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起那兩世，那個如兄如父，似母似姐的恩人救贖了我，開導著我扭曲過度的思想，輕狂年少的懵懂無知，都有您嚴厲責備與慈愛擔憂。除去孟婆湯的效用，我接受磨難的同時，在腦海翻閱起您在自己意識裡的樣子，回味著您的照顧，您的擔憂，您的慈愛，您的嚴厲，您的………
         而您卻不在了………連輪迴裡都找不到，連靈魂也不剩，不在了………啊………!!!!

       「啊………吼………哇………」我不曾如此慘烈的哀號哭泣。沒有任何肉身實體的我，在那樣痛苦的意識下，右手……竟然緩慢且平穩的蠕動著，先是白色物體發出「喀…喀…喀…喀……」一聲又一聲，潔白骨骼，完整的右手骨骼就這麼樣活生生的發展完成。

         默默的將方才模糊視線的淚用力抹去，剩餘的淚硬生生吞下肚。意識裡浮現一名男子，他總是冷笑，總是沉默，誰也無法在他眼中讀取到任何訊息，更別想從他的所作所為裡猜出他的用意或心情。

         我說了，不會找你報仇，因為他不會想看到我拾起屠刀為他尋仇，他最不願我如此著魔的神情。我贖著此生的罪，請你放過他吧!!最後呢?!你還是沒放過他。甚至令他魂飛魄散，你竟然如此殘酷無情不念人情義理。我還不恨嗎?!我能不恨嗎?!能嗎?!啊………!!!!

          右臂骨骼上長出雙眼可見的紅粉肉芽，一點一點地分裂蠕動、錯縱交雜、扭曲蔓延的是神經與肌肉。

         當我被人欺負、被人取笑甚至被辱罵，第一個奮力勇敢，不顧安危地跳出來維護我的是您。將我擋在身後從不猶豫遲疑，一心只想著保護我，任何時候都是………
         您的大恩大德，烙印在我靈魂深處，而我……卻保護不了您。您連恨都不讓我扛，我知道您若還在，絕不願見我如此懷抱著仇恨，我聽話了!!我答應了!!不讓仇恨蒙蔽自己，只要他放過你。但這次……我沒辦法再漠視了!!!!


          飄散在空氣裡的腥膩味，右手泛起一根一根的血管，似瑰豔薔薇般的鮮紅血液流動著。

         沒有昏厥，沒有失去意識，每分每秒、每個畫面、每陣痛楚，都扎扎實實的深刻感受著。我怨自己的無能為力，我氣自己的優柔寡斷，才累得你如此淒慘的下場。這次，我不願聽話，我拾起屠刀不為你，只為我!!我沒有讓仇恨蒙蔽自己，我只是將仇恨寄宿於靈魂裡，我要他為自己的罪付出代價，那代價就是……承受比我慘痛萬倍的『業』，啊………!!!!

         最後，皮膚覆蓋著方才所發展完的骨、肉、神經、肌腱、血液、血管，我試圖將五根手指頭，緩緩地緊握著，接著伸直整隻右手臂，朝向沒有盡頭的前方。

         那真實肉體，從右手五根手指頭到右前臂及右大臂，完整健美。右肩膀與右大臂的接縫處，是清晰可見地鮮紅色血肉與泛白骨骼。

         更教人吃驚的是浮現於右手皮膚上，那看不懂的黑色字體，似符文、似象形字體、似咒文、似古老字體，僅僅兩段文字，卻像擁有生命意識般地蠕動?!


        一旁的高級獄卒長錯愕驚嚇之餘，對著傳話筒，邊敘述情形邊請求支援，畢竟這已超出他的理解範圍。

        我輕而易舉地用右手扯去那囚困靈魂的鐵鍊。
     
       「445974!!你…你…你想幹嘛?!你想叛逃啊?!」高級獄卒長連靈魂都顫抖著。

       「念在……你是我的看守者，請別阻饒我的去路，好嗎?!」我禮貌性的詢問。

       「不行!!這…這是我的職責，你別想……啊……」高級獄卒長阻止的話語還未說完，他的咽喉便瞬間被吸到我的右掌中。轉眼間，右手上那蠕動的黑色符文，釋放出黑色濃霧飄散於空氣中，溫度急速上升，這溫度卻不是肉體感受的溫度，而是靈魂意識裡的熾熱黑焰。

      「啊……好熱……好燙…燙…燙…別…別燒…………」高級獄卒長在聲音消失時，連同靈魂意識一並燒之殆盡。

      「對不起，我的『業』，還控制的不太熟練，忘了先問你，喜歡幾分熟?!」我嘲笑般的問著。

      「呀……啊……」我的靈魂意識感受到，來自那附於真實右手，『業』的反撲與急於吞噬身處無間煉獄所在的罪業。緊握著拳頭，五根手指甲皆陷入肉裡，血管青筋錯綜浮起，還有那蠕動蔓延的黑色符文。

