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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自囚
作者: Prinz	日期: 2011.12.12　　天氣: 　心情:

睜開眼之前他已經醒了一段時間，當時的感覺是─────好舒服！舒服得全身不想動，不想醒來。

他記得昨晚睡覺的時候，房間好冷，他剛進被窩的前十分鐘還冷得發抖呢。

因為冷氣團突然南下，這幾天氣溫降到十度，電視說至少還要冷三天。

怎麼大陸來的沒一個好東西，不是冷氣團就是砂塵暴，不然就是黑心商品。

當他想到不應該會這麼暖和的同時，睜開了眼。這一瞬間他愣住了。

他認不出這是甚麼地方，看起來像個「房間」，卻與他的臥室完全不同。

他坐了起來，首先注意到的是身上沒有被子，也沒有床，他睡在地板上。地板摸起來像大理石卻沒有大理石的冰冷，相當溫暖舒適。

環顧四周，眼前只有牆和天花板，看起來也都是白色大理石，其他甚麼都沒有──────除了他自己以外，房間裡甚麼東西都沒有，百分之百的空屋。

他開始害怕。

「這究竟是甚麼地方？為甚麼我會在這裡……………」

他急忙起身一邊大喊一邊找門，不過他才轉了一圈，又呆了。

整個「房間」居然沒有門窗。

怎麼可能？沒有門那我是怎麼進來的？他氣急敗壞地仔細檢查每一面牆，心想在哪裡一定有隙縫。

門與牆一定是同一片大理石裁切的，所以密閉後紋路也是一致。仔細找應該還是找得出接縫才對。

這房間是個「正方體」，六面都一樣大，每一面大約有七到八坪，全都是大理石，散發著均衡與秩序的美感，就像一間均衡與秩序的囚室。

他記得昨晚明明在自家臥房睡覺，為甚麼一覺醒來會出現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一定是有人趁他睡覺的時候將他偷偷搬到這兒來。

可是他一向神經敏銳，就算遠處的貓叫聲也常常將他從睡夢中吵醒，怎麼可能整個人被搬走都沒感覺呢？難道被下葯了？

這些疑惑都不算甚麼，只要能離開，慢慢查總能查出原因，但恐怖的是這裡沒有門。他仔細檢查了房間的每個角落都沒發現任何隙縫，就連牆角的轉折處也沒有。

從石頭表面淡淡的紋路來看，他覺得整間房似乎是一整塊大理石挖空形成的。因為立方體有十二個「邊」，即使同一塊石板切成六片拼湊起來，也不可能每條「邊」的相鄰兩面，紋路、色澤的濃淡分布都能那麼自然流暢，怎麼看都像把一塊石頭挖空。

他想到電影《奪魂鋸》（Saw）的情節也是這樣，醒來後意外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然後電視機裡出現恐怖的人偶面具，給人出些玩命的題目。

可是，這裡連電視機都沒有。

他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這屋子裡甚麼都沒有，也沒有燈，照理講應該是漆黑一片，可是屋裡卻充滿柔和的光線。

找不到任何光源，也沒有影子。

這一切實在太過詭異，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心裡的恐懼始終揮之不去。

他開始狂叫，暴跳如雷。喊了差不多一個鐘頭（房裡沒有鐘，時間只能憑感覺），嗓子都喊啞了，敲打牆壁的觸感就跟敲地面一模一樣，彷彿這空間就挖在地心似的。

想到這裡更害怕了，有一種被活埋的感覺。

這房間，就像墓穴似的。他記得幾年前參加一個朋友父親的葬禮，他們的家族墓園裡就有這種墓穴，上頭是靈堂，地下室是大理石砌成的小房間，棺材就擺在中央。

他開始哭泣。

哭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究竟是多久，終於冷靜下來了。

情緒稍微平靜後，他發現這裡維持著非常舒服的溫度，也許牆或地板裡面有加熱器。而且雖然是密閉空間，空氣卻不滯濁，甚至呼吸的感覺非常清新。應該有空氣的出入口吧？否則遲早會被自己吐出的二氧化碳毒死。

然而無論他搜尋多少遍，就連一個針孔都沒發現。

他絕望地躺下，瞪著天花板發呆。

「好！要耗我就陪你耗到底，看誰比較有耐性！」

由於花了很多時間搜尋、哭喊、敲打，他累了，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還是在石室裡，鬧了一會兒又睡。就這樣時醒時睡不知道過了多久，漸漸的，光線似乎變暗了。

原來石室裡也有白晝夜晚之分阿！

過一段時間，室內變成完全黑暗，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雖然恐怖感依然纏繞在心頭，但他還是睡著了。他縮在牆角睡覺。

第二天（沒看見太陽，只是屋子裡又亮了）醒來以後，他開始唱歌、做運動。

他一點也不覺得肚子餓或口渴，無論做了多久運動也不會流汗，也不想上廁所。

奇怪的事情太多了，他已經不想去猜測，無論這是外星人的實驗，或者這裡就是死後的世界，反正在「那時刻」來臨前他是不會知道的。

又或許揭曉的時刻永遠不會來臨，他得永遠關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永世不得超生。

第三天、第四天……………第十天…………第二十五天…………

他努力記住被關的天數。也許將來知道是被誰囚禁的，要求賠償也有個根據。

他想念家人、朋友，還有以前多采多姿的生活。

一切都沒了，他的人生除了六面石牆之外，空無一物。人生到了這個地步還活著幹嘛？但他依然期待有一天有人會把他放出去。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漸漸習慣了，想開了。

