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聲的世界 不一定比無聲的世界好
但這是我表達的方式,正如你手裡不停比劃的語言
這是你表達的方式,要讓我知道,而我知道了
禮拜天我和婷婷約好到虎頭碑玩,因為學校就在那附近對那裡最熟,
平常有事沒事就邀婷一起去那裡,找個人不多的地方,
就可以烤肉,要是嫌麻煩,就帶點零嘴吃就行了。
我到婷的家接她,婷的媽媽親切的跟我打招呼,我也回應說:「王媽媽好!」
想起平日白吃她那麼多頓早餐,於是就誇獎王媽媽說:
「王媽媽,你做的早餐很好吃喔~,我每次都忍不住狼吞虎嚥的下嘴。」
這時婷婷下樓來,王媽媽摸著頭皮喃喃的說:「早餐?我沒那麼早起床做早餐呀!」
婷急拉媽的衣角,像媽媽使了眼色,王媽媽立刻改口說:
「喔~你說早餐呀!既然你會狼吞虎嚥吃,那我下次就弄難吃一點,
好讓你細嚼慢嚥。」
婷婷向媽媽使了讚許的眼神,雖然我早就猜想飯盒可能婷做的,
但還是想確認一下,感受婷婷對我的愛意,
看得出來王媽媽和婷婷似乎也有一種心靈感應,
哪怕是一個眼神,就能代表所有的含意,我懷著勝利的眼光看婷婷,
婷婷也知道一定是被拆穿了,害羞的躲進媽媽的背後,
可是王媽媽卻俏皮的閃開,讓婷婷無法藏匿。
準備好吃的東西後,就和婷婷出發到虎頭碑,婷的媽不讓我騎機車載婷,
因為我還沒有駕照,所以我們都搭公車旅遊,到達時人很多,
想是假日的原因,我和婷婷如識途老馬,找到較沒人的地方席地而坐,
彼此聊聊一個星期來的零碎瑣事,大多都是我在說話,
不~~應該說只有我在說話,婷只能比手語,當我說到好笑的糗事時,
我忍不大聲狂笑,婷不經意的笑出聲來,
雖然只是啞啞的聲響但她立刻壓抑自己不發出來,
儘管婷婷笑的流出淚水,但仍不發出聲音,於是我問她為什麼不笑出聲來。
婷婷比說:「我的笑聲很難聽。」
我回答道:「沒關係,我不會介意。」
婷婷憂鬱的繼續說:「但我介意。」
後來才知道,婷婷小時候被鄰居的孩子取笑她的笑聲很難聽,
所以她非常不願意嘴裡發出半點聲響,儘管這樣對他發音很不順利,
但婷婷寧可一輩子不說話,也不願意成為別人的笑話。
當我有話說到無話可講時,可以默默的注視她眼睛,輕易闖入婷婷的內心世界,
然後就這樣耗盡所有時間,在和她一起收拾行李,
牽手步行回到家,這樣渡過完美無缺的假日。
婷較少來我家,但有時還是會來,然而我家人不怎麼喜歡她,
應該說是不喜歡她和我交往,而非不喜歡婷,因為婷長的那麼可愛,
不喜歡她的人實在找不出幾位,甚至我認為不喜歡婷婷一定是他心裡有毛病。
婷來我家最大的困擾,就是不能和我朋友一樣,問候我父母說『伯父、伯母好』,
只能看到我家人時,鞠90度的敬禮來表達問好,然後匆匆的到我房間去,
家人還是會切水果或是拿飲料上來給婷享用,頻繁的次數,
讓我懷疑是不是在監視我們,怕我們在房間做了什麼傻事。
等婷婷走了之後, 家人會囑咐我不要和婷婷常常來往,
我總是應付的說:「我們只有偶爾常來往,並沒有常常來往。」
爸媽卻說:「你都長這麼大啦,管不了你,
但記得自己是"孤子"家裡就你這麼一個男孩子,就要懂事一點。」
我實在想不出懂事跟婷婷有什麼關連,但家人丟了這麼重的包袱給我,
我又怎麼敢說什麼。
我常到婷婷家,在他家反而沒有在自己家的壓力,
而且他父母也不會有事沒事就跑過來,監視我們兩個有沒有越軌,
王媽媽要是請我吃東西,會叫婷去拿過來,我想她除了對我跟婷很放心之外,
令一個原因是王媽媽身材太臃腫,不喜歡走來走去的緣故,
王伯父是在電信局當公務員,不知道養分是不是都給了王媽媽,
身材和婷一樣瘦弱,婷的爸媽對我的造訪,皆十分歡迎,時常留我在他家晚餐,
連自家人都懷疑是不是王媽媽手藝特別好,不然我怎麼都不回家吃飯。
婷在家是么女,一個哥哥跟一個姊姊都已經婚嫁,且都搬出去住了,
王媽媽和王伯父特別疼愛婷, 一半是婷婷長得最可愛,
一半是對婷失去語言能力的虧欠,極盡所能的給婷吃好穿好,
記得第一次去她家,看到平台式的大鋼琴,
以往只能在電視看到的,沒想到現實中居然如此龐然,婷拉著我的手,
一起坐在鋼琴前的長板凳上,欣賞婷的獨奏,
