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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想到的事(下)/張讓 《前一篇 回她的日記本 後一篇》 青春追想曲-少年ㄟ金馬新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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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有時想到的事(上)/張讓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3.10.30  天氣:  心情:

  你腦袋從沒空白過,那片空白是你的意識還沒銜接上意識底層繁忙的活動──
  那裡好像貧民窟黑社會,總是充滿了精采熱鬧的亂七八糟,你不知而已。
  在那裡走上一遭你會迷失,甚至害怕。這傢伙是誰?


◎張讓



  存在主義兩種


熱帶颶風過境前夕,超市人潮推擠搶購。

一對老夫婦堵在貨架間走道上。老婦倚著購物車前後左右張望,對老頭說:「我不知道往哪邊走。你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

瑜珈課終結,教師讓大家平躺如屍:「放鬆,放空。接下來的幾分鐘,你沒有事情可做,沒有地方可去。」


  夢裡的天空


沒雲的天空看不出高度,只是在那裡。

夢裡那片天空,微亮,淡藍,鱗片細雲均勻散佈,顯得特別高。
我們站在那裡,在那片特別高,高到不可思議的天空下,浴在彷如珍珠的柔和光澤下,鵠著頸子看。
好高的天空,美麗,神祕,從來沒見過。不是地球的天空,不是人間的天空。

怎能美到那樣呢,夢裡的天空?


  醫者


去過敏醫師診所打一週一次的過敏免疫針。

凱斯醫師一見我們立刻大聲說:「我今天耳朵整個塞住了,聽不見。」

「怎麼了?」 我問。他把耳朵湊近來,我對正他耳朵大聲重複。

「過敏。」

「可是,可是,你不是專治過敏的嗎……」我幾乎不好意思說。

「所以你就知道為什麼許多精神醫師都是自己有精神問題!」他幾乎是大喊說。

大約和我們差不多年紀,凱斯是個細心醫師,不惜長時間和病人討論病情,甚至閒聊,從不給人匆忙打發的印象。
從多次閒聊中發現我們有些類似經歷,譬如都在安娜堡唸過書,都熟悉匹茲堡,讓我們對他更感親切。
唯獨一點讓我們對他有所保留:太胖,腆著個地球儀肚皮,腳步笨重,簡直是蹉地而行。
身為醫師,他怎麼不好好照顧自己呢?如果連自己都醫不好,能指望他醫好我們嗎?我們不免狐疑。

過了一週再去,他頭髮剪短了,露出耳朵怯生生像個小男生。

「你耳朵怎樣?」

「好多了!」他笑答。「今年花粉特別多。地球暖化,花粉問題一年比一年嚴重。」

「有個疑問,我有個朋友對花粉過敏,試同類療法有效推薦我試試,不知你對同類療法(homeopathy)看法怎樣?」

「啊,同類療法!過敏針其實就是一種同類療法。基本上,醫療有兩派哲學,異類療法(allopathy)和同類療法。
異類療法的治療手段是壓制症狀,同類療法剛好相反,給病人造成症狀的微量病原來幫身體自行調節回復正常……。」
接著凱斯醫師飛快談論同類療法的德國起源、流行於德法等歐洲國家以及在美國的興衰起落當今現況,越談越眉飛色舞,
在我們以為快要結束時他又轉而談到另一個整骨療法,旁徵博引(包括電視劇和漫畫),足足三十分鐘聽得我們發呆,
完全沒想到他會知道這麼多。終於他意識到早已超過我們最初的好奇自行打住,給我們打了針。

「你是個很有意思的醫師。」我們本以為他會大大嘲笑同類療法的。

「只因這剛好是個我有興趣的題目。另一個我有興趣的是高速公路休息站,尤其是賓州付費公路上的休息站。
要講的話那就更沒完沒了,已經耽擱你們太久了。」


  卡夫卡請客


美國作家莉迪雅.戴維斯有個短篇〈卡夫卡做晚餐〉,我起碼讀了九次。更精確說應該是大體上讀過五次,
有些段落六七次,有些句子八九次。說讀過起碼九次當然是誇張,可是你不能否認那數字立刻讓人「起敬」。

