以預測命運，不表示命運不是註定的。

也有人相信「人定勝天」，只要堅持到底，意志堅定，人也能改變命運。這也是廢話。

一個孤兒院長大的貧苦孩子，力爭上游努力不懈，最後成為大企業家。人家說他的奮鬥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你怎麼知道他不奮鬥的命運又是如何？說不定他不奮鬥卻娶了世界首富的女兒，結果比現在還有錢，誰知道呢？這種誰都不知道的東西，要說一萬個假設也行。事實是，他奮鬥了，他成了企業家，他唯一的命運就是成為企業家，我看不到被他改變了的甚麼別的命運。

我們往往以為沒發生的事就是「有機會」，骰子還沒投出去，六種點數的機率是一樣的。是嗎？純粹是錯覺。

骰子之所以「四點」朝上，是有原因的，這些原因在它停止滾動前就已經存在了。比如投骰子的手勁、方向、手指的濕度、空氣的濕度、空氣中的微粒、風向、氣壓、桌面細微的突出、骰子本身質量的不均勻……………無限多的因素。這些因素在某個時間點搭配組合，最後呈現四點朝上的結果。可以說，四點朝上是那些無限多的因素決定的，也就是「注定」四點。

如果能夠事先了解那些決定因素，就能夠預測出四點的結果，沒有偶然。可是沒人能夠，因素太多了，桌面的布紋斜角多了0.0000001公分，可能就是五點朝上。但無論能不能預測，最後呈現的點數總是注定的。

骰子如此，人生亦如此。很多事都是註定的。能不能預測呢？正常情形是無法預測的，但如果有些很大很重要的因素已經表明出來，那麼在某種程度以上還是可以預測的。例如，你事先知道骰子灌了鉛，這項因素很大的程度會讓骰子六點朝上；你如果知道這項因素卻不賭六點，你就是傻瓜了。

是不是一定會出現六點呢？也不一定阿。雖然慣了鉛，但也可能因為擲骰子的手勁特別奇怪結果出現一點。但畢竟「灌了鉛」是重要因素，你不能忽視它的。

人生也是一樣，有些事情在事前就露出徵兆。就拿愛情來說，會不會分手，為甚麼分手，甚麼時候分手，都是命。命中注定，而且難以逆料。可是往往有些重要因素是可以參考的，可以大致預測的。人生的軌跡與人際關係，畢竟不像骰子質量做得那麼均勻。換句話說，一模一樣的六胞胎，很難預測你能跟誰白頭偕老；但六個完全不同的女人，你跟誰白頭偕老的機率大些，還是可以大致預測的。

不過，預測歸預測，畢竟無法算盡所有因素，總有「失算」的時候。

失算，也是命中註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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