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輪 神的「真理」──神已死是怎麼回事？
宗教或道德這種東西是弱者的憤慨　尼采
Philosopher23
殺了神的瘋狂超人
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必殺技：超人思想
1844年～1900年；
出身地：德國；
主要著作：《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
尼采從44歲時在廣場上昏倒、精神崩潰起，到56歲他去世時為止，神智都沒有再清醒過。他是音樂家華格納（Wilhelm Richard Wagner）的好朋友。

比如說，假設有人講這樣的話：

「我想要金錢和權力。」

你會怎麼想？世人的印象應該是「這個人真討厭！」吧？

心態好骯髒、好不知分寸！好個滿腦子欲望的庸俗之人！大多狀況下，講這種話的人，都會被烙上這樣的印象。

可是，請仔細想想。這樣的發言，哪裡有什麼問題？

金錢與權力，很明顯是充實生活的要素。只要胸懷大志、只要有野心、只要希望激烈燃燒只有一次的人生好好活下去的話，反倒應該追求「金錢與權力」。至少，不可能會覺得它是「不好的」。

事實上，如果要從「沒有金錢與權力的人生」與「擁有金錢與權力的人生」當中二選一的話，一般人應該都會挑選後者。可是，一旦公開宣稱自己要以後者為目標，大家馬上就會露出厭惡的表情。

原因很清楚，因為大多數的人都得不到它們。那樣的宣告行為，會刺激到人們的情結。

如先前所見，以前古代的時候，「擁有金錢與權力」是好事，是自然而然、理所當然的。因為，有了金錢與權力，人生會很充實，因此理當如此。就算公開宣告要得到它們，別人也會拍手喝采，說「好棒、請你加油」等等的話。

然而……也有人再怎麼努力也得不到「金錢與權力」，或是沒有自信能得到它們。他們又該怎麼辦呢？他們只能接受自己身為悽慘敗北者的人生嗎？不！他們絕不會承認自己的失敗，那太悽慘了。因此他們會這麼說：

「就算得到金錢與權力，也未必就能幸福，不是嗎？反倒是會變得很麻煩，還不如不要啊……」
「就算有學歷，也未必就是好人呢！」
「就算進一流企業，在這種大環境下，公司搞不好會倒閉呢！」

這些人，和伊索寓言中講的「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的狐狸」是一樣的。那隻狐狸其實想吃葡萄想吃得不得了。如果實際上吃得到的話，牠毫無疑問會吃。然而，由於葡萄位於牠吃不到的高度，牠才從自己的角度貶低葡萄的價值。

「哼，那串葡萄一定是酸的。噢，還好我沒吃。」

很明顯，這隻狐狸並沒有坦率過日子。而這個時候，同種類的狐狸都聚集了過來，開始提出「不想吃葡萄才是好事！」的道德或教義。牠們一直在心中懷抱著對於吃不到的葡萄的「恨意」，認為「不想吃葡萄、無欲的自己」很了不起。此時，如果牠們看到有別的狐狸努力跳起來、順利取得葡萄，就會說「真骯髒」來貶低對方，展現一種「人生又不是只有葡萄而已，幹嘛那麼拼命呢（笑）。我自己才不會想要那種東西呢（笑）。」如此的扭曲價值觀，透過自己心裡的勝利來掃除恨意、安慰自己。

然而，尼采斷言，這種扭曲的人生，不過是純粹的欺瞞而已。說真的，這些人如果也能夠為了取得葡萄而拼命往上跳，會是最好的。要是他們能挑戰自己的極限去拼戰，那就好了。可是，他們沒這麼做──他們害怕失敗，他們沒有自信，他們擔心如果其他人看到自己跳起來還是搆不著葡萄，會很難為情。這些人無法忍受自己變成淒慘的敗北者；因此，他們無視於自己想要葡萄的心情，緊緊抱著「沒有欲望很了不起」的價值觀。

不過，這樣的行為，決非原本自然的生存之道。人生有著應該實現的事、有著應該拼戰而贏得的東西存在。如果有很高的屏障妨礙你取得，那麼就努力獲得足以翻越它的力量，也就行了。若有敵人存在，就取得足以打倒敵人、貫徹自己意志的強韌性，也就行了。

然而，在這個價值觀顛倒的世界上，「道德」、「宗教」以及「教育」，都在強迫我們當個無害無欲的謙虛者。許多冠冕堂皇的話，都好像是在讚美弱者一樣。但這一切，全都只是弱者的憤慨而已。因為，講這些好聽話的人，一旦有機會，毫無疑問一樣會想要伸手取得金錢與權力。

