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能樂善好施的去愛一個人。我無法確保對方會不會又是一個遊客
妳最害怕什麼?
小的時候,我最害怕宴席,無不散的宴席。以致於,我從來不是討喜的孩子。躲在母親背後,抗拒著和那些和我父親一樣,有一口鄉音的人打招呼。他們來到家裡的時後,會帶幾瓶洋酒和幾只漂亮的蘋果,嘩啦啦的聊誰過境了香港回去,誰在舟車勞頓中不堪折騰,少小離家老大回。漸漸的就聽不清楚,那是口音還是哭音。
他們走了以後我才會從房裡走出來。看著母親一邊責備父親的貪杯一邊俐落的收拾。我極度討厭面對一屋子的熱鬧了以後的寂靜。我很生氣他們這樣對待我。
我也最害怕做夢。只有睡著的時後,人才不能騙自己。愛莉絲夢遊仙境,我的夢裡都是最害怕的險境。讀書的時候,我一直夢到補考數學和體育,夢到很晚才生我的母親驟然離世,夢到我其實從來沒有考上大學,因此還在和那些臭男生們混在一起,經營一間機車行、髮廊、彈子房。
當記者的第一年,我夢到的是無止盡的追殺,被時間。醒來的時候全身溼透,像是剛被打撈上岸。
然後,我最害怕的是愛上一個人。我害怕一去不復返的改變。
我們這種過了30歲的人,都有幾段過去和陰影。沒有誰是毫髮無傷的活在這個世上。去唱歌的時後,聽到那一年失戀時反覆播放的悲歌時,過去還是會逆流成河。雖然喝了幾杯之後,會拿以前的男人女人來開玩笑,把窩囊的自己當成笑話一樣分享,每一個人都有哭不出來的鼻酸。
我懷戀的不是那一個人不在,而是那樣的我也不在了。他把我帶走了。我不再能樂善好施的去愛一個人。我無法確保對方會不會又是一個遊客,我們只能寫遊記而不是日積月累的生活日記。我太清楚自己是個念舊的人,甚至很落伍,會記得所有。我不想記得要忘記。
原來是,我害怕失去獨處的能力。害怕下意識的等待。無聲無息的習慣。我必須一再確認對方的善意,才能放心把自己交出去。 活著的本質已經夠辛苦了,沒有必要再愛的那麼悲劇,沒有必要逼迫朋友當觀眾。那個在愛情遊樂園裡,樂中於所有高速墜毀遊戲的少女,已經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