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歸來

        
         地獄

         放眼望去是沒有盡頭的遠端，接連著上方直至天空。這裡有五顏六色、紅黃藍綠，只不過……暗了點，像所有水彩顏料混在一起的混濁感，既使是單一顏色也是那樣掺雜灰黑的視覺壓迫。視線一轉，環顧四周，手銬腳鐐的多如繁星，雙眼空洞無眼珠，黑口無牙斷舌根，心臟裸露然跳動，支離殘肉白骨骸，乳白腦漿紅血液，缺手斷腿殘六腑。那畫面真叫人無法注視，眼不見為淨是唯一選擇。

         然而閉上眼後的乾淨黑暗，卻阻擋不了縈繞於耳際的哀號求饒與尖銳哭泣。那駭人音波像是種藉由聽覺傳至靈魂深處的電鑽，哭泣、尖叫、哀號、嘶吼，如同諾長指甲刮著玻璃與金屬，不單單是迴盪於耳際的尖銳聲，更是鑽刺靈魂意識的高頻率聲波。每一聲都清晰的如同細針般，鑽刺於你的耳、你的腦、你的靈魂。自以為還有手的靈魂，便想摀著耳隔絕那從不間斷的淒慘哀號，卻隔絕不了一聲又一聲鑽靈刺魂的哭泣慘叫。

         呼吸在廣大草原上，在淺藍海岸邊，將一口又一口的清晰空氣，用力的吸進胸腔，那是種象徵自由的暢快感受，以上敘述只適用於人間。在這裡飄散著的是腥羶腐臭、污穢混濁。風吹過，帶走的不是掩鼻惡氣，而是更重更濁的香味?!鼻腔滿是作嘔腥羶味，呼吸道腐蝕效應冉起穢物，過濾作用的肺臟，充斥噁心黏稠黑綠色液體。空氣中無不令人作嘔，完全混雜腥羶，瀰漫任何角落。排泄物體、濃稠污穢、腥鬱血液、腐敗酸味。每一個空氣因子皆是那令人無法掩蓋又讓人作嘔難聞的香氣?!
        
        隨著步伐，前十步，全身肌膚的觸感，似乎有著讓人窒息的極度膠著窒礙感，像是夏日午後下不了雨，陰暗善變的鬱悶氣候，如同捉迷藏時躲在發霉衣櫃裡的驚恐。每吋肌膚都獨立傳達著驚悚顫慄，透過這樣地感官進而挑撥名為窒息與害怕的感受，每一次的前進，都在肌膚表層充斥著極度滯留、緩慢窒礙的空間氣流與驚恐顫慄。再十步，轉眼間消去了那股窒礙，轉換成乾燥稀薄，氣流快速振顫你全身每一吋肌膚細胞，沒有休息，也沒有暫停，想像那力量快速抽取或刺激著你的皮囊。跨出那一小步，卻有如行走萬步以上的疲憊。荊棘利刃的氣流親吻疼愛著全身上下每吋肌膚，在肌膚上吻出一道又一道密麻繁星般的傷痕，崩裂壞死著你的每種感官。後十步，前十步，沒有實體肌膚的靈魂，依舊無法避免這樣的磨難感官。

         這些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只有肉體才會擁有的感官感受。
         在這裡是連靈魂都能清楚體會的官感，甚至比肉體來的更加強烈萬倍以上。



         地獄最底層。

   
       「…………」一名靈魂在被有如男子般手腕粗細的鍊條禁錮在牆上的漆黑靈魂旁，悄聲說著幾句，爾後離去。那被禁錮束縛的靈魂，全身充斥著一股黑霧。那霧，濃的漆黑深邃瞧不清，黑的令人膽戰心驚。沉默許久，那靈魂睜開稱不上眼的眸，抬頭仰望沒有天際的上空。

       「瑜…冽…!!!!我絕不放過你!!!!啊…………」撕裂狂吼，像想喊給他口中那人聽似的，即便他身處地獄最底層。

        其他殿裡的靈魂在那聲吼叫後，開始騷動不安，一會兒哭泣瘋笑，一會兒咆嘯暴動，獄卒們一個個抽著皮鞭，一下兩下，竭盡全力的抽打，試圖強力壓制靈魂們的騷動。

      「445974!!你想造反啊?!」高級獄卒長聲音是凌厲喝斥，態度是強勢剛硬，而內心卻是驚懼害怕的。

         是的，他是驚懼害怕的。高級獄卒長雖有一定的法力，有一定的水準，既使他看守的並非罪刑重大窮凶惡極的靈魂，但他清楚地明白，從不作亂從不說話，在面對沒有日夜交替、永無止盡的日子，只有重覆不停斷的刑煉下，吭也不吭一聲的靈魂，絕非等閒之輩。那靈魂沒有壯大強勢，而是單單看著就教人感到害怕的極度深邃的幽黑。


