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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關於大選
作者: Prinz	日期: 2011.12.26　　天氣: 　心情:

台灣即將大選，我奉勸諸君不要出來投票。

美國是一個最老牌最典型的民主國家，但美國總統大選的投票率只有50%左右，遠低於台灣。大多數的美國人對政治漠不關心，並不影響美國的民主程度，至少沒人認為美國比台灣不民主。

候選人總會大聲疾呼：「你/妳手中神聖的一票，將決定我們國家的未來！」真的是這樣嗎？

在我看來，你/妳手中的一張選票，其重要性比不上口袋裡一張千元鈔票。

妳去逛家樂福，見到一只平底鍋：外層彩繪釉料，裡層鐵氟龍，握把仿木質高強度耐熱塑鋼。挺喜歡的，原價2,400元，特價一千。

妳繼續逛，考慮著要不要買，遇見了張太太。張太說了，那鍋子大潤發也在賣，九百！妳猶豫了，妳思考張太的話實不實在，鑑於上次她介紹的那家推拿館差點沒把妳的腳踝拉成殘廢，妳對這項資訊有所保留。

回家後妳跟老公提了這事兒。老公上網查了一下，露天拍賣也有賣這鍋子的，七百元就能買到。但老公說先別急，他再查查雅虎…………

買個一千塊不到的鍋子，妳都得精打細算一下；決定誰來當國家領導人，妳花了多少工夫做功課？妳是理性的嗎？

妳很理性。因為鍋子買錯立馬得付出代價，煎條魚都煎爛了，其報應顯而易見。然而，選錯了總統有感覺嗎？別說代價，妳甚至完全無法判斷自己是否選錯了。

首先，你/妳直覺認為自己手中這一票根本無法影響大局。假設你投了馬英九，結果馬英九當選了，你會認為他是因為你投了這一票才當選的嗎？如果他只贏蔡英文一票你或許可以這麼想。

反過來說，你投了蔡英文，而馬英九當選了，你會不會覺得自己這一票白投了？

重點是，誰當選總統，你不覺得自己這一票有影響力；但買錯鍋子，百分之百是妳的錯，妳一家人承擔這個錯（吃燒焦的魚）。對於利害關係愈大的事，應該投入愈大的關注，因此買鍋子當然比選總統值得慎重考慮。

很理性吧？

其次，即使妳肯定馬英九是基於妳的這一票當選的，四年後，妳能不能理性評價他做得好不好？是否比「假設蔡英文當選」做得更好？妳有沒有能力判斷這四年我們國家究竟哪些地方變好了哪些變差了？哪些變化是因為國際趨勢，哪些是社會自然變遷，又有哪些基於馬英九的個人能力？他這四年的作為對未來又將產生甚麼深遠的影響？

以上這些，妳都不會知道的。甚至當年投票給陳水扁，至今無怨無悔的大有人在。

買彩券雖然是電腦隨機選號，至少結果十分確定，槓龜沒得商量，中獎金額也一毛不少，沒有模糊之處。換句話說，雖然不知道「怎麼選」，但選對選錯至少非常明確，還能讓人「扼腕」一下。選總統卻是怎麼選不知道，選對選錯也不知道，一整個打迷糊仗。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選民都是不做功課，憑感覺投票的，你知我知，政客也知。政客要贏得妳手中的那一票，必須處理妳的感覺。選舉的三大要領就是：講感情，不要講實情；講道德，不要講道理；靠電視，不要靠電腦。

更重要的是，候選人必須竭盡所能去侮辱選民的智慧！

秦朝末年，陳勝吳廣起兵造反。為了爭取民心，他們使用了一個超越時代的偉大技術。他們在湖裡捕捉許多活魚，然後將寫著「陳勝王」三個紅字的紙條塞進魚腹，再將魚隻放回湖中。等到許多漁民捕到那些魚發現魚腹紙條的時候，紛紛傳言陳勝是天意所歸，必要代秦為王。這叫做「製造輿論」。這招過了幾千年到今天還管用。