         無間煉獄裡充斥著每個靈魂罪犯期滿離去後所遺留的業障，有污穢骯髒、冤恨迴盪、執著深念、孤獨苦痛。所有的業障都被那熾黑業火瘋狂燃燒，而化作了陣陣煙霧，轉而被黑色符文釋放的黑霧吸收。直至吞噬完此處的罪業，黑霧業火瞬間散去。右手臂上的黑色符文安份的不再蠕動。


         警鈴大響，在通往上層的獄道上，躺著一個個獄卒，我沒動用右手的『業』，只是用自己那已不太靈活的漆黑靈魂，讓他們暫時失去意識。

         來到另層煉獄。
   
       「老伯，我要走了。」我說著。

       「年輕人，你…確定?!不後悔?!」那老人靈魂問著。

       「嗯，我要收集『罪』，再找到他之前，我會不停的屠罪!!」我望著遠處說道。

       「唉…我都不知道讓你得知那消息是對還是錯?!」老人靈魂搖頭嘆息。

       「老伯，謝謝你為我帶來這消息，為了回報你……」我停頓沉默，下了決定。

       「你的『罪』，就由我，收下了!!」語畢，右手上的黑色符文再次儒動不安。

       「你……怎麼……能……?!」老人靈魂還未驚訝完，便感到一陣激烈晃動，接著是靈魂意識上的溫度，緩緩的灼燒，絕非那種萬度以上的火焰，反而有種輕鬆解脫般的自在。
       
        老人靈魂裡的罪業隨著我右手那業火的灼燒，慢慢的藉由黑霧轉化在右手臂上，一文一字的符文漸漸呈現於手臂上，第三段符文，第三個『罪』。

       「下輩子，好自為之了，保重!!」我說完的同時，那老人靈魂裡沒有任何『罪』與『業』的黑色印記，隨後飄起穿越無間煉獄前去投胎。

       「啊………吼………哇………」我在目送老人離去後，在靈魂意識裡再度遭受來自業火的反撲，起因便是，我屠了第三個『罪』。

         那老人在上一世，經商失敗一蹶不振，致使終日酗酒，誤殺了前來安慰的妻子，他懷疑妻子的忠貞，背著他偷人，讓他養育了二十多年別人的小孩，而妻子直到嚥下最後那口氣前，還不忘伸手撫摸他的臉龐交待，「我…先走了…答應我……照顧自己……照顧孩兒……」

         酒醒後，懊悔萬分的他，再也喚不醒那個從不怪他，還深愛著他的妻子。在確定好孩子的生活後，他坦然面對律法的制裁，最後因病在牢獄裡鬱鬱而終。來到地府，他想見妻子一面，妻子卻早已輪迴轉世，他則須接受刑期刑煉，對於妻子他滿是愧疚，不停重覆著終日酗酒而誤殺妻子的那一幕。

         在地獄裡，忍著刑煉，數著刑期。將寂寞孤獨視為自己的一部分，即便刑期早已結束，即便可以投胎輪迴，他仍然等著，癡癡的等著，就怕投胎輪迴前的那碗孟婆湯，會消去他不想遺忘那個深愛自己，也讓自己深愛的妻子。把她的容顏深深烙印於靈魂，他還想再見她一面，就算她不再記得他，就算她喝過孟婆湯，他還是想再見上她一面，然後輕輕地溫柔地對她說，「我好想妳，妳那可愛的笑容，妳那溫暖的雙手，我都烙在靈魂裡，就算喝下孟婆湯，都抹滅不了。」受著刑煉背著磨難，支撐他的，是他對她的思念。

         我的靈魂意識清楚明白老人的痛，腦海正上演著老人生前與妻子的每一幕。清楚承受著那漫無止盡的癡心等待、思念牽掛。淚流如雨下般滑落，鼻酸難掩悲痛。在酸甜苦辣裡的喜怒哀樂，柴米油鹽裡的攜手陪伴，寂寞憂愁裡的溫柔雙手，天冷微風裡的那件外衣，酷暑季節裡的那杯涼水，失意落魄裡的溫暖關懷，得意忘形裡的貼心提醒。妳是這樣的愛著，無私不計較的深愛著。就連嚥下最後一口氣前，還依然的愛著，從未怨過恨過，就只輕輕地、深深地愛著我。看看我都做了些什麼?!我這樣的自私無知，我那樣的糜爛頹廢，還讓妳愛我愛的那麼深，我葬送了妳白頭偕老的美夢，妳還給了我一個最後，也是最美的微笑。

         往後沒人再提醒我天冷加件外衣，沒人攜著我的手在花園散步，沒人燒著柴火為我作羹湯，沒人在我寂寞失意時要我別去想，我無法原諒我的愚蠢，我抹不去我的心痛，我只能受著刑煉，藉已如此地磨難來彌補我的錯，癡癡的等著，再見上妳一面，想對著妳說，我未曾對妳說過的話，那就是「我也深深地愛著妳，深深地……愛妳……」




未完待續.....



作者：曾肂黥
      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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