他告訴自己，其實這也沒有甚麼不好。

外面壞人這麼多，人心不古，總有傷心的事。在這裡不用傷心啦！不用擔心被人欺騙，被人傷害，有甚麼不好？

不要想自己失去了甚麼，只要當作這是「另一種生活」就好了，雖然沒有外面那些樂趣，但外面的人也不能體會這裡的安寧與恬靜。

在這裡，不必忍受風吹雨打，不必忍受閒言閒語，更不用擔心退休後的老年生活。

唯一的缺點只是不自由。

自由算甚麼？自由只是一種錯覺罷了，無論你多麼自由還不是關在「地球」上，能隨意飛到冥王星嗎？

別說地球了，大多數人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自己居住的小小城市裡度過的。一兩百平方公里的空間，走來走去都是熟悉的路，熟悉的場景甚至熟悉的面孔，能有多自由？差別只是你的「囚室」比我大一點而已。

一個人只要學會滿足，斗室裡也有自由；至少，心是自由的。

他不斷這樣安慰自己，久而久之被自己說服了，真的相信是這樣，因此每天望著牆壁發呆也不覺得無聊。

開始的時候他還常常運動，後來也不運動了，成天坐著發呆，身材逐漸發胖，腦筋也愈來愈不靈光了。

一轉眼就過了好幾年。

有一天晚上，他夢見以前的女朋友，還有許多人，許多過去的事。那些事物都在遙遠的另一邊，中間隔著萬丈深淵。

他們向他招手，大聲喊他，可是他卻聽不清楚他們說些甚麼，他們似乎說著他不懂的外國話。

他很想過去，尋找越過那道深淵的路。可惜根本沒路。

他低頭觀察，心想如果下面是河流的話他就跳下去，然後游向對岸。他仔細觀望，瞧了又瞧，終於看清底下的情形──────

那深谷下面原來堆積著千萬具屍骨！

有的已經變成散亂的白骨，有的身上還附著爛肉，有的頭髮稀稀疏疏，眼眶裡黑洞洞的……………

屍堆上有數不盡的蒼蠅和蛆，正在非常快樂地啃食剩餘的殘肉。

他嚇了一跳急忙退後。

這時腳下的土壤開始鬆動，從懸崖邊不停鬆脫落下，他隨著懸崖邊界持續向後退縮。

土壤鬆脫愈來愈快，眼看快要追上他了，於是他轉身奔跑。可惜慢了一步，整個人跟著崩潰的崖邊跌進深谷，跌在那堆腐敗發臭的屍骨上。

慘叫聲中，他醒了。

他發現自己滿臉淚水。

撫摸臉上的贅肉，再摸到自己的屁股，他心想：「這幾年過得真快，我老了。」

年輕時的回憶一下子湧上心頭，想起當年還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好多好多想認識的人。如今呢？就這樣被困在這間囚室裡，荒廢了一生。

他不斷問自己一個問題：「到底我當年是怎麼進來的？」

然而他當年進來得莫名其妙，多年後的現在更不可能發現進來的原因。

他絕望了。

如果往後的剩餘人生都得這樣一成不變的過下去，還不如死掉算了。

死吧！不必再繼續等待奇蹟的降臨，這種坐牢的日子哪有可能出現奇蹟呢？趕快死，現在就死，早一天死就早一天解脫！

他退到牆邊，然後用盡力氣衝向對面的牆，一頭撞在大理石上。

突然間，天旋地轉，眼前出現一片五光十色百花繽紛的景象，好像全世界的煙火在同一秒施放。

他在極度暈眩中昏迷了。

醒來的時候，他躺在醫院病房裡，旁邊站著一位醫生。

醫生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

「太好了！你終於清醒了。已經通知你的家人，他們馬上過來。」

「你……………我………………」

「先不要急著說話，聽我說。你已經昏迷了七年。七年前的一個晚上，你睡著之後就一直沒醒，直到今天。」

「我………………」

「聽我說。這種病例我見過很多，非常多，算是一種流行病吧。大多數人一睡不醒，能自己醒過來的極其稀少。這種病目前還沒有葯醫，是絕症，只能靠病患自己覺醒，大概需要某種程度的智慧與覺悟吧。你是不是夢見自己呆在一個沒有門的房間裡？」

「是…………是阿………………」

「不知道自己怎麼進去的？也出不來？」

「對………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因為曾經醒過來的病患都說過差不多的夢啊！再怎麼想破頭也想不起到底當初是怎麼進那間牢房的。最後你是不是拿頭撞牆壁才出來的？

要從那裡出來似乎都得抱著必死的決心，經過一番衝撞才出得來。有些人醒來時還滿頭包哩！」

醫生嘆了一口氣又說：

「然而有些人出來之後，不知道為甚麼又回去了，可能是懷念那裡的生活吧？有人甚至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好幾次，最後弄到全身器官都衰竭了還是執迷不悟。希望你不是其中之一。」

正說著，他的朋友們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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