怎麼可能呢？兩千年前的漁民很蠢這我理解，現代人怎麼可能蠢到這程度？換個花樣罷了，基本精神是一致的。只要把活魚替換成電視上常出現的名嘴，把「陳勝王」紙條換成一段又一段的時事評論，你會發現人類的智能在兩千年之間沒多大進展。

人類的智能進步很慢，人類的政治智能就更慢了。

當年為甚麼要推翻暴秦統治？據說是因為暴秦侮辱了民眾的人格，士可殺不可辱啊！但起義者卻能藉著侮辱民眾的智慧而得到支持。這就說明了一個真理：人民痛恨被侮辱人格，卻十分喜歡被侮辱智慧。

起義是古代政權輪替的方法之一，雖然外觀上與現代選舉很不一樣，但是在許多技術層面上仍是一貫的。其中一項重要技術，就是必須忽悠（呼嚨）老百姓。

就拿這次大選來說，兩黨候選人究竟有甚麼高見？在兩岸政策上、勞工政策上、健保改革、司法改革、促進經濟的方案、國際關係、改善人權、交通、治安、水土保持……………一項也沒有！

當然大家都說了很多話，只要你聽過兩場辯論，你會聽到許多願景、許多方針、許多看似務實的做法，但你聽不到「高見」。那一句不是老生常談，隨便一個研究所以上程度的人都能洋洋灑灑論上一大篇。兩黨所提的所謂政見都只是行禮如儀的形式，誰也不會浪費多餘的精力去搞這些。

甚麼叫「高見」？高見就是你一下子聽不懂，你需要翻書查資料、上維基百科、蒐集一段期間的資訊、多聽幾場演講，然後你才恍然大悟，感覺又學到了甚麼那種快樂。

還有些高見是你即使做了以上那些事還是弄不明白的，只能聽專家怎麼評論。

你想想，這些候選人講的東西，有哪一句是你聽不懂的？要說講的人與聽的人都太有智慧，不如說聽眾都是智障，而候選人專挑智障聽得懂的話講。

難道馬英九和蔡英文都是智障？不，他們不是，就算他們是，他們手下一群又一群的謀士也不可能都是智障。正因為他們不是智障，所以他們很清楚選民聽得懂甚麼，愛聽甚麼，挑好聽的話講是政治學裡的ABC。

你不想侮辱選民智慧，你專講真話。真話是甚麼？真話就是一張又一張的圖表分析、專業的科學的預測、理性的推估與深入的評量。關鍵是，說真話與聽真話都得消耗大量腦力。

比方說：「我當選之後汽油一定會漲、健保費一定會漲、失業率五年內不會下降，因為……………（以下略一萬字）。」請問誰聽得下去？

又比方說：「我一定會苦民所苦，聽見人民的聲音；我對這塊土地的感情非常深，我本身有台灣人/客家人/原住民/台南人/斗六市………的血統；全台灣每個鄉鎮我都走透透，握了幾萬隻手…………」是不是好聽多了？

你覺得好聽，正因為你喜歡被人侮辱智慧；愈侮辱你的智慧，你就愈有智慧。你支持的人選上了，證明你有智慧；你支持的人落選了，你早就知道對方陣營會出奧步，你們堅持愛台灣所以輸了選舉贏了民心，你還是很有智慧。

這次大選有一個人特別強力地侮辱選民智慧，這個人叫宋楚瑜。

宋楚瑜出來選擺明是輸的（誰不同意的話我跟你賭一百萬，宋楚瑜落選的話你賠十萬），為甚麼還要出來選呢？典型的「少數效應」嘛！

這種效應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國外也有很多例子。比方2000年的美國總統大選，高爾與小布希的得票數相當接近，小布希險勝。但這中間還有一個叫作Nader的人代表綠黨出來參選。

綠黨的理念很接近民主黨，如果Nader不出來選，高爾的票顯然會提高，甚至勝選。很多人懷疑共和黨在背後支持Nader。

很簡單的算術，姑且不論民進黨是否暗中支持，宋楚瑜擺明了利用少數票左右選情，誰不懂？然而誰都懂的事情宋楚瑜硬是能夠拿下左右選情的票數，無論哪一次的民調都顯示這一點。