        憶起前世，我提起右手的白刃，狠狠插入自己的心房，那腥膩鮮血瑰紅渲染。獨自一人承受著，比想像更沉重的罪，清楚且深刻。靈魂開始飄起，感受著被抽離身體的劇烈力道，隨後泛起一道不可直視的光引導著，或說強行蠻橫的吸力，那是來自黃泉地府的招喚。

        我的靈魂帶著兩個黑點，那是我的『罪』。

黃泉地府第一殿，審問。


        「請判我，永久的刑期，最重的刑煉。」我沒有大鬧，只是重覆著這句。

        「你既有懺悔之心，在服完刑期，受盡刑煉後，便可投胎轉世為人，繼續輪迴修煉靈魂。」秦廣王對著我說道。

        「不!!我想要永久的刑期，最重的刑煉!!」我仍然執著。

        「這裡豈可容你如此放肆?!犯什麼罪、受什麼刑期與刑煉，皆是白紙黑字，條條公平、句句分明!!由不得你!!來人，帶走!!」秦廣王大動怒火。

        「那麼………」我沉默了會兒。

        「我只好在您這裡大鬧一場了!!」說著，我便站起身衝撞一旁的獄卒，既使手上的鐵鍊沉重熾熱。

        「熷黥，你真想在我這裡造反啊?!來人!!把他給我拿下!!如他所願，打入十八層無間煉獄，擇期再審!!」秦廣王盤算著，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求饒反悔，屆時再曉以大義，定能洗去他的執著與怨恨。

        「445974的情形怎麼樣?!」秦廣王巡視著最底層煉獄。

        「啟稟閻王殿下，他……只是閉著眼，沒有任何表情，也不曾哀號求饒或哭泣慘叫過。」獄卒據實以報。

        「這麼執著?!那就再讓他繼續吧!!」秦廣王離去。

         『弒親』，重罪；『自殺』，重罪。我犯下的僅僅兩條的罪狀，皆是重罪。若然抱有悔改之心，刑期不會太久，刑煉不會太重。

         我受著弒殺至親之罪的刑煉，還要重覆著自殺重罪，一次又一次地在靈魂上清晰感受著白刃刺進心房的痛楚。煉獄裡，本就是充滿哭泣嚎叫與慘痛刑煉之地。滾燙熱油針山劍梯，割舌挖眼掏心去肺，酷寒冰冷火焰鐵桶，極餓意識重覆進行。未曾有過從不哀號哭泣的靈魂，極惡重犯也不例外。

         我不只惱怒了秦廣王，更是背負了兩項重罪。我待的無間煉獄，除了在靈魂上的嚴刑拷打外，還得要承受弒親血罪的業債反撲與自殺重罪的死前痛楚。我不是麻痺，不是悔恨，我只是想藉由這樣的折磨苦難，填補靈魂深處裡比無間煉獄更叫我痛苦萬倍的……自責與無力。

        從那刻起，秦廣王時不時的就會來巡視，而他沒察覺到的是我的靈魂沒有壯大強勢，而卻一點一滴逐漸變的漆黯深邃、毫無光澤、極度的幽黑。

        多久了?!我搖著頭，實在想不太起來。受著磨難，未曾失去意識的清醒，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久到我早已忘了那還為人世的感覺。用力的回想著，若沒記錯，想來我已在地獄待了萬年之久，想想人間應是過了千年。

        在地獄萬年間，等同於人世千年。然而，可怕地不是這真實的時間，而是一旦踏入地獄後，這裡的時間夕流感受是非常地緩慢，好比人間三千七百五十年形同無間地獄第一層的一年。

        十八層地獄是以受罪時間的長短與罪行等級輕重，而依層排列。若以基本第一層地獄之時間而言，逐次往下一層地獄，各各比上一層地獄增苦二十倍，增時一倍，到了第十八層地獄時，簡直苦得無法形容。所以第十八層地獄，便以億億億萬年為單位，如此長期的受刑時間感受，可說是名符其實的萬劫不復，痛苦和殘酷的景象是世人所難以想像和理解的。

         萬年了啊……!!連靈魂的顏色都非最初那樣的潔白了，感受這億億億萬年漫長時間夕流的刑煉磨難，竟讓我的靈魂淬煉出如此深邃漆黯、毫無光澤的幽黑。比午夜時分更深邃的黑，比死囚地牢更寂靜的黑，比荒蕪地獄更漆暗的黑，比邪魔惡鬼更純粹的黑。漫長荒蕪的萬年，我的靈魂意識，清楚且深刻感受著如此的磨難。

未完待續.....



作者：曾肂黥
      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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