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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信子的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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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倦鳥遲歸
作者: 風信子	日期: 2009.11.08　　天氣: 　心情:

遠嫁他國、移居維也納十多載，一向率性瀟灑的妳，終於如遲歸的倦鳥，飛返故鄉的懷抱了。

真是許久不見了，雖然魚雁往來不輟，但忽然接到電話，仍使我感到錯愕，而此時與妳相對坐在香溢撲鼻的咖啡廳裡，則恍如置身夢中。

「窗外雨簾簾，多像當年我們擠在被窩談心的日子啊！」

妳望著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天空，像隨時可滴出烏黑的墨汁，似乎去國多年，已然忘了台北冬雨綿綿。

「是的，那時妳的風頭很健！連外校都知道妳的大名，我跟在妳身邊簡直是隻醜小鴨。」

昔日促膝長談的記憶與感覺，又一點一滴回來。

妳淺淺地笑了，嘴角猶掛著一絲苦澀。

其實，妳的事我己聽說了──你們的愛情至今仍如膠似漆，熊熊地燃燒著，但卻正是這一把戀火，緊緊扼住妳的咽喉，焚燒妳的心，纏繞妳的身，使妳覺得焦渴難耐，幾乎要窒息了------；於是妳毅然放下一切，抽身離開甜蜜的束縛，回到思念的故鄉，憩在她寬大溫暖的羽翼下，舔視自己的傷口與腳步。

曾經，妳與他的異國戀情，歷經多年的考驗，終於排除萬難，獲得家人的諒解，而走上地毯的那一端。我至今仍陶醉在妳的愛情故事裡，為妳高興、為妳歡喜；沒想到祝福的話言猶在耳，卻傳出你們之間爭執不和的消息------。我一直不肯相信，可是妳回來了，就坐在我面前，鬱鬱寡歡的模樣分明寫著落寞。

我想起妳寄來的結婚照，相片裡的妳捧著紅色玫瑰、披著白紗，牽在大個子新郎的臂彎裡，小鳥依人狀，顯得楚楚可憐。婚禮上，沒有至親家人的陪伴，妳映著燭光走在長長的紅毯上，雖然笑靨如花，卻仍然可以嗅得到那深深的遺憾。

妳一直都很堅強，獨自在異國裡經營自己的婚姻，在完全沒有其他支援下，拋開昔日的豪情壯志，繫上家事圍裙，洗手做羹湯。真不可思議，嘗自詡為現代女子的妳，竟日待在藍色多瑙河邊，搭架施肥，植花蒔草，成了最傳統的家庭主婦：電燈壞了，自己換燈泡，椅子斷了，自己釘好，連牆壁舊了，也自己和泥，自己修補，更糟的是，妳的丈夫完全不接受中國菜，妳還得天天陪他吃乳酪配起士、酸菜配香腸，忍著胃腸嚴重的思鄉病。

這一切妳都走過來了，無怨無尤，然而這次為何忽然飛回來，拋開自己辛苦灌溉的家園於不顧呢？

我的思緒飄得好遠好遠，想起三年前去維也納的情景。

那是我朝夕盼望的歐洲之旅，當飛機放下輪子著陸時，我的心不禁雀躍起來，輕飄飄彷彿漫步雲端。妳接過我的行李，也似乎感染了我的興奮，兩個女人大呼小叫、嘰嘰喳喳的，將那金髮碧眼的男士拋卻在一邊。他聳了聳肩，朝我笑一笑，又靜靜望向妳，我看到他的眼底起了濃霧，迷濛中有愛意、有依戀、也有寬容。

沿著多瑙河，妳帶我回到你們的家，坐在充滿溫暖木質香味的餐桌前，品嚐妳親手調製的維也納咖啡。咖啡上浮著一層白色的泡沫，香醇中氤氳著幸福的滋味。我舉杯向妳致意，告訴妳，真羨慕妳住在這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打開窗戶，一大片綠意便流瀉進來。妳攪著咖啡，不置可否。也許是怕打碎了我的美夢吧，妳竟沒有提起現實的種種瑣碎與困頓。事實上，當時的我也被興奮沖昏了頭，妳一閃而逝的訊息，彷彿咖啡上的牛奶泡沫，僅在表面上飄浮片刻，便被我高high的情緒攪得不留痕跡了------。

「他失業了，寧願領失業救濟金，卻不肯讓我去工作貼補家用。」

妳的話將我拉回現實。

原來，這就是你們的癥結所在。

我記得妳曾告訴我，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沙文主義者，至今仍有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觀念，即使遇到「打破飯碗」這種民生問題，仍硬撐著他「男性的自尊」不讓妳外出就業，因為他認為這就是愛的表示。

妳簡直氣瘋了，悄悄搭飛機回來，沒有事先告訴他。

「我在那兒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只有往日的回憶相伴。過去我尊重他，但這次情況不同，他怎能將我完全封鎖起來？」

妳的手摀著臉，哽咽起來。

「這幾天他一直打電話來，說只要我回去，他不會再阻止我出去，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叫我如何相信？------更糟的是，我竟然發現------自己------自己竟然懷孕了。為了孩子，告訴我，是不是該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拉起妳的手，不知該說些什麼？

解鈴還須繫鈴人，婚姻這檔事，向來就不是外人所能置喙的，但站在朋友的立場，我是除了祝福還是祝福。──因為你們跋涉千里，在他鄉異國尋覓到彼此，一段相持相扶的路程，已經使你們融合成不可分割的生命共同體了。何況，你們仍深愛對方，否則妳不會心心念念懸在他身上，而他也不會天天給妳長途電話，不是嗎？

想起維也納，便會想起她的招牌音樂──華爾滋。記得那天的月色很美，在中央公園裡金色的史特勞斯雕像邊，聆賞一場難忘的露天音樂會。身著燕尾服、彬彬有禮的指揮，彎下腰來一個鞠躬，輕快的華爾滋就從他的指尖流盪出來。台上樂音悠揚，舞者表演精彩，台下的觀眾也不甘寂寞，紛紛隨著音樂起舞。一轉、二轉、三轉------，霎時間，舞池裡綻開了許多旋轉的花，其中最美的一朵，就是儷影雙雙的妳與他。

醇酒、美人、音樂、舞蹈，這樣的氛圍實在太美，當時我以為你們會一直轉下去，直到永遠永遠------。婚姻，不就像你們鍾愛的華爾滋嗎？一定要兩人同心，配合著節拍，踩著協調的步伐，搭配適當的肢體動作，才能有完美的演出。

「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如葛藤女蘿般纏綿糾葛，歷經千百劫難猶不能相棄，既然選擇了，就不該輕言離去，這就是婚姻的意義，也是人生無法逃脫的責任啊！所以，當藍色多瑙河琮琮響起，維也納森林落英繽紛時，請妳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你們沿著河岸，迎著漫天風霜，互相攙扶揖讓，時而緊密，時而疏落，舞出屬於你倆共同的人生吧！

紀伯侖的《先知》上有一段關於婚姻的詮釋，寫得真好，送給妳：

------在你們的契合中保留些空隙吧，

讓天堂的風在你們之間舞蹈。

彼此相愛，卻不要使愛成為枷鎖，

不如讓它像在你倆靈魂之岸間沆動的海水。------

我看到妳的眼閃著晶瑩的淚光，將我的手拉得更緊了。

「祝福妳。」

我再次舉起杯子，與妳的碰個滿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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