我懷疑的問婷:「妳怎麼學會鋼琴的?」
婷說:「爸知道我喜歡鋼琴,就花錢叫姊到外面學,學會後再回家教我。」
摸著這台大鋼琴,就可以感受婷婷全家灌注在婷身上的溫暖。
婷很少有朋友到她家造訪,原因是自小和鄰居家的小孩處的不好,
而剛開始認識婷的時候,她的個性十分內向,不知道是跟我在一起後的轉變,
還是自身的醒覺,現在的她看起來比原先開朗了許多,
也難怪婷的家人對我也就愛屋及烏,對我表示歡迎。
雖然她不會用言語表示,但她臉上的笑容會代為說明
花費最少的力氣,讓人得到的感受卻非凡
築在她身上的,即使是塵土
就算是塵土,也是非凡的塵土
學校運動會還沒到,但一些球類的班際比賽已經開始進行,
比賽時間都定在放學後,我理所當然的擔任班上籃球隊員,
婷會邀同學過來一起幫我加油,當然,我只能聽到她們的掌聲,
不能聽到吆喝聲,但我卻想躲避婷她們的目光。看到婷來幫我加油,我有點害怕,
怕同學看出她是啞巴,心不在焉的害對上連失四分,外加我剛剛一個籃外空心,
儘管內心有另一股聲音叫自己表現好點,表現給婷婷看,
身體卻不聽使喚,還好後來我純擔任隊上的控球助攻,不必有太多出手,
製造給隊友機會就可以得分,靠著隊上優異的體型在籃下得分,
這場球贏的輕鬆,但這麼好欺負的對手可不是天天有的。
比賽一打完,我忙著拉婷離開,婷匆促的跟同學道別,
就和我一同消失在別人的面前,
婷非常的不高興,但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婷婷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在送到她家門口時,跟我比說:
「要是你真的覺得,我不能說話會帶給你恥辱,那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
婷沒給我解釋的機會,就進家門口,我知道這次絕不會像上次那麼容易擺平,
但還是想著,希望過了明天煙消雲散。
隔天婷沒有跟我一起上學,由她媽媽親自送她到學校,我感受到婷婷的決心,
絕對不是說說就算了,暗地裡笑自己
『這下不是好了嗎?不用再提心吊膽的在同學面前裝模作樣。』
但若是真能這樣,我就不會如此魂不守舍了,
婷婷在我心中的地位不只是一兩天的情感,而早已根深蒂固牢牢糾結心裡。
下午最後一堂下課後是清掃時間,我們班的掃地區域是校門口,
我下定決心,由門口越過馬路,走到婷婷的學校裡面去,將婷婷拉出來,
婷並沒有太大的反抗,只是手語比著說:「你來做什麼?」
我並沒有回答她,想繼續拉她到我的學校去,但她執意不肯,
於是我伸手將她抱了起來,越過馬路回到自己學校,
然後在好幾位班上同學面前大聲的說:
「這是我的女朋友,她叫王欣婷,她就讀我們對面的學校,她…....不會說話。」
同學和婷婷都被我意外的舉動給愣住,連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幹下這種蠢事,
婷婷掙脫我的懷抱,逃回啟聰學校,我並沒有阻止她,
因為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並沒有原先預期同學的取笑,
只有他們發出欽佩的讚嘆聲,但還不知道婷是否會原諒我,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回家,等待婷傳給我訊息。
隔天婷一早就在車站等我,依舊幫我準備了早餐,她沒說話,
只是默默的將飯盒遞給我,我也沒說話,依舊....熟悉的將飯盒啃個精光。
當你在一群人中,我喊你的名時,你無須回頭看別人
介紹婷婷給同學認識後,我總算擺脫那種無聊的罪惡感,原來不會發生什麼事,
因為你就是那個要答是的人,因為你就是那個我要找的人
儘管配不上你,也請你放緩腳步 等待我的跟進
而我卻如此在意別人的眼光,更何況要跟婷交往的是我自己,
又不是我同學,何必畏懼婷是啞巴這個事實,況且這不是罪或錯這只是一項不幸,
我所需要的是更寬容更溫柔的對待,而不是去掩飾遮蓋,
婷長得這麼漂亮,無須遮掩她的美貌。