正因為這些人是無法取得它們的弱者，才會因為不想覺得身為弱者很悲慘，而編織出在弱者身上找出價值的幻想來。就是這樣而已。

就是這麼一個不自然的幻想，以及救濟弱者的體系。尼采認為，這才是「信仰」與「道德」的真正內涵。

當然，尼采這種反神、反道德的想法，世人不可能普遍接受。尼采這位二十四歲就爬上巔峰、成為大學教授的天才，就在無人能夠理解自己之下，辭去了大學的工作，成為哲學家。接著，他開始撰寫如前所述的著作，最後發了瘋、結束了他的人生

 

在神已死的世界裡
信仰、崇拜、懺悔，是人類對神所做的神聖行為。尼采卻斷定，這些「只是出自於弱者的憤慨而已」。他還講了這樣的話：

「我們人類，已經無法再相信神了。人類已經聯手把神給殺掉了！」

十分激烈的發言內容。不過，看在生長於現代、信仰心薄弱的我們眼裡，大概只會懷抱著「或許是這樣吧！」的印象而已。不，不只是這樣而已，對於信仰神的宗教，應該會有更多日本人是抱持著這樣的印象：

「宗教這種東西好像有點邪門，感覺很危險，而且傳教之類的又很煩人，世界也因為宗教而發生戰爭，再者新興宗教也淨是發生一些很可怕的事件。」

對於那些覺得宗教「沒一件好事可言，是個盲目信仰的危險集團」的人而言，他們或許會對自然與死者抱持著敬畏的想法，但是對於基督教所講的那種「全知全能的神」，一開始就不會相信。從這角度來看，不用他來講，可以說「神老早就死了」。

因此，聽到尼采所講的「神已死」的說法，不像西洋人那樣，日本人不太會有什麼衝擊感。如果一定要講的話，大概只會說「哎呀，怎麼把這種事講出來了呢！」這種程度的話而已。

這樣的話，尼采的哲學就只適用於西洋人，和我們日本人就沒有太大的關係是嗎？不，不是那樣的。事實上，尼采的哲學可以說反倒是為了日本人而設的。

首先，尼采真正想講的，並非「信仰這種東西來自於弱者的憤慨，而且神已死」這麼單純的話。應該說，如果光是講出「神已死」，他就是個沒什麼了不起的哲學家。當然，尼采到獲得那個結論為止的邏輯推展過程，確實很特出。只是，任何時代應該都會有那種愛唱反調的人，同樣講一些所謂「反宗教」、「反道德」的話才對。

那麼，尼采之所以偉大，而不同於那種唱反調者的地方何在？在於他連「再接下來的事情」也都思考過了。也就是說，他不單單只是講些「神這種東西，就是這樣而已」的話，而且還連宗教瓦解後的世界，也都從哲學的角度研究過了。他認為「不久會有個神已死的世界、神與道德無法成為絕對價值觀的時代到來。在那樣的世界裡，人類該如何活下去才好？」

也正因為這樣，我才會說，尼采的哲學稱得上與我們（也就是對神的信仰心薄弱、不帶有神這種「絕對價值觀」、在「神已死的世界」中生活的日本人）有關。

那麼，在神已死的世界裡，尼采的建議是該如何過活呢？他發展出一套自己特有的超人思想哲學，作為回答。

尼采原本主張，「以基督教為首的宗教道德觀念，扼殺了人類率直的欲望。」那麼，回過頭來問：「率直的欲望究竟是什麼？』

尼采認為，人類原本最根源的率直欲望，是對於力量的意志。這裡所謂「對力量的意志」，簡單講就是「想要變強……想要變強啊！」的想法。

權力、財力、腕力……到頭來，無論是什麼形態，人類所追求的，總歸一句就是「力量」。更強、更快、更高……人類會有一種想要一直往上爬到巔峰、永無止境的向上心。想要變強……想要有更強的力量……尼采認為，這種想要變強的「對於力量的意志」，才是人類原本率直的欲望。予以追求，才是人生的本質。然後，對於那些跟隨著「對於力量的意志」、力求變強的人，尼采稱他們為超人。

尼采在這裡講的「超人」，決不是那種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有如超越人類般的存在。這麼說吧，在肉體與智能上，他們與一般人沒什麼兩樣。超人與一般人不同之處在於，他們只專注在一點上──「對於想要變強的意志有著清楚的自覺，而且死盯著不放。」不過，這點小小的差異，卻誕生出大相逕庭的生存方式。

