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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冷
作者: Prinz	日期: 2012.01.28　　天氣: 　心情:

天寒地凍，舉步維艱，這是一年之中最冷的一天。

從北方高處降下的冷氣團，像巨大的吸盤籠罩在這個城市上空，吸乾了每個人的熱氣。路上每個人都像做了甚麼羞恥的事似的，低著頭縮著脖子快步逃竄，逃到有屋頂四壁的地方。

我親眼看著他們逃開。

這兒的人都不耐寒，不像北國人民的肺習慣於冷空氣。這裡的人吸多了冷空氣肺就會收縮，縮到像拳頭一般大小，只能將血液打出去幾公分。

路邊有個乞丐，上身穿著毛線衣，還裹著圍巾；底下卻穿著短褲，光著腳丫，就這樣癱坐在地上。

沒有人理他，身邊的空碗從早到晚都是空的，空到讓人覺得不該放東西進去。

人們已經識破他粗糙簡陋的騙局，他的可憐相也已經構成日常性的理所當然的存在，即使在這麼冷的日子只穿條短褲，也算不得異常。

我看見乞丐的旁邊站著一位姑娘，微胖的身軀頂著桃子似的臉蛋，冷風吹得她臉蛋泛紅。她也裹著圍巾穿著毛線衣，底下是短裙，露出一截大腿；不同的是，她有一雙厚重的皮靴，皮靴邊緣贅飾一圈絨毛，看上去就像採著兩桶保溫瓶。

她正在等人，也許她等的人能帶給她更多溫暖，讓她保溫瓶裡的腳流出更多汗；又或許那人會讓她陷入比身邊的乞丐更悲慘更冰冷的絕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知道。

下雨了。

冰冷的雨讓這座城市更寂寞。

乞丐的腳濕了，屁股泡在水裡，他的短褲非常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地緊貼在屁股上。

他沒去擦拭，也沒縮腿或者乾脆躲雨去；他容認冰冷的雨落在身上，濕濕黏黏附隨冰冷的刺痛。

他的麻木正在創造一種異常，一種讓人無法逼視的慘烈悲壯。

行人開始注意他的異常，也開始讓這異常的違和感發酵。他們刻意與他保持距離，於是人行道彷彿以乞丐為核心產生了一粒腫瘤，行人構成的血液沿著腫瘤邊緣川流不息；既不會沖走腫瘤，也不會讓腫瘤堵塞延滯。

但是我畢竟感覺到氣氛的異常，以潮濕的乞丐為核心持續散發異常氣氛；就像魚缸裡的加溫棒周圍緩緩氲開的扭動的水絲。

每個人都看見了，也感受到了；大家都儘量視而不見，卻也都無法對自己假裝，一邊忖度別人會怎麼看自己，一邊調整自己掠過乞丐的姿態；一邊注意著自己內心突然竄生的憐憫，一邊將意識盡可能地安置於肉體的行動。

於是，人看到了，人有所感，人走了，人人都背著一個裸露著腿濕淋淋的乞丐繼續走路。

我把傘留給乞丐，撐開的傘擋住雨水，也把自乞丐氲散出的異常氣氛鎖在傘內。

我以為這個動作可以恢復日常性，卻引起更大的異常，異常到成人們忍耐不住那異常性的強烈違和感。

收縮到極限的結果就是併發，因此有人開了口，主動討論關於乞丐關於憐憫關於雨關於愛。

我不想討論，我沒了傘，只想趕緊跑進車站。

明天，還要去補習班，也還要經過那條人行道，也許還在放學時見到那個淋得濕濕的乞丐。

也許他今晚就死了，也許今晚在我將撐開的傘擱在他身上之前他已經死了。

如果真是這樣，我想我明天會在那乞丐癱坐的地方，立塊牌子，上面寫著他的死亡時間，好讓前一天路過的人明白，那從他們肉體硬生生挖出些許靈魂來加以鞭笞的所謂憐憫所謂愛，完全是不必要的。那只不過是一具不畏冷熱不知乾溼的新鮮肉塊罷了。

當他們明白時，將會以極度的憤怒與嫌惡來撫平那鞭笞的傷痕。

不過，就像憐憫不會直接以憐憫顯露一樣，憤怒嫌惡也不會直接顯露，會顯露的只是驚訝、喟歎與唏噓；而且要大大的感觸，要像奔回本壘的球員回頭探視繼續進行的比賽那樣的感觸。

感觸得愈宏大，治療傷痕的效用就愈好，恢復的也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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