同學認識婷後,都戲稱婷為啞妻,雖然我並不高興同學這麼叫她,
但婷卻不在乎,甚至還有些歡喜,或許因為婷是瓊瑤迷吧,
沈醉在古典浪漫的故事裡,而我,也像跟啞妻劇情中的男主角一樣,
一開始無法接受,但後來仍歡喜命運之神的安排。
當時職棒開打前幾年,最出名的就是"龍象爭霸",
每逢味全龍跟兄弟象開打時,棒球場的人潮就會擠的水泄不通,
星期六中午同學就排隊在棒球場,準備用學生證換外野區的免費球票,
我和婷原本打算一起回家看週六下午的電視影集,但好友不斷熱情邀約,
甚至還答應幫我跟婷婷拿到兩張球票,於是我打電話去婷婷家,
請示王媽媽是否許肯,王媽媽爽快的答應,我就和婷一起坐車到台南看球賽,
婷拉著我叫我注視,她手語比說:「你不用打電話回家嗎?」
我說:「我一出門,家裡的人就當我丟掉了,要是我不小心回到家裡,
那家人就當作撿到的。」婷婷嘴角微揚輕笑。
那場比賽是兩個國內最紅的王牌投手大對決,一個是假日飛刀手-陳義信,
另一個是陳義信的學長,赫赫有名的金臂人-黃平洋,比賽到五局下半,
黃平洋連續被擊出兩支安打,味全龍隊的教練迫不得已提出換人,
這時場邊的樂隊,鼓奏著驪歌,我拍打著婷的肩膀,因為旁邊聲音太吵,
所以我用手語跟她說:「你有沒有聽到那邊樂隊演奏的驪歌,真是有趣!」
婷回答說:「那裡?那裡?我怎麼都沒聽到,怪了!球場怎麼這麼安靜?」
我心中響起了不祥的預感,吶喊著:
「上天呀!你已經剝奪了婷婷說話的權力,千萬千萬不要再奪去婷婷聽力,
婷婷已經是你手下不幸的人,就請不要再加注任何不幸給她。」
我試著在她耳邊,大聲的、用力的喚叫婷婷,同學和周圍的人都被我嚇了一跳,
因為我的叫聲不下於瓦斯喇吧發出的聲響,婷婷轉過頭來手語比說:
「你說什麼?」這四個字,搗碎了我整個心靈……
要是可以選擇,那我寧可先失去而後得到
先酸苦而後甘甜,這樣得失心 就不會太重
這樣的我 就不會太痛
這樣的你 就不會讓我加倍心疼
我無力的倒在婷婷的膝蓋上痛哭,婷婷也發覺自己聽不到周遭聲音的事實,
將淚水滴落在我的脖子上,我不停的自責自己,不該帶婷婷來看球賽,
是我害了婷婷,想到婷婷最喜愛彈鋼琴,最喜歡聽音樂,腦裡就又是一陣昏眩。
當我恢復神智時,球場只剩婷和我及我同學,還有球場裡清理場地的工作人員,
我已經不去在意終場分數誰輸誰贏,只希望婷婷能夠恢復聽覺,
搭公車送婷婷回到家,我竟然不敢去按那已經按過無數次的門鈴,
一手緊抓著婷婷的手帶給我勇氣,一手微微顫抖的按下門鈴,王伯父開的門。
「你們回來了啊~球賽怎麼樣?那一隊贏?」
聽完王伯父的話,早已流盡的淚水又洶湧而出,王伯父安慰的說:
「大男生,有什麼大不了的,哭什麼哭呢?」
王媽媽也趕來詢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哽咽的說出婷失去聽覺,
模模糊糊的口音,王伯父和王伯母聽得並不清楚,也或許他們不想聽清楚這事實,
於是他們又詢問婷,想確認是不是真的?婷婷在我背後,
我不曉得他知不知道我們的談話,也不曉得他如何和父母交談,
王伯父一手拉著我的肩膀,帶我進客廳的沙發上休息,我不停的對他說對不起,
盼望求得他的原諒,真的沒想到只不過帶婷婷看一場球賽,
竟會讓婷婷失去寶貴的聽覺,王媽媽遞給我面紙,拭去我臉上的淚水,
王伯父沈重的對我說:
「你不用自責。」
我大聲的呼喊:「要是我不帶婷去看球賽,她也不會這樣,叫我怎能不自責?」
王伯父繼續對我說:
「那不是你的錯,醫生早就警告過我們,欣婷可能會失去聽力,
就算你不帶她去看球賽,她也會這樣。」
王伯父說完,讓我心裡的自責減輕一些,但還是無法接受婷婷失去聽覺的事實,
我往婷婷的方向望過去,婷婷正對著我看,忽然覺得有一股力量叫我別再悲傷,
因為我要比婷更堅強更有勇氣,不然婷婷的不幸再加上我的悲傷,
會是婷婷身上雙倍的痛。
當你走在最暗的路上,不用害怕
當你走在最崎嶇的路上,無須驚慌
因為在你的右手上,絕對有我的左手在
也許我不夠堅強,但還有你溫柔的心房可以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