比如說，超人是真的想要變強，因此他們不會講：「強這種東西，就算追求也沒有意義。」之類的話，含糊帶過自己的意圖。如果他們想跑，就會以「世界最快」為努力目標；如果他們想學，就會努力進入全球最棒的教育機構；如果他們想鍛鍊身體，就會固定上健身房持續鍛鍊自己，以獲得強健的肌肉。他們決不會因為害怕失敗，而找藉口不努力。一切，都是為了變強使然──為了成為一個什麼東西都動搖不了、什麼力量都打垮不了、什麼可怕的敵人與權力都屈服不了的強者。不管有什麼阻礙，都要跟隨著心底湧現的「想要變強的那股意志力量」，一個勁地持續燃燒自己的生命。

而這樣的超人們，就算處於一個失去了「神這種絕對價值觀」、「道德這種模範價值觀」的世界裡，也絕不會墮落。他們會創造出自己應該為它而活的「價值」、活下去。尼采主張，在既有價值觀瓦解的「神已死的世界」裡，依然能英勇活下去的人物，就是這樣的超人。

不過，雖然尼采這麼說，或許還是有人會想要這樣回答吧：

「能夠那樣的話固然很好……但現實生活中應該很難吧！而且，我認為人類並不是那麼堅強的生物啊……」

那樣的心情我很能了解。或許真的是那樣。

可是！但是！既然有人這麼說，那就要回過頭來問了，在「神已死的世界」裡，還有什麼其他的生存之道嗎？還有，此刻正在「神已死的世界」裡活著的我們，人生真的很充實嗎？

尼采在自己的著作中，描寫了在末世的時代（一切價值觀瓦解的世界）生長的一群末人的模樣。所謂的末人，就是漫無目標活著的人。他們只求健康與良好的睡眠，只想安穩地過完人生，是一群只求勉強度日的人。尼采在一百多年前便已預言，不久的將來，「神已死的世界」將會到來，像這樣的末人們也會出現。而這種末人的生活方式，講的不就是現代的我們嗎？

 

我們未必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但姑且還是必須生活下去，因此總之得先找個工作，什麼工作都好。一天二十四小時的話，工作時間八小時，不，如果再加上通勤與休息時間，大概是十小時左右吧。一天之中，有這麼多的時間花在「並不特別想要做的事情」之上。不！非但如此，如果再扣掉睡眠時間、洗澡、用餐、打掃等生活時間，一天二十四小時裡，自己能夠自由運用的，恐怕只有區區幾個小時吧。人生只有一次，相當珍貴，但人生的光陰我們卻只有區區的十分之一左右能夠自由運用而已。但就連剩下來的寶貴時間，我們都耗費在看電視、上網、打電動、上影片網站、上匿名留言板……等事項之上，簡直就是在「殺時間」。不必別人來說，只要認真去想，就會察覺這樣的人生毫無價值與感動可言。

然而，事到如今，講再多也沒有意義了。資本主義國家這隻異形的怪物，我們已無法反抗。因此，每天我們被時間追著跑，只為了幫資本家生產就算不存在、也沒有人會感到困擾的「高科技商品」。然後，我們注意著自己的健康、避免麻煩事上身、維持著此刻的生活，空閒時間就不斷拿來打發掉……等到一回神，自己已經不年輕了。再來，就只有等著生命安穩無事地結束而已。這是一種穩紮穩打的主義，在人生中不求到達頂點，也沒有強忍痛苦也要達成的目標，只求在平安無事下，任一生這樣流去。


人們的這種生存之道，和尼采所預言的「末人」們的生存之道，又有哪裡不同？

尼采提出超人思想這種哲學，作為一種策略，讓這樣的末人能夠跳脫毫無成果的人生。因此，不是真的叫你去當超人，問題也不在於你是否真的能當超人。尼采所講的是，我們必須要自我察覺到想當超人的那種「對於力量的意志」，也就是「想要變強！」、「想知道真相（真理）！」人類與生俱來最根源的熱情，繼而直視著它活下去，超越「末人」的狀態。

當然，我們或許會消沉地覺得「可是，我們是人啊……」，但期盼著「想變成超人」、而且要持續想下去，才是重要的。

想變成超人、想變強、想率直地度過人生。坦率地懷抱著這樣的期盼，在沒有「神」或「國家」或誰的強制下，自己決定、自己去做。若非如此，我們絕無可能擁有活得精采、死得滿足的那種人生，不是嗎？

因為，對於生活在「神已死的世界」的我們而言，「神」或是「道德」這種既有的價值觀，已經無法成為我們足以為它而活的價值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