那些決定投票給他的人到底在想甚麼呢？如果支持蔡英文直接投票給蔡英文不就好了？瓜分馬的一票給宋，不也讓蔡少了一票？支持藍的就投給馬英九，集中選票讓馬英九連任，也沒理由投給宋。

你說我討厭雙英，我喜歡宋楚瑜，所以明知宋楚瑜不會當選也要投票給他。問題是，如果宋不出來選，你會投給馬還是蔡？答案很明顯嘛！

正因為有這種選民，才有少數票影響選情的空間，宋楚瑜才能有政治籌碼玩這場權力博弈。

我認為，美國的五成投票率都還太高了，理想的投票率大約一成就夠了。中選會應該在選前舉辦考試，採及格制，考試及格的才有投票權，讓真正關心政治，有能力理解政治問題的人，決定政治的發展。就像讓醫生決定你該不該開刀，而不是在臉書上讓你所有的好友投票表決。

九成的人沒有投票權，那他們的意見怎麼辦？這樣不民主啊！你以為現在很民主嗎？你投完票之後，到下一次選舉前，你到底「決定」了甚麼？不都是當選的人在幫你做決定嗎？各縣市首長、議員、立委、總統，這些人加起來有多少？你情願讓這麼少數的人幫你做決定，也不願讓230萬人（一成選民）來幫你做決定，理由是甚麼？

我們常有一種錯覺，以為選舉就等於民主，人民投票選出代表，這些人民的代表治理國家就等於人民自己管理自己。這完全是一種錯覺。事實上，除了古希臘城邦短暫出現過的直接民主，地球上從來沒有真正人民自己管理自己的政治模式，都是被少數人統治，只有「統治者」產生方式的不同罷了。

古代要當官的，必須向上奉承，因為決定你能不能當官的是皇上，是宰相或其他甚麼大官。現代要當官，必須向下奉承，要對選民逢迎拍馬。無論向上還是向下，逢迎拍馬都是免不了的。

民主選舉制被普遍採行的唯一理由，據說是「相對穩定」，因為專制的上位者素質很難控制，可能在「明君」與「暴君」之間劇烈擺盪，危險性高；而人民群眾固然弱智，但素質穩定，不會忽然有劇烈變化。因此，民主制度相較於君主制度，呈現出較為穩定的政局。這一點，在上個世紀的全球實驗中已經相當程度被證明了。

然而，這只是「相當程度」的證明，並非絕對，我們依然可以找出許許多多反例，比如中南美洲的軍事政權，比如泰國，還有八○年代以前的南韓。這些國家都有民主選舉，一人一票選領導人，但政局都不見得穩定。此外也有些專制國家，一個領導人幹幾十年，國家卻穩定的很。

人文科學很難找出一個顛仆不滅的「硬道理」，各國國情、政治實況、歷史傳統，太多因素左右政局發展，很難說民主普選制就一定是萬靈丹。

不過，要採取我前面說的投票權考試制度，我看五十年內都不太可能實現。因為制度的改變要靠人，甚至要靠統治者，而如今的統治者都是在普選制當中產生的。

制度變革往往有個極限，就是很難「自我改革」。比如世襲的君王，自己把世襲制改成民選，公司的董事長自己稀釋自己的股權，擁有原子彈最多的美國主動提倡消滅核武。這叫自我終結或自行了斷，期待可能性是很低的。

我只希望大家盡量不要去投票，除非你/妳自認對政治頗有研究，對於這次大選下足了工夫，對於自己支持的候選人有相當深入而具體的理解和把握，有把握未來四年他能做得比對手更好。如果你只是感情豐富，情緒高亢，想發洩一番，請好好利用假期多運動，或找三五好友喝一杯，嗑點藥。再不然，多上網讀些文章，吸收點知識；就算只是在家睡大頭覺養肥，看弱智連續劇殺時間，也好過專程去投票所給人侮辱智慧。

人笨不可恥。笨，卻以為自己聰明到可以決定這個國家的未來，那就可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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