第一次是在四年前,其他次則是在最近幾年裡零星讀的,有時是看到有關戴維斯的報導,有時是看到有人引用她的句子,
或是在收音機上聽到她接受訪問,或是讀到談卡夫卡的小說或生平,都誘我回去看她的短篇,尤其是這篇。
戴維斯真正有名的是翻譯,她譯的《往事回憶錄》和《包法利夫人》都倍受好評,其實她也是個傑出的短篇小說家。

第一次讀覺得這故事奇,很單純的一件事繞來繞去幾近莫名其妙,媲美卡夫卡自己風格詭異的作品。
說奇是正面意思,指好玩有趣高度荒誕。沒什麼故事,就是講卡夫卡要請一個心愛女子來晚餐,為了要煮什麼翻來覆去沒法決定,
彷彿受到什麼重大迫害。他本想做馬鈴薯,卻又不斷反悔。

有種理論認為計算某個字在一篇文學作品裡出現的次數可以幫助理解那作品,所以我挑了幾個字算算。
馬鈴薯這字出現了八次,訂婚出現了三次,金龜子一次,德國七次,捷克兩次,猶太一次,快樂九次,親吻一次,
愛、父母親和雨傘一次都沒有。不過別太相信這裡列舉的數字,和數字有關的事我是一點都不可靠。
我的世界不是以數字而是以文字和圖像構成的,從來沒法回答人家你什麼時候大學畢業美國人口多少這種問題,
連自己年紀都會搞不清。一個弟婦恰恰相反,她熱愛數字,面對一堆數字整理出頭緒便極快樂。
她說一次在路上遇見某個很久不見的人,一下想不起那人名字,可是他的電話號碼像股票指數閃過眼前。

老實說不覺得計算字詞出現次數對欣賞或理解文學有什麼幫助,還是引用原文的老法子比較管用,
譬如,故事這樣開始:「我親愛的瑪琳娜要來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心裡充滿了絕望。」
最後一句:「有人說過我游泳的樣子像天鵝,不過意思不在恭維。」
描寫絕望:「好似被迫將一根釘子捶進石頭裡,好似我既是錘子又是鐵釘。」
描寫心安:「我心情平靜,久久走過城市好似身在墳場。」
描寫失望:「我為出生而悲哀,為太陽的光而悲哀。」
描寫謊言:「即使最美好的演說裡面也包藏了一條蟲。」
即使這樣舉例也沒什麼意思,無論如何,你畢竟沒讀過這篇故事。
這裡的一鱗片爪對你也不過有如風聞,你要自己去逐字逐句看才漸漸感覺到這個人確實奇特。


  想像的力量

  有時想到的事


有時想到什麼事情。從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想到。忽然某種意念侵入,不知從哪裡來的,一下就在那裡,盤據了你整個腦袋。

有時覺得生活只是無盡重複的無聊,有時心情大好不解無聊從何而來。

有時自問:馬路上這些駕車轟轟來去的人到底在忙什麼呢?

有時忽然非常非常想吃白淨的稀飯配爽脆的蘿蔔乾。

有時想念父母兄弟想得心痛。

有時覺得一切已到了盡頭。

如果你有退後一步的聰明,便會明白:

你的腦子不盡然是你的。你所謂的自己也不盡然是你的。從一個感覺到另一個感覺,從一個念頭到另一個念頭,你並不在掌控。
神經訊息在你腦裡飛來飛去,根本沒想到你,直到決定做成事情發生了才發簡訊給你。
你是個消息最不靈通人士,活在後知後覺卻自以為先知先覺的幻象裡。你永遠慢一拍,錯把過去式當做現在進行式。

有時腦中一片空白。

不過這是謊言,你腦袋從沒空白過,那片空白是你的意識還沒銜接上意識底層繁忙的活動──
那裡好像貧民窟黑社會,總是充滿了精采熱鬧的亂七八糟,你不知而已。在那裡走上一遭你會迷失,甚至害怕。
這傢伙是誰?不可能是我!於是你趕緊退出逃命。

有時想到這些事。它們要來就來,由不得你。

有時寧可不想到這些。


(上)



●2013/10/29 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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