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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不是終點,四十大可不惑 《前一篇 回她的日記本 後一篇》 聲情三帖/吳岱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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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為愛朗讀/陳義芝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3.10.28  天氣:  心情:

  聲音是情感的交響,靈魂的共振!十年前,我參與籌畫台北故事館「繆思的星期五」,
  這一金曜日的文學沙龍,吸引人走向一座都鐸式建築,持續至今。
  現在,台北市南邊的紀州庵,又推出了土曜日的文學新作朗讀會……


◎陳義芝



  人們一走進這間屋子,立刻和囂騷、混亂、庸俗的外面世界隔斷,而受到沉默和寧靜的歡迎,
  受到親切、周到而洗練的馬拉美的友誼的接待。人們在餐桌 周圍坐下來,馬拉美則坐進他的搖椅裡,
  或者把臂肘支靠在壁爐台上,抽著小小的短短的菸斗。大家都是慢慢地,輕輕地講話。
  他們屏息傾聽這位大師的話語,而並不想自己來表示點什麼意見。
  有學問,有教養,淵博的,奇異而光輝的馬拉美的話題,有如詩篇一般地,
  被一個很長的休止所中斷(馬拉美在冥想,眾人在沉思),而又好像故事似地,展開下去。
  然後,馬拉美的女兒,把茶點送進來。於是,人們可以潤一潤嗓子,在離開巴黎羅馬街五號之前。



1970年代我讀到前輩詩人紀弦描述〈馬拉美的火曜會〉,巴黎文藝沙龍的情景開始掩映在腦海。
火曜,指星期二;餐桌、搖椅、壁爐、菸斗……馬拉美家中的畫面清晰,彷如親見。
我特別欣賞「馬拉美在冥想,眾人在沉思」那一個括弧中的句子,遙想燈火照著一顆顆發光的額頭,
前一刻或高亢或溫和的聲音,這一刻短暫休止,仍繚繞在壁爐的松香與菸草嗞嗞的甜味裡。

文獻記載,盛會持續了十八年之久,參與的詩人、藝術家有魏爾崙、韓波、德布西、紀德、梵樂希,及羅丹、卡蜜兒夫婦……

在那麼長久的時間裡,馬拉美究竟談些什麼?

「我追求一種最精巧的語言,只有通過極度專注才能獲得的純淨、精華……」
是這樣嗎?好飲的魏爾崙在微醺中,會不會脫口念自己的詩:「薔薇依舊在顫動,她動人的眼光凝視著我」?
也許有人還對他說:「讓我們想想你品評的女性形象……」

我凝思中的19世紀法國沙龍,流傳著羅丹和卡蜜兒的愛情故事,背景音樂則是德布西充滿表情意象的鋼琴曲。

後來我發現美國前衛詩人康明思的講稿,很有意思。
他做過六次自傳性的演講,每一次都留三分之一的時間朗讀詩,如果有人問他:為什麼不多作批評、多些講解?
他會引里爾克的話說:批評不能呈現詩,唯有愛能理解它、把握它、不帶偏見地認識它。

朗讀正是專注的愛、欣悅的愛、充沛的愛。

我記得兒時,母親會念一些她小時候聽來的箴言,例如「夜晚挑燈教女繡,清晨伏案課兒書」。
晚年才學識字的她,許多庭訓記憶竟是依賴聽覺而得。在童書匱乏的五○年代鄉下,母親也講一些精怪故事、報恩傳奇,
使我的童年沒有少掉想像力的鍛鍊。她模仿山精天亮回返洞穴嗅聞到生人氣息時的口白:「出嗒──出嗒──生人味,」
一面猛力抽吸著鼻子,「見了生人活剝皮……」小孩聽得入迷,腦裡像走馬燈疾轉。
至於父親,留在我聲音庫裡的是工整押韻的《聲律啟蒙》: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
他出身私塾,教材就在這般音聲跌宕的口訣裡,朗朗相傳。

八十好幾的母親,現在唱起林黛演的《翠翠》插曲:
「熱烘烘的太陽往上爬呀,往上爬,爬上了白塔,照進我們的家。我們家裡,人兩個呀,爺爺愛我,我愛他呀……」
神情端淑,眼睛發亮,口唇配合字音張合有致,特別教人對她像是要喚回失落的愛的專注動容。

二十幾年前,母親曾入學木柵國小補校,學習注音符號拼音、國字,我寫過一首詩〈遲學〉,記她念書的艱辛:


  母親還未斷奶
  六十歲的人含著注音符號的奶嘴
  誦讀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二百六十個黑字像
  二百六十座法輪
  中間那顆舍利子
  是她識字的心願


在我們覺得聲符與韻符順理成章拼出的音,她總是拼逗不成。
孩子們原可以多鼓勵她、多發聲教她練習,但並未認真去做,
以至於母親的識字程度停留在小學一、二年級階段,沒辦法進到更寬廣的文字世界裡。
等我看過凱特.溫絲蕾主演的《為愛朗讀》,才更深一層體會到當年母親渴望脫離文盲的心情。
一晃眼,二十幾年過去了;距離母親說故事給我們聽的年代更是超過半個世紀了。

多麼令人惆悵啊,消逝在風中或仍迴盪在風中的聲音!

1963年詩人覃子豪逝世前,瘂弦以電台台長身分到台大醫院病房訪問他,留下了一卷沙啞的錄音,
十幾年後一個深夜,我在聯副辦公室聽那卷慘然的錄音,任長短參差的音波搔括耳膜,心頭蒼茫之感久久難平。

1984年夏天,我在台北藝術教育館聽楊牧朗誦散文〈普林斯頓的秋天〉,聲音低沉,極其淡漠,
但確實把一種清寂的情境,傳到聽眾心裡,從而我體認到:好詩好文章特別值得朗讀,聲音不必出奇,自然就好;
平庸之作,任你如何賣力,也救不活它的平庸。聲與義,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2000年隨余光中等筆會成員,在莫斯科造訪托爾斯泰故居,聽留聲機播放托翁的聲音,
雖不解其義,卻有在曠野向天祈禱的肅穆之感。那聲音真像在為貧窮農奴抗爭,為人生長苦的慾望告解。

我在大學教現代詩快二十年了,沒什麼特別方法,經常是帶著學生念,念出聲音來,一遍不夠再一遍,
以錯落的平仄、長短,捕捉那無以名之的切身融入的陶醉感。瘂弦、向陽、陳育虹的朗誦CD都在課堂上播過;
也聽席慕蓉朗誦〈大雁之歌〉、蔣勳朗誦〈南朝的時候〉;有時,用林少英作的曲讀我寫的〈落花林中穿行〉,
用菲利普.格拉斯的〈Metamorphosis 2〉搭配楊牧的〈故事〉。
也放映席維亞.普拉絲的傳記電影《瓶中美人》,提醒學生欣賞西方青年炫技式的詩背誦。

聲音是情感的交響,靈魂的共振!八年前,我參與籌畫台北故事館「繆思的星期五」,
這一金曜日的文學沙龍,吸引人走向一座都鐸式建築,持續至今。
現在,台北市南邊的紀州庵,又推出了土曜日的文學新作朗讀會,讓星期六下午,有了不一樣的時光。
我想,下一個世紀,天涯海角,或許有人將如「馬拉美的星期二」般加以傳述,
說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美談,好像才發生不久啊。或許有人還能輕聲念道:


  你的肌膚揚起漫天細雨
  聽垂下的髮在說著風的話
  聽風在說著暗泉的話
  聽暗泉在說著蕨草的話




●2013/10/28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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